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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apter 10、一点心墨 ...

  •   汉东卫视一月末的广告招标会,请批几天前就报了上去。程绾没料到来的居然是□□,那白秘书在大厅把她拦下这件事,就更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程记者,走走?”

      她看着摆脱了一帮送行随行的人独自站在那儿的□□,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您日理万机的,我别耽误了您。”

      “我要这么不通人情,那不是太官僚主义了。”

      程绾面上微笑,心里却直打鼓。新来的书记水太深,她一个小老百姓,不怎么想正面和他对上。

      车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俩从省台往市政府走。入冬以来,两旁的法国梧桐叶快落尽了,地上铺了一层,踩上去有一股绵软的感觉。

      “我记着程记者是传媒大学毕业的吧?”沙瑞金态度亲和的打开了话匣子,是一股拉家常的样子。

      “中国传媒大学。”

      “怎么报的传媒?自己喜欢?”这位□□好像突然对她好奇起来,“也是,也不是。”

      “哦?那我倒要打听打听了。”沙瑞金低头瞧了她一眼,程绾低着头走路,路灯照下来,她的发旋儿里盈着点柔光。

      她思量了一下,“我填志愿之前很迷茫,您知道的,青年人都这样。说实话我的理科成绩比文科好太多了。谁都没有想到,我最后竟然报了传媒大学。 ”沙瑞金认同的点点头,“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填志愿之前,我跟家里人说我要出去走走。我要想想我到底要什么。您不知道,这是我青春期第一次叛逆。”沙瑞金饶有趣味的“哦”了一声,像个合格的听众追问着下文,“那后来呢?”

      “我走的很远,家在无锡,我到过北京、重庆、成都、广州、上海、北京……你猜我最后一站是哪儿?”程绾终于抬起头来,略有些狡黠地发问,沙瑞金沉吟了一下,“中国传媒大学……北京吗?”

      “不对,是汉东。”程绾摇了摇头,眉眼里有压抑不住的笑意,“在那里,我遇见了那个影响了我一生的人。”是人听到这里都免不了会想多,“男朋友吗?”

      “呵,您说笑了。”她好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欲望,只是笼统的来了句,“遇见那个人之后我发现,我也是能为这个社会这个国家做些什么的。”

      程绾突然停下身来,做了一番心里建设才开口。“对别人来说,这是像教科书一样的无聊话题,对我而言,却是像空气一样切实的意义,实现正义社会。”

      沙瑞金脚步一顿,他还没见过如此正面表白自心的人,还真是不拘俗流。他郑重地瞧了她一眼,避重就轻地发问,“《从京州一把火窥境内改革全貌》程记者知道这篇文章吧?”

      “……知道。”果然,来者不善。

      “我很好奇,程记者写这篇文章的用意……”沙瑞金突然噤声,“没注意说漏嘴了。”程绾看着他脸上的赧然,是真是假她都应该大度,“我今天是把您当长辈看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您接着说。”

      “好吧,我其实想问你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手拂过身旁的矮灌丛,程绾看着远方的车水马龙,有些放空。“您知道吗?在我这里,记者是分层次的。”

      “哦?”沙瑞金有些好奇。

      程绾不疾不徐地往前走,高跟鞋铿锵的声音显得夜里十分冷肃静谧。“小记者写事,做匠。大记者写势,做局。”

      “那程记者是什么样的记者?”程绾好像没有听见,自顾自的往下说。

      “程绾认为记者的第一重境界是为了工作赚点稿费,养家糊口;第二重境界是涉及公众利益,为了人民大众,千秋家国梦;第三重境界是在国家层面推进公共政策变革,真正推动社会发展,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程绾手背在身后,嘴里谦虚面上还是有一些骄傲露出来。“程绾不才,自问资质愚钝,但驽马十年惕厉不懈,勉强能达到第三重境界。”沙瑞金看了心里有些好笑,还年轻啊。

      话锋一转,“至于您说的这篇文章,我认为,媒体记者作为中国知识分子的一部分,应该是体恤民生民情,推动社会发展进步的先锋,新闻记者是具有文化良知和天职的一群人,必须秉持自己的文化操守,思想先行。”

      “我痛心于当下媒体记者缺乏知识分子对现实慷慨指斥的斗争姿态,缺乏记者批判质疑的职业气质,但我不会对这个行业失去信心。”

      比刚才的慷慨陈词不同这一番话下来,她叹了好长一口气,然后阖棺定论。

      “道阻且长,虽千万人吾往矣。”

      沙瑞金看着她发亮的眼睛,眼眸深处似有些熠熠的火光,他有些愿意相信,“我见你在文章里提到了林城、吕州……”程绾大概知道他想问什么,“那你对你文章里提到的,京州□□李达康同志是怎么看的?”

