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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将自己活成你的样子 ...

  •   夜黑风高,音箫正愁如何进入孟家老宅,大院里四处灯火通明,没有一地阴影可供她翻墙而入。
      围着院墙走了一圈,天色越来越暗,音箫转到后墙心中开始着急,这是一个三层楼的住房,没有灯亮,二楼房间有一个阳台,音箫从背包里取出绳索,饶了几圈后用力一挥,尖钩碰撞上柱子发出呲呲的响声。
      音箫再次挥绳,这次刚好将抓钩卡在柱缝里,费了半天功夫才爬了上去。
      左右房间都摆放着上下铺的床架,似乎是佣人居住的宿舍,与相邻那座主楼由一个天台连接。刚走到门口,音箫瞥见正院里驶进一辆灰色的轿车,有人下车,被隆重地迎进大门。
      来的正好。
      四下静悄悄的,音箫轻声挪脚,弯腰佝背如一只警惕的夜猫,有人不紧不慢从屋外进来。
      啪,房里的灯骤然亮起,音箫眼一眯,一个围着短纱裙的女孩正对着打个照面。啊的一声将将喊出,音箫捂住她的嘴巴一掌将女孩劈晕过去。
      屏气凝神,那短暂的呼救似乎没有引起别人注意,音箫将她拖到沙发躺下,把灯一关,出了房间,沿着天台走到主楼去。
      越靠近中心地带灯火越辉煌,音箫心里就越紧张,讲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偶尔会有一两个佣人走过,幸好这房子结构复杂,四处贯通,容易躲藏。音箫从护栏翻到阳台,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就在这时,两辆警车呜呜驶进大院,红色闪光异常耀眼。
      音箫心惊,翻身回来躲在走廊柱子后面,小心翼翼地朝外张望。
      几个警察下车来,音箫看见孟桩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他们在交谈着什么,音箫想窥听,靠近了护栏也只有只言片语能入耳,不能分辨。从音箫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们的头顶。
      几个警察都把注意力朝向孟桩的方向,有一个警察却在四处张望着,看起来像是在打量房子的构造,从左到右,视线扫射到这边时忽然停了一下。
      音箫不认识那一身制服尤为整洁干练的人,但听出了他的声音,他在对自己的方向高声喊:
      “谁在哪里,出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握枪的样子,出手很快,姿势标准,果然训练有素。
      孟桩旁边的一个壮汉激动地大声喊道:
      “王朝!二楼外走廊!”
      一阵阵杂乱的步伐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音箫瞄准孟桩,可后者早就被护进了屋里,几个警察朝这边围过来。大片的脚步声近在耳畔,音箫转身朝天桥原路返回。
      最先冲上来的几个人被音箫打倒在地,大批人马接踵而至,音箫快速退到偏楼,刚到客厅就正面遇到跑上来的警察。
      “举起手来!”
      音箫冷眼看他,将侧门猛地一关,直击他面门。然后飞身跑进卧房,将门反锁,阳台上,尖钩再次抓紧,音箫几乎是自由落体,只在接近地面的时候猛地握紧减速,来不及回望阳台,音箫狼狈逃走,只听见楼上一片躁动,不知道是谁憋不住开了枪,砰砰砰,音箫大惊,闪避着躲进树下阴影里,沿着石墙转弯,将一抹浓烈而炙热的目光抛之身后。
      当人影从视野中消失之后,云超立即收回目光,转过身,表情一丝不苟。
      “刚才谁开的枪?大雄,没收武器把人带走。”
      雷厉风行地下楼回到院子,孟桩才从屋里出来,脸色十分难堪。
      “孟董事长,我们办事不牢被人逃走了,现在正全力追捕,你没事吧?”
      “谁叫你们来这么早,坏了我的好事。”
      音箫一路疯跑回到德馨公寓,马不停蹄地将自己和任黎沣的衣物收拾了两箱,一刻也不多呆地决然离去。
      纵然回忆重要,但有的人,一面也不想再见。
      管他为谁好,管他有没有苦衷。现在好了,真成逃犯了。
      坐在出租车上,风顺着窗口像刀片一样狠狠拍在脸上,音箫目光呆滞,一双眼睛犹如干涸的枯井,致命的干旱都挺过去了,这一轮烈日算得了什么。
      迎面风吹进眼里,轻易地压制住浮表水汽,然后流窜在血液里蔓延至四肢,她多想变成一只风筝,轻飘飘的支架总好过这空荡荡的躯壳,还能飞起来,去看看寂寂荒野里是不是有一个稻草人。
      任黎沣。
      我想你了。
      “音箫,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庆哥,不好意思打扰你和碧芸姐,我想借宿一宿,明天就走,可以吗?”
