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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两个人的秘密 ...

  •   任黎沣发现音箫不对劲,从昨天开始一直到上火车,她几乎都没怎么说过话,不是无精打采的那种,而是冷漠。这样冷漠着的音箫,任黎沣是第一次见,他知道在别人面前或在公众场合,音箫给别人的印象一直都是不可亲近,但是在他面前,这是第一次,向来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或者说是原形毕露的音箫,第一次让任黎沣看到了她的伪装,她在躲避任黎沣的目光,减少肢体接触,和她说话也只是淡淡的笑——任黎沣讨厌那样的笑。
      这样显而易见的疏离连前来迎接的夏佐也无可避免,音箫在心里织了一个金线铁丝网,将自己锁在里面,自生自灭。
      夏佐不明所以,问道:“音箫怎么了,兴致不高啊?”
      音箫接过他手里的箱子,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只是有点头疼,我想先回去休息,可以吗?”
      最后一句问的是任黎沣,对上他黑曜石般的瞳珠,没有泄露任何情绪。
      任黎沣点点头,看着音箫走进自己房间,下定决心晚上找她谈谈。
      “发生什么事了?”夏佐也把目光收回来。
      任黎沣摇了摇头:“先别管这个,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两人从小院出来前往沈伯成的私宅,夏佐慢慢严肃起来:“前段时间少爷从仓库取了几袋拿去夜来香了,你知道,无锡不如上海,无论是经济方面还是娱乐水平。夜来香老总谨慎得很,只敢暗地里试卖,但回本很快,毕竟这个东西几乎暴利,近期似乎有意要和少爷扩张合作。”
      任黎沣没有再说话,见到沈伯成后简单聊了几句,两人就告辞出来了。天色已经不早,夏佐邀请任黎沣去他家吃饭,本打算拒绝的任黎沣听见他说给音箫做了桃花糕,又松口答应了,因为离得也不远。
      到了夏佐家里,周红钰很热情地招待了他,夏佐的儿子刚过四岁生日,虎头虎脑的一点也不怕生,即使不记得这个来过家里几次的人,还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爬。
      “爸爸爸爸,这个叔叔是谁,他会爬树吗?”
      任黎沣低头看着趴在他膝盖上的小不点,不由自主想起了另一张脸。
      周红钰把小孩子拉到一边:“这是沣叔叔,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你最喜欢的小木船就是沣叔叔送的。”
      夏佐摸了一把儿子的头,笑着对任黎沣说:“这小子,成天嚷着要掏门前树上的鸟窝,皮得很!”
      任黎沣笑了笑 ,也摸摸小孩子的头。周红钰问音箫怎么没过来,任黎沣说她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周红钰感慨道这孩子居然也有不舒服的时候,什么时候见到她不是活力充沛的?
      任黎沣突然想,音箫在她熟悉的人特别是她舒服的人面前,是完全放开的,就像夏佐一家,阿庆、小五也都相处地很好,在自己面前,更多了一些细腻的情感,她偶尔会挑逗他,是的,任黎沣脑子里蹦出这个词的时候自己都有点惊骇,他突然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一天,音箫破天荒地穿了一条酒红色长裙,裙子的曲线在音箫身上恰到好处,那时候,音箫故意拿了一双明明生涩纯净的眼睛,却模仿顾盼生姿的样子来勾他,叫他“阿沣”。
      “沣哥,沣哥?”
      任黎沣陡然惊醒,见夏佐正拿着包好的桃花糕递过来,他伸手接住。
      夏佐疑惑道:“你的脸怎么有些红,刚刚没喝酒啊?”
      任黎沣听了这句扭头说没事,跟周红钰打过招呼就急匆匆走了,一边走一边摇头,要将头脑里那些画面甩掉。
      大步往前走,思绪倒是平静了下来,走到通往小院的街道前时,任黎沣意外在路边的电话亭,看到了他刚从脑海里甩出去的人影。音箫站在电话亭下,眉头高高地皱着,说话的语调比她左手抠着的玻璃罩还冷硬:
      “我已经告诉你地址了,是,我现在就在无锡……我为什么要带他一起过去?”音箫小声抗议道,转头一瞥,便看见了注视着她并朝她走来的任黎沣,神色愈加不耐烦。
      “不用你提醒,我自己有分寸……没有,你不用激我,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们最好搞清楚,我不是你们的人,这只是一个交换条件,完事以后我们各走各的路!”
      挂了电话,任黎沣已经走到跟前。
      “跟谁打电话?”
      倒不是怀疑什么,只是音箫那一脸的戾气让任黎沣不由得皱了眉头。
      不用你管四个字被克制了下去,音箫深吸一口气。
      “和舅舅,闹了点矛盾。”这个谎言一并解释了她状态不好的原因。
      任黎沣忽然抬手摸了摸音箫的额头,音箫被这举动吓得不敢乱动。
      “好点了?烧不烧?”