      程绾摸不清套路,他总不会是来她这里考察官吏来了。她眼睛微眯,既然摸不清楚,那就诛心为上。“敢为人先,不畏人言。想常人不敢想,为常人不敢为。”

      沙瑞金斜睨了她一眼,语气莫测。“评价不低啊!”

      程绾微微一笑,语气笃定。“您知道,走在时代前列的人,不是天才就是疯子。”

      “据我所知,他的风评可不好。有人说他,独断专行,不近人情。”

      程绾蹙了蹙眉,尽量不让自己显得激动刻意。“他的问题不在于不近人情,而是因为有一腔热血,但在现实面前,却只能以这种冷酷无情的方式挥洒出来。他之所以冷漠,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太在乎。明明已经选好了脚下的路,并且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却太在乎别人的感受。”

      “太在乎别人的感受,就注定自己不好过。何况别人,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京州一千多万百姓。”

      “从林城开发区就看得出来,李书记站的比他们高,看的比他们远,这就注定了要背负更多、承担更多,注定了他们是很难、甚至是无法理解他的。”

      “我们都学过商鞅变法,那就应该知道一个真正的改革者就是要得罪人的,要狠的心伤害朋友、同僚,甚至爱人。只要你一天保有你的理想,不甘心做这个时代的旁观者,那就注定了要六亲不认。”

      “走到最后,你可能会众叛亲离,可能会一无所有,但只要你的改革成功了,那就是你的成功。”

      程绾伸手掐了片叶子,下了定语。“独断专行可能是特立独行,不近人情也许是满怀热情。”

      “……我是该说程记者伶牙俐齿呢?还是事实如此呢?”

      沙瑞金仿佛不为所动,程绾也不在意,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您见过林城的千亩玫瑰吗?”

      “我不敢说达康书记这片玫瑰园是否纯粹为了林城建设,或许一个不懂表达浪漫的他,是将对妻子的爱意,对家庭的呵护,对亲朋好友的敬意,对百姓的关爱,都藏在这一片千亩玫瑰园中。这一抹柔情,见者堪怜。”

      “有这样心思的人,沙书记你刚才的评语,确定不是在逗我吗?”

      沙瑞金审视着她脸上的“您真风趣”,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句,“我倒是好奇你遇见的那个人是谁?”

      程绾呼吸一滞,险些露出破绽。“没什么好遮掩的,他是当时的林城□□。”

      “李达康?”

      她粲然一笑,眼前浮现的还是那年千亩玫瑰盛放的艳景。时光的磨洗也没有使它褪色分毫,依旧在她的记忆里熠熠生辉。

      有人说,我见过沧海的云,巫山的雨。我见过一月的雪覆于白山,又渐变于葱茏。我在峨眉的林里云兴霞蔚,一径之后,雾水成露,沾于衣襟。我听过柔橹漂浮,声声入水,又归于沉寂。我看到春风,八里十里,衣袖带花。无论何时忆起,它们实在是人生可喜,但都不如我此刻遇到的你。

      真的是,都不如,那刻的你。

      她摩挲着叶片,声音娓娓。“他是追逐太阳的人,有时会成为一轮太阳,有时会在追逐的过程中变成灰烬,我只想祝福他。”

      沙瑞金看着眼前的人,直觉她不是一个沽名钓誉心机深沉之徒,就是一个理想主义横冲直撞之辈。纠结到最后,他只是说,“你不是旁观者,你也是追太阳的人。”

      程绾笑的像个孩子,甜糯的无锡口音微微上扬,“追光的人,自己也会身披万丈光芒。这是我的荣幸呀。”

      “世人都说,一一六事件是腐败结出的社会恶果,这让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很难看啊。”沙瑞金语气里不无沉痛,程绾倒着走倒有些少年人的朝气,她看着他面上不想符合的波澜不惊,斟酌着开口。

      “汉东水再深,还有您这个定海神针不是?我好奇一下,您对反腐的态度……”

      “我已经说了,上不封顶,下不保底。历史问题也要深究。”