      “当然可以,快进来,怎么哭过了……”
      这个世界上,亲人和朋友有两分别,一种是自己牙齿碎了吞进肚子里也要含笑面对的,比如像舅舅一家,向来报喜不报忧;另一种是将委屈伤心都剖析出来大诉苦水的,因为他们知道前因后果,可以感同身受。
      可是这两种人对现在的音箫来说也没什么分别了。
      将悲伤分担给别人是一种罪过,音箫一贯隐忍。
      温柔乡和避风港都破灭了,她对这个世界已经无欲无求,因而感谢在落难之时还能有一个借住之地,这种距离的“亲人”和“朋友”刚刚好,双方永远不会站在敌对的战场,自己也不会因为对方的离去而痛彻心扉。
      人本来就是一种独立的群居动物。
      音箫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冲动,心里一赌气就八匹马也拉不回头地要走,明明之前还拼命要坚守的地方。
      走进那条熙攘的巷子,整齐的石砖墙被昨天半夜的雨刷得蹭亮,半空中间搭了根光滑的竹子,飘飞的衬衫还散发着洗衣粉的味道,有大爷坐在过道里和人闲谈,窗户里跑出来带着卤肉味的蒸烟。
      这些都没能成为音箫眼里的色彩,虽是旧地重游,可并没有什么熟悉的感觉,本就住得不久,况且那时候并肩而行只顾交谈调侃,谁眼里看得见这些。
      仁和小区没什么大的变化,大院的屋主几乎不记得音箫,得知她要租住二楼房屋,高兴地说你怎么知道二楼空着,来看过了是吧。
      音箫松了口气。
      拿了钥匙打开门,屋里的陈设差不多还是他们走时的样子,看来这么长时间都闲置着,好像在等着她回来似的。
      把行李放下,又到各个房间走了一圈,急需召唤的记忆被模模糊糊挤出来,厨房、卧室、客厅都已褪色,音箫最后在沙发坐定,望着对面一片白茫茫,突然后悔当时走得太急,一人两箱就出门了,没把那面墙拆了带过来。
      房子里积淀了好多灰,音箫着手打扫了两间卧房和客厅,又打了清水细细抹擦,从箱子里拿出牙刷杯子毛巾摆放在洗漱间里,那只透明盒子里的刀片不知何时沾了水,刃口的地方略微生了锈。
      音箫决定出门买两条新的床单,还有刮胡刀片。
      “姑娘……”
      “姑娘?”
      音箫怀疑这是在叫她,皱着眉回头,看见了一张如晒干的葡萄般满是褶皱的脸,这张脸的主人却突然作了个惊讶而欣喜的表情,五官夸大生生拉平了眼睛周围的细纹。
      “音箫姑娘!”
      “呃,王婶。”
      糟糕,遇到认识的人了。
      那热心的老妇人拉了音箫冰冷的手,一脸的兴奋。
      “真的是你啊音箫,我还以为我老眼昏花认错了人,你们不是搬走了吗,怎么又回到这来了!”
      那高兴的神情止不住说话的欲望,提出的问题也不留空隙叫人回答。
      “哎哟你不知道,你们搬走后那屋一直空着,到这边来租房子的人越来越少了,老的不肯动,年轻的又要往市里挤,楼上好几户也搬走了,我一个老婆子,搬不动咯。”
      “也凑不了那热闹,我就本本分分地住下去,哎你还没跟我说呢音箫,你怎么回来了,你自己吗?你爸呢?”
