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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   有仇敌从可怕之地来,像南方的飓风猛然扫过城市,
      有人满腰疼痛,被痛苦抓住,如遇难产的妇人,
      林间的晨雾,街边的阴翳,落日的霞光,
      一切都渐行渐远,唯独闭眼,与漫长黑夜亲吻,之后任其吞噬。

      ·

      真TM见鬼的天气——八年前,徐鹤山第二次到迈阿密。

      初中时候学校组织夏令营,那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他在这待了两周,住在一对搞金融的中年人家里,平时跟着家里的小孩一起去参加活动。回想起来,他已经不记得那小孩的脸,更遑论那对总是忙碌的中年人。

      那时他对这座城市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只记得各种杂志上看到过的跑车呼啸而过,椰树下、海滩上来往的白皮肤、黑皮肤还有裹在保守泳衣里不断抹着防晒霜的亚裔面孔。

      不过总体来说,他记得这是个有着热辣阳光和柔软沙滩的海滨城市,而绝非此刻看上去这般阴沉沉地闷热,连风都带着古怪的腥味。

      这让他脑中不合时宜地蹦出一句古诗——黑云压城城欲摧。

      此时,他并不知道,他将在这里待整整四年。

      从二十一到二十四,从校园到社会的过度——这原本是他的预计。事实上,在迈阿密他也确实经历了从学校到社会的过度,而且是剧烈的“过度”。

      很多年以后,徐鹤山才明白,这些“过度”,并非偶然,并非是中学时代以成绩划分出的某种可控、可预期的走向,而是经年累月世世代代的人的选择所沉淀下的一个结果。

      这个结果或许会更早发生,或许会更迟,或许会成为继续影响下一代人的因,继而在下一代又编织出其他的果——但我们总是概括地称之为——世代命运。

      ·

      “到了,这是邀请函,这是你需要转交给Peter Gotti的信函。”大胡子被安排亲自“运送”徐鹤山前往南方。这代表着斯特林奇的信任,当然,也代表着他将暂时远离斯特林奇北方的核心圈,至少十天。

      “Peter Gotti”徐鹤山握着手里两个轻飘飘的信函,仍然觉得有些滑稽,“谁?”

      一路上,他几乎与外界一切失去联系。

      虽然在他到美国后,很多短暂的联系是没有意义的,但绝非是眼下这种情况——从五天前离开纽约到现在,徐鹤山下车的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唯一见过的人,只有大胡子,而大胡子和他说话总共不超过五句——

      “去迈阿密。”
      “睡车上。”
      “我去买。”
      “路边解决。”
      “你的美国驾照。”

      现在,他说了第七句,确切说,大胡子概括地说了一整段关于甘比诺家族的背景。

      “甘比诺家族上任教父卡洛死后,由他的堂弟保罗继位,二老板尼尔先生遵循卡洛遗嘱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

      但是尼尔先生的手下John Gotti(约翰)却对此大为不满,再加上他原本就反对甘比诺家族的“毒|品”禁令,认为家族更应该考虑赚钱而非服从法|律,因此在尼尔先生去世后他煽动纽约黑|手|党|召开家族会议,对保罗进行暗杀。之后,约翰就就取代保罗成为甘比诺的当家。

      Peter Gotti是约翰的弟弟。他在约翰继任后就来到南方拓展生意。一年前,斯特林奇家族在南方的生意与Peter发生了冲突,但约翰因为需要和斯特林奇家族在纽约共同掌管常任理事会,并未理会弟弟的求助,两兄弟关系因此出现很大裂痕。”

      大胡子像背书一般继续说,“今日宴会是Peter的侄子Angelo Gotti的生日。Angelo和Peter在南方时间更久,更为亲密。斯特林奇先生和甘比诺家族一直有交情,所以作为后辈Angelo自然也向他发出了邀请函。”

      徐鹤山被这中间的关系搞得头晕,当然这和他长期饥饿有直接关系,他决定直奔主题:“所以我需要做什么?”