      明明知道她说头疼是借口,可是控制不住的手已经伸了出去,在触碰到她光洁肌肤的刹那,任黎沣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小小颤栗,同时他掌下的音箫轻轻摇了摇头。
      “不要伤害爱你的人,不要做会后悔的事。”
      掌心跟着一怔,任黎沣收回手,看到音箫睁大的眼睛,那双眼里是一片深绿的湖,曾经单纯静谧,如今在谁的搅动下波澜翻涌、莫测如深。
      “那我应该怎么做?”
      任黎沣回答不上来,因为音箫祈求的语气似乎超越了她提到的舅舅的事,音箫的眼神太过无助和沉重,让任黎沣隐隐的心疼起来。
      在那样带着怜惜的注视下,音箫几乎产生了要把所有事情脱口而出的冲动,她的唇瓣甚至无法抑制的蠢蠢欲动起来,只是下一秒,她用牙齿死死地咬住它们,过了会才换回了平静的语气。
      “你手里拿的什么?”
      任黎沣抬起手:“我在夏佐家吃的饭,给你带了桃花糕,你吃了吗?”
      音箫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往小院走去。
      当晚要和音箫好好谈谈的计划破灭了,因为沈霖安过来叫任黎沣去夜来香送货,沈霖安注意到任黎沣目光时不时注视着音箫,笑了一下说:“一块去吧。”
      于是三个人去了龙门仓库,夏佐已经等在那了,他也是临时才被通知今晚要取货。
      还在原来的3号仓库,沈霖安带了一个手提箱,进去之后装了大约30袋毒品,站在身后的任黎沣远远瞥了眼大箱子,几乎少了二分之一,心中有不小的惊讶。
      三个人一起来到夜来香会所,这算得是无锡最大最奢靡的娱乐场所了,能进来消费的也不是一般人。在门童的带领下,他们经过一片舞池,灯光暧昧、音乐狂躁,音箫从未见过这种场面,闪动而昏暗的灯光让她无法看清脚下的路,一个台阶没踩稳,一下子撞上前面任黎沣的后背。
      任黎沣回头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地牵住她的手腕,在前面为她开路。
      在灯光的完美掩藏下,音箫不争气地红了脸。
      到了二楼又穿过了一个个喧闹的包间,上了半截楼梯才走到老总的办公室。夜来香的老总见是沈霖安,脸上立即露出殷勤的笑容,看见任黎沣和音箫也没多问,估计是沈霖安常常带着人来。
      “这次又多订了10袋,销路越来越好了”沈霖安还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只有眼里满是精明。
      “是是,承蒙沈先生照顾,我才有这种谋取暴利的好机会。”奉承的话张口就来,音箫觉得无聊至极。
      “数数货吧,30袋正好,浓度你放心,绝对没有一丝掺假。”
      “我当然相信沈先生的信誉……”
      老总正想接过来箱子却被沈霖安伸手拦住。
      “不过我先申明,这次的价格可要提一提了,我打听了一下,郭老板在这零售的价格,可比我们交易时的价格翻了五番啊,有钱一起赚才厚道嘛。”
      老总变了变脸色,随即皮笑肉不笑的呵呵道:“沈先生想要什么价格?”
      沈霖安伸出了手指……音箫厌烦地转过头,从玻璃窗正好看到包间的走廊,有一个包间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吸引了音箫的注意,便不再关心屋里的对话,一心看着那边的动静。
      走廊上出来几个青年人,其中一个被人扔在地上,其他几个围上来一顿拳打脚踢,被揍的那人蜷缩着身子,看不见表情。群殴了几分钟那几个人收了手,地上那人翻了个身,正好将脸对着音箫这边。
      音箫心中咯噔一惊,那人的表情不像是挨揍的皮肉之痛,他的五官非常狰狞,身体一直不停的抖,是那种高频率的抽搐,音箫猜测他的嘴唇一定发青,尽管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看不见任何颜色,那个人的眼睛半睁半闭,露出来可怕的眼白,他几乎没什么力气的攀爬上一个人的腿,被不停甩开的过程中,突然聚力从那人裤兜里掏出什么东西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将那一小包东西摊开全部塞进嘴里——
      音箫浑身一怔,随后那个人遭到了更凶猛的和拉扯和殴打,在这过程中他完全不闪不躲,只一个劲地捂嘴,被偷走东西的那人打得最狠,音箫听不见声音也能猜到什么下流肮脏的词汇都用上了,最后踢了一脚在胸口,那些人愤愤地回了房间。
      地上那个人没有半点反应,嘴巴周围全是白色粉末,像极了她下午吃的桃花糕,音箫随即放弃这个恶心的比喻。那人突然皱起整张脸,像是痛苦到达了一个极点,身体也跟着痉挛,就在音箫以为他就要这么断气的时候,那人却一下舒展开了,像是弹簧压到最紧猛地松手一样,肌肉的高度紧绷得到瞬间释放,那人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脸部也放松下来,嘴边竟然还挂起一个毛骨悚然的微笑。
      音箫猛地一惊,有人碰了一下她的手臂。任黎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音箫朝沈霖安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他正起身和郭老板握手,看来已经谈完了。
      “走了。”
      任黎沣低声对她说,先前一步跟在沈霖安后面,音箫这才跟了上去。带路的人热情而专业地为沈霖安介绍各种服务,经过那条走廊音箫忍不住望了一眼,意料之中那个人还躺在地上,闭着眼,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突然产生了想一探究竟的冲动,只刚转了方向还没踏出一步就被人拉住了,音箫回头,任黎沣看了一眼沈霖安,朝她摇摇头,音箫被他拉走了。
      沈霖安现在是不住小院的,所以回去的路上只剩他们两个人。
      “你也看见那一幕了?”