      看吧,以为能图个清净,找个不用应付的地方。若不是为了躲避这些刨根问底,早就去舅舅家了。
      音箫不能发作,又装不了笑脸,气氛有些干涩。
      “我搬回来住几天,先上去收拾屋子了。”
      王婶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对于音箫的反应一脸困惑。
      音箫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
      “我爸爸在我11岁那年就不在了。”
      王婶的表情变得有些惊恐。
      “那——”
      “他不是我爸。”
      音箫上楼,不再去想这两句话会给老妇人带来什么样的伤害和打击。
      小圆桌上,工具箱被摊开,女孩托着枪用干净的抹布细细擦拭,金属的冰冷传递在手心,像婴儿吸取营养一样吸取着音箫身体的温热,从手柄到枪口,一样的顺序,一样的手法,但哪里还缺点什么,音箫一挑眼,将一只脚抵在旁边椅子的横杆上,重心下移,整个身形因这一脚顿时霸气不少。
      刚刚在街上看见一个背影,音箫几乎第一眼就确定那不是他,可还是鬼使神差地跟着那背影走了好几条街,直到那人转过头来完全破碎了她的幻想,一张干净的脸,少年老成的模样。
      她不过想看看那人脸上有没有胡茬。
      转身回到正道后,她又一次,不,她看见了任黎沣。
      这是他,鼻子嘴巴眼睛眉毛都是他,站在路牌下面斜睨的眼神也是他,他在人群里微微皱眉示意她快跟上,任黎沣从不朝她伸手,音箫几乎热泪盈眶,却无意识做了一个最后悔的动作。
      她眨了眼睛。然后狂奔的动作顿时停在原地。
      任黎沣很吝啬,不肯轻易出现在她梦中,就不怕她把他忘了么。音箫想她大概快要记不清任黎沣的模样了,明明才不到一个月,可是她就是记不起他完整的脸,只有当眼前出现幻象的时候,她才会一秒顿悟,这是任黎沣,他长这样。
      这一次任黎沣的脸很清晰,清晰到他眉毛尾稍残落的一点松树皮屑都一清二楚,他手里拿着一只锯子,穿着奇怪的套衫。
      和他一起的还有一群人,有的背着背篓,紧跟其后朝森林里走去。走了很久来到一个悬坡,悬坡的一面像是被谁砍了一斧子,直垂垂的山崖峭壁,往下是一片静海。
      他们开始砍树,任黎沣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藏枪的地方,完全是一个普通人的装扮,只是在麻木地锯着树根,很困难,可他丝毫不感到吃力,也分秒不停歇。
      散发着臭汗的男人们开始偷懒,喝水,吃饼,任黎沣仿佛是一个机器,很奇怪,他的头上没有汗,背上也没有,渐渐的只剩他一个人在锯树。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起火了。
      起火了!
      群山回唱。
      任黎沣终于停下来,朝周围看了一眼,火已经烧到了两米之外,三面成圈,如同一轮冲击波缓缓包围过来。
      其他的人早就疯了一样往山下跑去。
      任黎沣低头,继续将锯了一半的树干两下锯断,往前走了两步,有一棵细松,锯掉,再往前继续把能锯的都锯掉,像是一种虔诚的使命,可越往悬坡边缘树越少,只有矮粗的灌木。
      火烧到一米外。
      任黎沣锯掉了最后一根杂树,把枝干一头放在旁边树桩上,这树干太细了,感觉只有他手臂粗,任黎沣将左胳膊放在桩上一对比,果然差不多。
      那树干皮细光滑,暗黄正如肤色。
      任黎沣顿了顿,将锯子举起,朝他左臂挥下去。

      音箫走出大院的时候,门口的王婶怪异地瞅了她一眼,没有上前搭话。
      音箫带着两束花去了墓园。
      距离上一次来已经大半年,墓碑前的花束都已经枯萎了,结成褐色一团,轻轻一碰就变成残渣。
      跪在墓前,灰尘扑起来一下子像呛了辣椒在喉咙里,水汽慢慢盈满整个眼眶。
      爸,妈。
      女儿不孝。
      又突然哽住,不知这不孝之名应该如何组织语言。
      8年前那场大火,是陈伯连累了你们,那是蓄意谋杀,不是意外。
      我查出真相了,我甚至都找到凶手了——
      音箫一个颤栗,眼泪无声落下。
      我去找他报仇,害死你们的人,我是不是应该拿他偿命。
      爸爸,女儿不孝,加入夜鹰做了杀手,为了活下去,我没有别的办法,您能原谅我吗。
      任黎沣——
      音箫抽了一大口气,仿佛说了一句被封印多年的禁语,整个人不住地抖起来。
      任黎沣拯救了我的命运。
      爸妈,原谅我已经分不清是非了,可是因为他,我才能活。
      八年,我的世界只有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妈妈,您总教育我知恩图报,我是不是应该报答他。