      大胡子递过来下午刚买来的衣服,“换上衣服。记住你的名字叫Sam Xu,斯特林奇先生领养后成为他的教子。前些日子因为吸|毒进入局子里,现在刚从监狱捞出来,所以到南方避避风头。”

      “避风头?”徐鹤山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

      “当然,如果你能接近Peter的核心集团,负责“货物”运送,想办法传交易消息出来,那就更好了。”

      听上去像是一种选择,然而徐鹤山立刻明白,这才是他来南方的用途。如果不能成功,那他将永远留在这一潭浑水中,永无宁日,最后莫名其妙地死去,或者永远蹲在监|狱。

      “传消息?…我怎么…我传给谁?”他系着领带,感觉被命运扼着咽喉。

      “你自然会知道。……好了,7点20分,宴会要开始了,祝你好运Sam。”自始至终,大胡子都没有取下墨镜,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极了小时候从复读机传出来的变质的磁带音。

      ·

      整个别墅虽然气派,但没什么特别的。

      徐鹤山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在中国西南一隅的那个家,想到这,他立刻纠正自己——那不算个家,但确实是个名为“家”的建筑。

      那永远围坐客人的茶几、摆放好的茶杯、音乐室里的大提琴、阳光下的篮球架、没完没了的知了聒噪、来往的沉默的佣人。

      隔着一整段青春,和荒谬的成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吧。

      “先生,请您出示您的邀请函。”门口的黑衣人恭敬地颔首,接过那轻飘飘的邀请函。

      “晚上好,斯特林奇先生,没想到您从北方特意赶来吗。”黑衣人的脸上似乎呈现着某种恭敬或者说憧憬。看来斯特林奇家族确实很有实力,但他本人应该十分低调。

      大厅一目了然,墙上是看上去价值不菲的油画,大部分应该源于15世纪到17世纪,因为明显呈现出不同的派别。一部分是人文风景画,女性和孩子,色彩柔和,另一种光线对比强烈,冷暖、明暗和戏剧性几乎要冲破画框跳出来。

      正中央是19世纪的《拿破仑一世加冕大典》,庄严、凝重、富丽堂皇,宗教和权力融合,不可一世的帝王高高在上身披华丽的披风,头戴皇冠,即将亲自为台阶下跪着的约瑟芬皇后戴上皇冠。

      “叮叮叮——”主人敲响了香槟杯,客人们齐齐安静下来,望向旋转楼梯上的人,他看上去就像画里台阶上的帝王,虽然不可否认地缺少某种气质和威压。

      “我的朋友们,你们从各地赶来,参加我的宴会。这是我的荣幸,也是甘比诺家族的荣幸。我很遗憾甘比诺家族失去了上任领导,但是我的侄子和他的哥哥,带着甘比诺家族,又重塑辉煌。”

      那个中年人举起酒杯,“敬我们的伟大教父卡洛,敬逝去的保罗,敬我们北方的教父约翰,敬我们南方之王——”这到这,中年人转过身,向着二楼平台上露出上半身正俯视楼下宾客的青年,“Peter Gotti。”

      众人饮酒,一副其乐融融。但实际上,聪明的客人很快意识到,Angelo短短的祝酒词却透露出很多信息。

      卡洛甘比诺,被认为是甘比诺家族的建立者,在所有人的心中仍然是无可替代的第一;

      而保罗,即便在位九个年头,仍然不被很多人认可,甚至人们很少用“教父”为他冠名,而他的继位,似乎也成为卡洛甘比诺做出的唯一错误的决策——□□家族向来是能者胜任而非家族血脉;

      重要的聚会,约翰缺席,但是他仍然是继卡洛之后甘比诺家族最有影响力的人,他的“生意”使得他在纽约那样家族林立的地盘仍然有一票否决的权利;

