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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白日梦 ...

  •   太阳刚从海平面冒出头,金黄的光芒像戟像剑洒向大地,水面波光粼粼像起舞的玻璃碎片,出海的渔船升起风帆,始发的公交车笛音阵阵,邮局的老铁门伸个懒腰发出腐朽的嘎吱声,长长的弄堂里飘出白白的青烟,脚步声、吆喝声惊醒梦中人,打盹的公鸡一个激灵,仰天长啸淹没在滚滚的车水马龙中。
      音箫来到夜鹰的时候整个厅里空无一人,值班的阿南打着呵欠,问她怎么这么早来?
      音箫笑笑,她也知道很早,只是没有其他的事可干。
      “怎么这么萧条?”
      阿南听见这话朝楼梯口看了一眼,悄声对音箫低语:“你可别说这话,卷土重来谈何容易,夜鹰被捅了这么大个洞,已经没什么客户来谈生意了,上次和沣哥冲出来的那几个身手好的,要么被点名从私了,要么退出不干了,尤其到了这几天,沈老板为了维持夜鹰的名号只能买卖枪弹了。”
      音箫不知该作何感想,只说:“我正要申请一些弹药,刚好,那你直接卖给我吧。”
      “你要弹药做什么?”
      “你别管了,手榴弹、烟雾器有没有?”
      阿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才说:“有,你等一下。”
      等待期间,音箫独自坐在茶桌旁,迎面碰见正下楼的沈霖安。
      沈霖安还是文雅翩翩的打扮,一张白净脸上再也看不到昔日的野心。他很淡然地和音箫打招呼,顺便坐在一边聊了起来。
      “我以为你短期内不会来这里了。”
      音箫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下个月我要出国了。”
      “什么,你……”
      “这里已经没什么我可以做的事了。”
      从沈霖安的眼里,音箫看出了什么叫壮志难酬、败兴而归,音箫忽然觉得一直以来他认为城府极深的这个少爷,大概不过是一个想证明自己能力、想在众人面前立下威严的年轻人而已。
      音箫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安慰他的资格。
      “其实这并不是最后的失败,我觉得我们没有走到穷途末路的地步,最多修整一年,以我们以往的信誉,很快就会有顾客再找上门来,我不知道我爸在顾虑什么。”
      “夜鹰成员所剩无几,一年……去哪培养那么多坏人?”
      音箫神色恍惚,沈霖安顿时转过头来,像看着什么怪物一样盯着她。
      “音箫,我们培养的不是坏人,我们培养的是精英。”
      音箫想笑,生生憋住了,都到这节骨眼上了,自欺欺人的不知是谁。
      也罢,每个人的信仰不一样。
      音箫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她打架斗殴、杀人放火、制造社会混乱,她救赎不了自己,要不干脆染个黑心,可事实证明,她也没能十全十恶。
      音箫最终没和沈霖安争辩,拿着她要的东西就走了,尽管这样,她依然觉得沈霖安今后会有一番大作为,拿得起放得下,会趋利避害,能颠倒黑白,实属人才。
      腾玛集团因为周年庆,亢奋的如同一个要过六一的少年,集团上下无不弥漫着欢欣迫切的氛围,人流量也比往常翻了倍,音箫伪装成员工,天天在腾玛备战,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要闯。
      不过她没有机会去高层办公室,只在电梯口见过两次孟昊天,架子很大,后面跟着一排人。
      在熟悉了地下层、监控室、电闸房等各种构造之后,音箫开始部署计划,这对她来说有些困难,有人掌局的时候习惯了只行动不思考,现在这盘棋由她一个人下,实属一场赌博。
      赢了,他死;输了,她死。
      每天和音箫擦肩而过的人千千万万,可她总有一种隐形的感觉,腾玛员工没有任何阻扰,安装弹药异常顺利,她仿佛被透明了。
      有鬼。
      又如何。
      管不了那么多。
      背对着全世界,她在自己的角落里画地为牢。
      所以,当易云超再一次站在她面前的时候,音箫恍如隔世,这才察觉自己不是一缕魂魄,而是一个有实体的人。
      什么都无所谓,当初不顾抛弃回忆也要躲避的人,现在明晃晃站在眼前,也淡然的跟着他走了。
      易云超看起来怎么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这次带她去的地方是酒吧。音箫从来没有真正去过酒吧,只有一次匆匆穿过。灯光暗下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往旁边抓,碰到一片衣袖后猛地醒悟缩回手来,静等了几秒才辨着路走到吧台。
      云超刚点了两杯酒,突然转过头问:“啊,你不喝酒的吧?”
