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只想捂紧马甲[仙侠]》藻白珩

116、万影厌宿玉辰子

　　元观十四年。

　　鬼云州边界的一场鹅毛大雪里，幼小的狱雪曾抬头凝望着狱清雨的容颜。

　　他最温柔的二哥哥。

　　很多时候，狱雪甚至不愿去回想一切，有关乎于儿时的一切，那一片一片的温暖，脆弱得捡拾不起，他那时不懂，又或许直觉明白，但那皆已无妨了。

　　往后过了许久许久，狱雪的身子抽高，手握长刃，刀鸣洒血，到了似乎能与父兄比肩的时刻，终于懂了的时候，他晓得，狱清雨一双眼眶泛红的绿眸，却恐怕是他此生之中，与血亲所见的最后一面。

　　真相却是写在轻如鸿毛的一纸之上，沉越万岳。

　　狱雪倏地想起了，在他幼少时翻阅着的无数手记之中，似乎曾有人在纸面落下一段注脚……

　　──苍天下，愈想见者，愈不得。后土上，愈想避者，必不得避。

　　又有另一人，付上下一段话……

　　──千万恨，恨天长，恨地久。

　　那是不知跨越如何的时空，又经过谁与谁的手，一段无解的话语，而让他在翻阅各种手记之时无意中瞥见，却一见难忘。

　　狱氏──狱笼院一族，这是个笼罩着无数迷雾的难解之谜，而在今日，狱雪终于明白，自己避无可避，不因他人，只因他名为狱雪，只因他，是狱笼院一族在这苍天之下，后土之上的最后一人。

　　他放不下。

　　亦不可能放下。

　　枯树与封魔匣之前，秋知返身影错动，巴若水足尖一顿，两个不完整的青恹鬼，并未放下本将一战的杀意，忌讳之间两相牵制，停顿一瞬，正好给狱雪一丝机会。

　　狱清雨。

　　狱澜。

　　青恹鬼。

　　不论是哪一个名字，这已成了他将亲手刨开真相的契机，眼前正是狱清雨的旧部──秋知返，而他也正好有事想向巴若水问个清楚。

　　狱雪静静地笑了，封魔经的暗纹霎时浮现在他白皙的皮肤之上，右手结印，指节变化间，灵力奔窜，乍时拟态为稍早灭却的孽兽之貌，向着分踞两方的三人袭去。

　　。

　　毫不费力地穿梭在升起结界的逸城之中，尉迟炎岳吹了吹手中热烫的包子，刚出蒸笼的鲜肉包子热腾腾的，皮薄馅多咸鲜多汁，也算是这古城巷弄间的老店了。

　　站在结着冰晶的树下，日光浅薄地洒落，尉迟炎岳思索着，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竟已是有意无意地养成这么个习惯──每逢前往界境遇者联盟在逸城据点之际，似乎都要将这肉包给吃上个半笼一笼的。

　　……都显得有些仪式性了起来。

　　在般若寺边跟琴少阳道别后，尉迟炎岳回过神来时，居然已经是排在老店之前的队伍之中，准备购买这每日准时出炉的包子。

　　尉迟炎岳睁着一双圆圆的鹿目，默默地看着被咬出一个开口的包子，缓缓冒出热气，心想，自莫可霏初次带着他来吃这包子，不知道已是过了多久？……好些年？店主人貌似已经换儿子了？

　　罢了。

　　味道还是一样的，那就够了。

　　微冷的风吹进领口，尉迟炎岳缩了缩脖子，等这阵寒风一过便张大嘴，一口吃掉半个肉包，又舔了舔嘴角的油渍。

　　早前城内严肃的气氛已渐渐消散，主要街道上已是熙熙攘攘起来，大城街道之中烟火气息扑面而来，居然有些让人泛起了懒散劲儿。

　　眼见人越来越多，尉迟炎岳打了个哈欠，施了个短程移动术法，随即到逸城之中偏静的河道边，此处人烟稀薄，反倒成为他喜爱叼着包子游荡之处。

　　尉迟炎岳恍惚之间，忽地，察觉一丝不对劲，识海之中漂浮于半空的七心玲珑镜闪过一丝光华……

　　正当尉迟炎岳想将七心玲珑镜唤出的瞬间，两道深蓝衣袍的身影，猛地自街角冲了出来，是空间切割的波纹？

　　窜出的身影，避之不及，正好将傻愣在树下的尉迟炎岳给冲撞个正着──尉迟炎岳闭上双眼，比身体反应更快一步，却是防御壁的术法。

　　这回从天枢阁出发之际，九奉千叮咛万嘱咐的，说是鹭无双的意思，让他先在自身施加上的防护壁术法，这下子术法彻底展了开来，然而对方的反应，竟是硬生生地比起术法更加快一瞬……

　　“戚练，趴下！”

　　话语传入耳中，听见对方的喊声，有那么些耳熟，尉迟炎岳睁开双眼，却是什么都还没看清，眼前一花，就被抓住领子给转了半圈，那人喊道：“喂，天才先撑住啊，有话后面再说！”