      “嗯。”
      任黎沣知道她在说什么,因为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任黎沣很迅速地注意到了音箫异样的表情。
      “那个东西真可怕……”
      任黎沣没有回答,他在盘算着一些事情,以至于走到了院里他才回过神来,只含糊地说了一句:“早点睡吧。”
      音箫回了房间,任黎沣彻底把要和她谈谈的事情忘在脑后。
      第二天早上音箫颇有些心神不宁,任黎沣出去了,她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想。
      林之辉的话她当然不会全信,至少关于她父亲参与的事没有任何证据,虽然现在死无对证,但音箫坚信她父亲的为人;夜鹰是没有那种记事年表的东西,8年前的毒品交易她也无从考证,只能说可信度百分之八十,因为这太像沈伯成的作风。
      音箫觉得自己被上帝狠狠摆了一道,兜兜转转,处处是沼泽。生活就像巧克力,不吃下第一口永远不知道巧克力里面包裹着什么,永远无法预测那甜蜜的幸福在味蕾蔓延的下一秒会尝到什么毒液,只不过才短短几天的时间,音箫尝到棉花糖般的云朵的蜜意,接着就从半空中狠狠跌了下来。
      在失去父母后沦落到孤儿院的那段时间,音箫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从此以后孤苦无依、零丁漂泊,幸好上天仁慈,她意外遇到了任黎沣,加入夜鹰,她有了工作和生活,她得到了希望和爱。
      可是现在,她要亲手将这一切扼杀,毁灭,葬送。从初识、纠缠、相处、相知到告白,任黎沣的脸一张一张在音箫脑海里交替抽换,冷漠的、嘲讽的、淡然的、温柔的、怜惜的……她都深深印在心底,只是在心脏发出一阵电击一样的抽搐之后,父母烧毁的脸盖住了所有图像,皮肉模糊地放大,使音箫噩梦一般惊醒。
      音箫被自己吓到,捂着胸膛大口大口喘气,她的手背触碰到额头时感觉到了一丝凉意,正在这时,夏佐开着车进来了。
      “音箫,在干嘛呢?”
      音箫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将心中惊骇全部遮掩:“夏佐哥,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叫你吃饭。”
      “啊?那任——”
      “就是沣哥叫我来的,他还有事中午不回来了,请你去我家吃饭啊。”夏佐下车来打趣地笑道。
      音箫将情绪掩藏得很好,回笑道:“昨天他去今天我去,这样下去你们家天天都有客了,可烦死你们。”
      “烦什么,朋友虽然多,能接来家里做客的可没几个,我和沣哥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再说不是和你这小丫头投缘嘛。”
      音箫愣了一下。
      “走吧,你嫂子做了一桌好菜!”
      音箫反应过来上了车,心不在焉地和夏佐聊着天,心底却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的生活圈子,她的朋友——夏佐、阿庆、小五、甚至红钰嫂子和碧芸姐,他们都是因为任黎沣的关系才和她相识,才对她那么好,似乎不知不觉中,任黎沣已经嵌入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不知不觉中音箫的世界只有任黎沣、以及任黎沣的朋友,仿佛是因为他一个人的关系,她才拥有了一个完整的世界。一瞬间有些惊慌,她就像个附属品一样,她没有自己的私人关系吗?
      有的,音箫精神一振奋,她有舅舅舅妈和弟弟,对了,她还有自己的朋友易云超,这让音箫又安慰了一些,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她的世界非得一分为二割裂开来吗?她不能既拥有这个又拥有那个吗?