      “没事。”
      音箫也坐在转椅上,眯着眼看舞池里的男男女女。她能猜到云超要说什么,懒的听他啰嗦。
      “音箫,你最近过得好吗。”
      看,开始了,先闲聊几句,再进入中心话题。
      两杯淡黄色的调酒递上来,音箫说挺好的,举杯而尽。
      “麻烦再来一杯。”
      这是什么酒,劲挺大,烧的喉咙火辣辣的,胃里却很舒服。
      今天云超十分局促,半天才搭第二句话:“我有话想跟你说。”
      好,要开始进入重点了。
      云超看着她,仿佛下了多大的勇气:“要怎样你才能停下来,你才肯回归到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报完仇,我就收手。”
      音箫毫无顾忌表明自己的决心。
      云超似是没料到她如此坦率,张开的嘴半天才合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信吗?”
      “这是最后一次,信不信由你。”
      “非得报这个仇?”云超不死心,“音箫,你明知道那是陷阱,还要往里跳!”
      音箫哑口无言,伸手去拿第二杯酒。
      “你说过会用法律的手段,你亲口承诺的!”
      “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音箫一闪而过的嗤笑使哑口者角色对换。
      云超理亏,突然开始在衣服袋里掏什么东西,音箫再次一饮而尽,刚放下酒杯,眼前的人倏地单膝跪地。
      “音箫,你嫁给我吧!”
      咚。
      音箫被吓傻了,万万想不到他掏出来的是个桃心绒盒子,盒盖被打开,一枚戒指在里面闪闪发光。
      云超一鼓作气,声音放大又说了一遍:
      “音箫,嫁给我,让我来照顾你!”
      音箫后退一步靠在转椅上,周围一片唏嘘,全是看戏人羡慕和暧昧的眼。
      这种冲击不亚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扇了一耳光,音箫的感官统统归位,脸胀红到脖子,对上云超真诚而渴求的眼神,有一句话横冲直撞在她血液里叫嚣。
      “可是你并不爱我!”
      “不,我——”
      “够了云超,”音箫喝止,凑近了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音量说,“你为了让我停手,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云超诚挚的目光微微一抖。
      “要是以后遇到别的你想拯救的人,都要娶回家么。”音箫突然眼底氤氲,
      “傻不傻,世界上哪有你这样的警察,牺牲自己的幸福来感化罪犯?”
      云超站了起来,握住她的手。
      “不,音箫,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喜欢你,和你在一起我会幸福,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
      周围的人即使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到这一幕都拍手起哄起来,以为好事将近。
      音箫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
      “易云超,我疯了,你也疯了吗。”
      “为什么要把事情做的这么极端,明明还有更多解决的办法!你的眼里就只有你爱的人,那些爱你的人也会为你担心牵挂,什么时候能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你不能这么自私许音箫——”
      求婚变成了吵架,观众面面相觑,撇撇嘴悄悄溜走。
      音箫吸了一下鼻子,笑容有些牵强:“除了任黎沣,这世上没有人真正爱我,抛除掉血缘、亲信、怜悯,没有人爱我。你也不爱我,你只是在可怜我。”