      这在沙瑞金看来没有什么遮人耳目的,程绾后退的步伐稍乱,历、史、问、题……

      “我有些后悔,没有坐下来和程记者讨论这些问题。”政府大院马上到了,沙瑞金有些歉意,他确实没有想到今天能从程绾这里听到这样一番话。

      “您说笑了,能让您拨冗已是不易。”她从跟着的人手里接过了车钥匙,“那我就回去了?”沙瑞金想让人送送她,程绾摆摆手,“您忙吧,我有车。”

      程绾扫过大院里灯火的阑珊,想到他们今天谈话频繁提到的一个人,那个人家里,现在也是这样的灯火通明其乐融融吧。她摇摇头,把那些思绪甩出去。想什么呢程绾。

      她抬起头,漾起一个真挚的微笑。书记,愿她能陪你共鸣满腔的豪迈与悲歌,能陪你浮沉一生的荣耀与坎坷。

      李达康的家里并不如程绾预想的这样。

      他打算今天和妻子摊牌却久候不到,最后是他发了火,才把欧阳菁从酒会上吼了回来。

      欧阳菁知道他要谈什么,开口先说要和他了断,李达康并不意外,他希望妻子能办完离婚手续再走,他不能做一个妻女都在国外的裸官。

      谁料这句话刺激到了欧阳菁,她讥讽一笑,“我知道,成了裸官你就要下台,你呀,太爱惜乌纱帽了!”李达康有些恼怒,“错了,欧阳,我爱惜的是党和人民的事业!”

      夫妻俩的对话总是在争吵中度过,这不知是在哪一年形成的铁律。

      “你是不是最想看到我下台?”

      “是,我早等着这一天了!”

      李达康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空空的像破了个大洞,这个洞好多年了,一直漏着风。他像飞越沧海的蝶,身心俱疲。

      欧阳菁照例开始了控诉。二十六年前,李达康还只是西部山区的一个副县长,欧阳菁和他结了婚,在那里生下女儿佳佳。后来,他在山区调来调去,母女两个陪着他东跑西颠,遭了许多罪……

      夫妻之情不是挟恩以报。如果你做的这些对方都看在眼里那又何必宣之于口呢?撕破了脸面也挥霍了情分。

      李达康不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何况是对着他的老婆孩子。“记得佳佳一个小学是在三个县上完的,你六年中换了三四个单位。这二十六年,我几乎干遍了H省各个地市,从县长、县委书记,干到市长、□□,直至进入省委领导班子。正是因为我的工作经常调动,所以我才没反对把女儿送到国外。”

      “李达康,亏你还记得这些!”

      “怎么会不记得呢?欧阳,这些事情我永远都不能忘记……”

      不过,忆苦思甜只能短暂缓和矛盾,再往下谈,冲突照例会再次爆发,这已成了规律。

      “那你让我怎么办?用人民赋予我的权力去谋私吗?”

      果然。

      “李达康,要离婚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你把山水集团霸占大风厂的那块土地拿出来,让大路集团去干!”

      李达康勃然大怒,“我这么警告,你竟然还敢把手往光明湖伸!”

      欧阳菁一点不怕,她直视丈夫的眼睛,态度强硬,“那就简单了,我就不办离婚手续,就让你做裸官去!”

      妻子似乎拿着一根针,专往丈夫的痛处戳。

      楼下一个男人病的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二十六年的夫妻之情,他们一路走来,没想到在这里分道扬镳。已经不年轻了,他已经没了当初挖海蛎子的激情。

      不是没有浓情蜜意过,怎么就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亲眼目睹自己的热情冷却,这是一种怎样的切肤之痛。

      她有错,他有过,都不无辜。

      李达康起身走到窗口,面前是京州的万家灯火,一股突如其来的寂寞飓风一样席卷了他。他低头看着脚下,扯出僵硬又难看的笑。

      眼前是万家灯火,身边是影子和他。

      程绾停好车上楼,小区的路灯亮着,路上行人却少。她看着自己的影子,自己跟自己说话,“看,只有你陪着我。可能没有灯的时候,连你也会丢下我。”

      她手里稀里哗啦的甩着一串钥匙,走的慷慨激昂抑扬顿挫。那又怎么样呢?这一生一条路走到黑,无所谓也无所畏。

      她一直是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

      独生独死,独去独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影子二人组,下一章又要见面了。
    程绾:你用的什么词?什么叫又?我都多少天没看见我家书记(メ`[]?)/
    清和:我的崽崽,你天天都在想什么?(ー_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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