　　“什么跟什么……啊！”看清眼前正是戚珣抓着自己，尉迟炎岳正想破口大骂，随即一震猛烈的冲击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没吃完的包子掉在被踩脏了的雪地上。

　　巨物撞击在防护壁上的冲击，让尉迟炎岳不禁凝神以对，他侧过头一望，左右一看情势，他这竟是让戚珣给抓着充当了盾牌，而另一边街道石板地上，一个衣着与容貌和戚珣几分相似之人，亦紧急低伏下身躯，跟着躲在防护壁之后。

　　“给本大爷松手……”尉迟炎岳皱了皱眉，修罗门前连手挡下三荒神兽的恶战，还记忆犹新，“……戚珣，你不是盾术的高手么？怎么会给这……追着打了？”

　　“这个么……”戚珣皱着眉，思索着该如何回答这个提问。

　　一旁喘过气来的戚练站起身，望着眼前尉迟炎岳挡住妖兽的景象，忍不住摇头叹道：“唉，戚珣啊戚珣，你的运气还真真太好了……不是一般的好，是非常好，非常非常的那种，非常好……”

　　“戚练你不开口，也不会有人当你是哑巴。”戚珣当即先给戚练一个肘击，才开口回道：“说来话长，简单点来说，我暂时不能动用盾术……”

　　尉迟炎岳一时之间，想不出该如何称呼眼前不停冲撞着防护壁的妖物，所幸这河道边上多半是早已废弃，并未惊动到居民。

　　方才遭受两人冲撞之前的异样感已然消失，那是什么？这又是什么鬼？莫名烦躁感充斥在脑海中，他打断了戚珣的话，道：“你们俩，是刻意将这鬼东西引过来的？这是什么？你们在哪被这鬼东西缠上的？”

　　虽然外貌与特征基本不符合，眼前巨大的妖物有如半栋小屋大小，耸起的背脊比一旁废弃的宅子还高上些许，半是透明雾状，变化间可以看见蠕动的虫蛆，看上去十分吓人，行进之间没有任何声响，却是几乎粉碎了所有接触到的对象。

　　“这是孽兽改造的变异妖物……”尉迟炎岳的语气几乎是肯定的，半幽之体，寻常之术难以作效，他唤出七心玲珑镜，果不其然地，在妖物之中发现了术法标记。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妖物，说道：“我试着先拖住这鬼东西，尽量困在此地，避免这鬼东西移动到有人烟的地方，你们拿着我的信物……到般若寺去，找一个……”

　　灼热的液体打湿身躯，尉迟炎岳探向怀中的手一顿，指尖握上信物木牌，便是猛烈地一颤，鲜血漫出口鼻，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望着贯穿腹部的利刃。

　　有人抓住了尉迟炎岳的后颈，他蒙上黑暗的视线间，变异孽兽冲击着他所设下的封印，鲜血漫过口鼻的感觉，仿佛像是溺水一般，他试图挣扎，却是徒劳无功。

　　利刃消失，徒留单薄身躯上喷涌鲜血的孔洞。

　　尉迟炎岳眼前一黑，与七心玲珑镜的联系霎时被人断去。

　　──找一个……叫做琴少阳的人……

　　──和他说……这城里……有…邪宗的残党……。

　　。

　　人海重影之幻境，水镜之中，赫然上演着逸城一角血腥的画面。

　　随着尉迟炎岳的鲜血喷溅，一人语带叹息地一笑，轻飘飘地说道：“爱生厌恶，憎悦离。……虽说，是厌者所喜，但……”

　　发话者，刻意语带保留。

　　然而仍是没有人接话。

　　此刻，幻境之中，存在者有二，一为发话者，另一，则为一身红袍似枫火的青年。

　　“你呢？也不欲对他伸出援手么？”发话者的眼眸上缠绕着漆黑的符缎，看不见眉眼，但单见他细挺的鼻梁与双唇，便已是秀气极了的精致模样。

　　红袍青年慵懒地垂着一双的狭长眼眸，支着面颊的指节上佩戴着银戒，他轻一抿唇，吐露一字：“不。”

　　发话者又回头问道：“他们，不是和你，有着所谓……过命的交情么？”

　　青年并未回应。

　　只见直到水镜之中的画面彻底消失，恢复为一片黑暗，青年仍旧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

　　“哎，漉君可真是个坏心眼的小可人儿呢。”发话者耸了耸肩膀一笑，一头束在脑后的墨黑发丝，长发像是尾巴似地卷曲在身后，末端燃着虚无的红炎，细小的火焰随着他的浅笑而晃动着。

　　“玉辰子。”

　　被唤做漉君的青年开口了，他抬起眼帘，将浅金的眼眸望过去，捉狭一笑道：“我来此，是来和你交易的，你又何必搬演这些戏码？还是说，你万影宗厌宿……已经连压制邪尊的气力也无了？”

　　“嗯……”发话者──厌宿·玉辰子绑着符缎的双目转向漉君，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半晌后，他灿烂一笑道：“气力么？倒还是绰绰有余的，否则漉君以为，那不可一世的北辰庆宿又是为何，放我在此逍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