      云超怔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音箫瞥了眼吧台,将他那杯没有动过的酒端来,仰起脖颈咕噜下咽,唇边一串液体徜徉滴落。
      将酒杯重重放在吧台上,再用手背擦了一下嘴。
      “易云超,我说过,我们两不再是朋友。你有你的阳光道,我有我的独木桥,我们从来不是一路人——以后碰到了,你尽管像上次一样对我。”
      音箫张开双臂,上前拥抱云超。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音箫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心想是不是对易云超有些残忍。撇开他的立场和身份不说,音箫从他那里得到的实在太多太多,要是他有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忙要帮,音箫拼了命也义不容辞,可也仅仅这样,其他的她给不了。
      走的时候忘了,还欠他一句对不起。
      夜风一吹,酒劲上来了,音箫开始发晕。走到仁和小区的巷子时,音箫和拐弯的人迎面撞了一下,对面姑娘手一软,精致的小提包掉到了地上。
      真糟糕,镜子、手链、胭脂粉盒、香水瓶掉了一地。
      姑娘惊叫了一声,皱着眉去捡。音箫连忙道歉,恍惚着去捡那块跌开的镜子,小镜子两面反光,折成恰当的角度,音箫望去,镜子里折射的墙角,出现了一个黑影,戴着一个遮了半张脸的帽子,一闪而过。
      音箫咯噔一下,有了片刻清醒。
      有人跟踪。
      伸出去的手幽幽捡起镜子还给对面姑娘,对方掩掩鼻,一脸晦气的走开。
      音箫继续往前走,进入巷子的三岔口,转弯之后跌跌撞撞躲进右边的墙柱里,发散的目光努力朝那边偷看,该死,喝酒果然误事。
      来人很谨慎,过了一会儿才跟来,而且没有半分鬼祟之举,形态正常的走过来,发现人不见了就定定的站在路口中间,没有一点慌张。
      望见那人的身影,音箫肯定自己真的喝多了,悄声从后面走出来,慢慢靠近准备偷袭。
      这时巷子里突然驶进来一辆车,刺拉拉的灯光全打过来,那人意识到什么,骤然转身。
      在强光的照亮下,音箫看清他的脸,心,猛地一沉。
      那人迎着光,眯了眯眼来缓解强光的刺痛,脸上一片锋芒。
      小车朝左道驶过,光也跟着平移过去,巷口慢慢又恢复了昏暗。他们都没有动,时间凝固了,音箫脑里心里一片空白,只死死的盯着,一刻不敢眨眼睛。
      对面的人皱起眉,仿佛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深灰的眼睑里沉淀出一层淡淡的悲伤。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每一步都是一次定格。
      音箫只是站着不动,经过前几次的教训,害怕又会因为某个举动让他消失,眼睛因为肿胀而迅速充血。
      他终于来到她面前,一双炽烈的眼睛穿透音箫的灵魂,使音箫浑身燥热,觉得此时此刻死在这电波里也罢了。
      可那人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右脸,轻柔地感觉不到任何温度,音箫心脏下沉。而下一秒,他将她揽在怀里。
      许音箫,我回来了。
      直到这如深谷里落石坠地时发出低沉而厚重的声音传到耳里,音箫如遭电击。
      任黎沣。
      谁收紧了臂膀勒得她肩胛生疼,谁在耳边吹气痒得她浑身发抖。
      嗯。
      眼眶实在撑不住了,音箫猛地眨眼,于此同时双手像蛇一样缠上那人的后背,手中触感是有骨有肉的实体,这让音箫瞬间崩溃。她如同一只困斗的幼兽,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隐忍而哀绝的呜咽,做着最后的挣扎。
      她感受到他宽大的手掌在她脑后一遍又一遍地抚慰,她感受到他的呼吸短促而潮湿,她感受到他的心脏跳动没有章法,和她一样。
      克制到了界点,音箫放肆地大哭起来。
      任黎沣。
      任黎沣!