      可是,他也是那场大火的凶手。
      他给了我生存的希望,又给我毁灭的打击,他让我得到温暖和爱,然后又亲手让这一切灰飞烟灭。
      我恨他,可是,我杀不了他。
      妈妈你知道吗,当他提出反驳的时候,我感到解脱,我立刻就相信了他,杀父之仇的罪名太沉重了,我和他都承受不起,要我亲手杀他,那会要了我的命。
      不过老天替我做了选择,现在他也离我而去了,任黎沣不见了——
      音箫跪不住了瘫坐在地上,抽泣的声音越来越放肆。
      任黎沣孤独地站在悬坡上的身影在她脑海里清晰重现,她从来没有在任黎沣的眼里看见过这样悲壮的神色,天地浩大,森林繁茂,海水斗量,一切的庞然蓬勃都只为衬托他的孤惘。
      选择结束的,只能是他自己,否则任何外力都不可以。
      他独自一人守着他最后的坚持,无悲无喜,仿佛从未属于过这个世界,没有牵挂,也没有遗憾。
      音箫很害怕,比当初得知他的死讯更加害怕。
      一个被摧毁的任黎沣,比一个被杀死的任黎沣,更让音箫绝望。
      你一定是在惩罚我,任黎沣。
      我不恨你了!我再也不恨你了!
      你不能丢下我,你承诺过的,这辈子都是我的!
      你等我,你等着我啊……
      压抑数日的心情如灌铅的气球找到突破口,音箫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偶有送墓的人经过,被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勾起恻隐之心,暗自郁郁含泪。
      世界上总有很多情感可以引起共鸣,就像琴弦一样,别人的悲恸欲绝产生震感传递到你的心里,当下会引起大脑映射出某些相似的情景,或者回忆,或者幻想,眼泪是一种感染性毒液,没有人可以百毒不侵。
      音箫濒临崩溃,她已经忍得够久了。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再回首,只剩一个没心没肉空空皮影人。
      榨干了的音箫出了墓园,去夜鹰取出她所有的钱,去了一个她做梦都不会去的地方。
      刚回大院,瞥见王婶在院子里晾萝卜。
      音箫面色恢复如常,走到她身后轻轻咳了一声。
      “王婶,昨天我态度不好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你没有放在心上吧?”
      老妇人目光警惕像活了百年的老鹰,随即下一秒就咧着嘴笑道:
      “不会不会,我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会计较这些,不过音箫姑娘你没什么事吧?”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都过去了,现在我一个人住这里。”
      放纵自己的脾气是会后悔的,音箫从小到大虽不热络,却从不是一个无礼的人,不能在最后关头撕毁了标签。
      音箫又去了阿庆家,碧芸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圆鼓鼓的,被阿庆照顾得很好,音箫说好像比以前胖了点,碧芸朝阿庆投去一个嗔怪的眼神,音箫偷笑,面对孕妇总是冷不了脸,因为怀孕的人会以最大的善意来看待这个世界,会用母性的光辉感染周围的一切,一想着那肚皮里面有个宝宝,音箫逼自己也要笑出来。
      幸好有这个打掩护,所有人都没看出音箫哪里不对。
      小五找到了一份看管仓库的守卫工作,薪水虽不如从前,但工作轻松关键不用跑路,坐着也能挣钱。
      “这份工作是大哥早就找好的,哪想到那时一句玩笑话他就放在了心上,这个仓库的主人是大哥的老客户,因为前个守卫的交接工作才拖了这么久,前几天老板找人来跟我说的时候我都懵了,大哥他——”
      “小五!”
      阿庆看了眼音箫,朝小五摇摇头。
      音箫苦笑一声:“没关系,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的这个。”
      话题一下终结,小五想起什么说道:“对了,这个月25号腾玛集团周年庆,好像会有活动,音箫你应该知道吧。”
      “嗯我知道,7天以后。”
      “有什么情况吗?”阿庆现在已经不大管这个了,消息封闭。
      “也没什么,我到时候会去看看。”
      小五本想说请假陪音箫一起去,音箫拒绝了。
      “没关系,我自己会注意的,只是去看看。”
      音箫一边笑一边点头,像是在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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