      南方之王,Peter Gotti,近年来羽翼丰满,他与约翰尽管同气连枝,但不可否认,谁都无法拒绝更多的权利,谁也无法放任的权利脱离自己的控制。南北方之分已经隐约预示着甘比诺家族的分化,或者至少是Gotti家的分化。

      人们忧心忡忡,如同面临着另一场南北战争——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希望分化,而是希望继续赚钱。分化意味着他们要选择阵营,意味着杀|戮和死亡,也意味着动荡和迁徙。

      二楼的男人看不出喜怒——位高权重者大抵都是如此,徐鹤山这样想着。

      突然,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一方审视,一方慌乱而逃,高低立见。徐鹤山早已汗湿衣衫,而Peter的眼里却突然有了多余的情绪——那是看见新奇猎物的兴奋。

      “你好,”一位身着西装的男士走到他所在的地方,扬了扬手里的香槟,“我能冒昧地问你的名字吗?你看上去不像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斯奎特心里暗暗给这个年轻人做了定义。

      “你好,”徐鹤山太过紧张戒备,以至于开口就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干涩。他只好上前与来人握手。

      那人的手冰凉,手指细而长,指节分明。

      “你的手很热,像个火炉。”男士从容地化解着他的尴尬。

      “是的,我代表斯特林奇先生前来送上问候,实在紧张,失礼了。”徐鹤山赶紧垂下手,下意识准备在裤腿上擦擦。

      男士掏了掏西装裤,想起原先的手帕已经用过并交给下人清理,于是从胸口抽出那一方装饰性的手帕,交给徐鹤山,“看来你很需要这个。”

      徐鹤山意识到自己应该拒绝,他并不想和任何人扯上关系或者多说,这会使他陷入某种困境,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下意识防备。但他更不想因为拒绝而使得对方颜面尽失,从而更快给自己招惹麻烦。

      “谢谢。”他双手接过,轻轻地擦拭,并光速在脑海中想着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Lorry一直是纽约的掌权者,”男士喝了一口香槟,“比起甘比诺家族,斯特林奇家族似乎更为稳定。”

      徐鹤山想起那夜,他听到男孩唤那位掌权者,Lorry叔叔。

      “斯特林奇先生不能亲自前来,很遗憾。……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Arnold,Arnold Squiter。”男人盯着徐鹤山,而徐鹤山却不能,他几乎很难和面前的人长久对视——他漂泊的过去和虚假的身份,以及潜在的任务,都让他不堪重负。

      “你好,斯奎特先生。”

      “你很害怕吗?…我以为我没什么好令人害怕的。……看看周围,那才是狼,我只是头小绵羊,竟然会有人害怕。”徐鹤山听不出男人口中的话是否暗含深意,但是他对这个主动搭话的人莫名产生了好感——隐藏在重重疑虑下的一丝好感。

      “我非常敬重在场的所有人。”徐鹤山斟酌着用词,他不想得罪仍何人。

      “你叫什么名字?”

      很少有人会问某个代表人物的名字,就像热场的歌手,人们不关心,只是等待他给出主场嘉宾出场的信息。斯特林奇家族才是人们关注的重心,而他应该只是个负责传话的机器。

      现在有人来问机器,叫什么名字。——当然,也许是出于绅士礼仪。在……这么多对话之后的绅士礼仪吗?徐鹤山发现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

      “徐……”他开口就意识到自己在恍惚中犯错,而这也许是致命的,“Sam Xu。”

      “Sam,很高兴和你聊天,你这样的人实在太少见了。”那人笑着,实际上他一直笑着,“你可以叫我Arnold,不过相比于教名,我更愿意你叫我的小名,——Leo。”

      男士喝完最后一口香槟,转身寻找托盘服务生,融进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徐鹤山默默记下这个名字时,并未察觉猎人已经来到他的身侧。

      后来他回味Leo说的话——这些人是狼。是的,残忍、狠辣、集体分食,但是Leo那句话里并没有提起那个人——方才二楼那个俯视这群动物的主宰者,那个,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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