      惊醒。
      青天白日。
      音箫看见了自己的房间,紫色床褥、蓝灰色窗帘,朱红雕漆小木柜,圆台三角桌,如假包换。
      摸摸脸,眼底还是湿的。
      想起什么,音箫离弦之箭一般下床冲到客厅。
      桌椅上的水壶、橱柜里的茶杯、墙勾挂着的纱布,一切的一切都如常摆放着,没有一丝动过的痕迹。
      心灰意冷,昨晚任黎沣背她回家的场景果然是梦境么。
      醉得糊涂了,梦居然如此真实。
      这次任黎沣和她说话了。
      突然心酸至极。
      光是回忆那个声音就能要了她的命,怪她,防着防着还是犯了忌,上次是不该眨眼,这次是不该醒来。
      悔恨万分,音箫紧紧环抱着自己,可是那个温度,是再也回味不了了。
      漂浮的尘埃在空气里跟着阳光到处游离。
      墙上撕掉的日历写着一个大大的24号。
      最后再确认一遍腾玛各楼层的装置,砸掉警报按钮后所有人都会涌出大楼,而孟桩孟昊天都在顶楼办公室,疏散群众的十五分钟,拉掉除一层以外所有的电闸,安全通道门上安装的引爆器会在被打开的瞬间爆炸,惊慌之中办公室空无一人,炸掉保险柜拿到罪证最好,拿不到就直接撕票。
      倒计时一天。
      收到夜鹰通知的时候音箫正做着最后的确认和准备,只能赶紧去了一趟西林胡同,没想到竟是沈伯成亲自接待的她。
      沈伯成看起来更加沉郁,一张脸阴晴不定。
      音箫想不通这位人物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召见她,默默的垂手站在桌前,沈伯成问了她一些近况,对答之后才转移话题,问她还记不记得龙门仓库爆炸的起始以及她和任黎沣出逃的细节。
      音箫哑然,这么久了,居然还在这等着她呢。
      音箫支吾着,把该说的都说了一遍,不该说的一句也没说。
      “我至今想不通为什么林之辉要炸掉那批货,当时的人又死的差不多了,后来几经打探,找到了张启明一个表弟,他是那场打斗中少数逃出去的幸存者——”
      心中一惊,音箫斜眼看他。
      “打听出什么了?”
      沈伯成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幽幽像审判一样,盯得音箫全身发麻。
      “没有,那人虽然活下来,但是成了植物人。”
      音箫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被诈,表面强装着镇定。
      “真可惜。”
      沈伯成的神色透不出半分心机,他话锋一转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音箫发现这些问题都暗藏着玄机。
      最后,他把大陈喊进来,又转头朝她诡异一笑。
      “大陈,你带她过去。”
      莫名其妙地跟在大陈后面,对刚刚的对话还心有余悸,沈伯成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陈哥,什么事啊?”
      连大陈都是一副捉摸不透的表情,只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跟着一路走到了夜鹰的后院。
      音箫很少来这里,应该说这里很少来人,一般是沈伯成会客的私人领域,面积堪比一个小型公园,绿植也不少。
      东北角一棵高大的桦树旁,两个身影渐渐显现,大陈叫了声沈少,两人同时转过身来。
      沈霖安见音箫来了,便笑着朝旁边人使了个眼色,然后和大陈从另一边离开了。
      他就站在那里,穿着一件蓝灰色衬衣,他的脸依旧冷峻,轮廓清晰。他朝她走过来,一步一定格,和梦里一模一样。
      他穿越梦境,朝她走来。
      不同的是,他的眼里含着笑。
      音箫放大的瞳孔里全是他的柔波,嘴角忍不住上扬到最大的弧度,她前进一步,再进一步,然后果断地跑起来,重重地撞进他的怀里。
      他的温度,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差点让她暴毙。
      任黎沣任黎沣任黎沣。
      她嘴里呢喃着他的名字,像念咒语一般,抱着的手不肯松开,从头到脚把他瞧了个遍。
      任黎沣难得宠溺,揉了揉她的头发,嗓音也同梦中一样低沉魅惑:“干嘛呢,注意影响。”
      音箫像是没听见,抬头仰望着他的下巴:“你活着,你真的活着,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嗯。”
      音箫疯了,笑容在阳光下要开出花来,她踮起脚勒紧他的脖子,像小动物一样用毛茸茸的脸去摩挲他的侧脸。
      任黎沣有片刻的僵硬,随之而来的感动迅速窜进五脏六腑,有些无奈地压着音箫肩膀制住她:“好了,别闹了。”
      这一看,才发现面前人脸上带笑却满眼晶莹。
      音箫喜极而泣,不愿醒来。
      “你真的是任黎沣吗,你告诉我你是真的,你告诉我呀!”
      “是我,我活着,我回来了。”
      音箫想大声喊叫,可又怕惊散了眼前魂魄,只死死抓住他的手。
      “所以那天晚上不是梦,是真的对不对,是你在跟踪我!”
      “什么晚上,我刚回来组织复命,这是第一次见你。”
      任黎沣皱着眉,眼里是刚研磨的墨,晕染在音箫的瞳孔里。
      音箫一声屏息,又哭又笑:“是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好吗,任黎沣?”
      “你好,许音箫。”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个悲伤的消息,本小说要进入倒数计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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