      音箫从没觉得自己如此煎熬过,真的快要疯了。
      吃完饭,拒绝了夏佐车送的好意,音箫估摸着时间一个人来到龙门仓库。一路走来,她处处留意,每一个行人都要扫描一遍,到了龙门仓库的巷口时,她注意到远处电线杆旁边站了个看报纸的人,那人贼眉鼠眼地左顾右盼,望向这边来时和音箫的目光撞个正着,居然也不闪躲,直直盯着——音箫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那个人收了报纸迅速离去。
      就是现在了。
      龙门仓库原本都是夏佐的人,后来沈霖安管理后又安排了一些人,虽然都是夜鹰的成员,但是听从谁的指挥也是有区别的,音箫来过几次,这些人也混了个眼熟。
      看门的张胖子一眼认出音箫来,他是夏佐的人,自然就对音箫客气了许多。
      “姑娘怎么自己来了?”
      “啊,我刚在夏佐哥那吃了饭,他让我去仓库取点东西。”
      “取什么?”
      “他说是一号仓库木架上的铁箱子,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音箫从口袋里掏出一串东西来,“你看,他把钥匙给我了,你知道那箱子里是什么东西吗?”
      那串钥匙上面有个很特别的猫头鹰图案的印章,钥匙圈上面还挂了一个圆形的“1”字牌,张胖子认得,那确实是夏佐的钥匙。
      “哎哟姑娘,我一个守门的哪里知道仓库里的东西,您还是自己去找找吧。”
      张胖子向后面两个保镖示意,沉重的铁门缓缓拉开,发出吱呀吱呀的难听的声音,突然几声尖锐的枪响从近处传来,音箫回头,一大群人手持枪弹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守卫直直中了一枪,音箫迅速扑倒张胖子趴在地上,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向他的后颈,张胖子立马晕了过去,音箫站起来拍了拍手,心里念叨:“不要怪我,我这是在救你的命。”
      张启明冲到音箫面前,音箫转了转手腕,面无表情地说:“三号仓库,最尽头左拐第二个门。”
      张启明带着人快速冲了进去,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激烈的枪战声,有一个人飞快的从大门跑出来,神色匆忙的,骑了摩托车就飞奔而去,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厅这边还站了个人,音箫算算时间,最多半个小时沈霖安的人就赶过来了。
      叹了口气,音箫走进去反锁大门。
      每个星期日因为交易少所以值岗的人也相对较少,而每天中午一点至两点的换班时间,是防范最松懈的时候,这个时间突击进来,张启明只花了很少的火力就到了第三仓库。不过麻烦的是这道门,门是双孔锁,钥匙分别在夏佐和沈霖安手里,只有两把钥匙同时开启才能打开,张启明试了一下用枪也没办法,只好花了点时间在门上安装引爆器,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力使屋顶差点被掀翻,音箫蹲在地上感觉自己的耳膜快被震破,门终于被炸开,张启明招呼手下将库里的十来箱全部搬往后门,几辆大货车正在后门待命。
      可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刚往货车里搬了两箱,后门的人忽然遭遇了枪袭,张启明立刻带头反击,同时掩护其他人继续往车上搬货,砰砰的声音嘈杂无比,音箫闻声刚从后门踏出脚来,转眼就看见了在另一边开着枪的——
      任黎沣。
      任黎沣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这样!四目相对的时候,两个人放大的瞳孔里皆是震惊,一个震惊里带着恐慌,一个震惊里带着难以置信。
      “许音箫你给我解释一下,不是说带任黎沣一起过来,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是张启明的怒吼,音箫全然不顾,她像个木偶一样在这枪林弹雨里一动不动,她望着他,望见他眼里聚拢的愤怒。
      任黎沣的出现真的是个意外,他身边也就只有三四个人,在这边的火力猛攻之下,慢慢就只剩下了任黎沣一个了,眼见最后一箱顺利搬到了车里,任黎沣一个转身回旋来到同伴身边,捡起他的枪准备猛攻,而对面的张启明却忽然抓住音箫,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枪指太阳穴。音箫感到一阵眩晕,立竿见影的,任黎沣立刻停止了动作。
      “跟我走。”张启明在音箫耳边狠狠地说。
      音箫看了一眼任黎沣,发现他眼里的怒气更加不可遏制,她知道为什么,因为这种传统挟持的解锁方法黎沣教过她很多次,只要低头踩脚的同时侧身用手肘袭击腹部或肋骨,就可以快速解除威胁,然后转身按住后肩反擒胳膊,就可以扭转局势将张启明制住,音箫只学过一次便能在各种打斗中应用自如,很容易的,可是这一次没有,她没有反抗。
      “许——音——箫!”
      被带上车之前,音箫听见了一声仿佛来自天边的怒吼,又像轰雷一样在头顶炸开,她从来没听过任黎沣这样撕裂般咬牙切齿的,如同一头狮子从喉咙深处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他大概很生气很失望吧,音箫闭了闭眼,没有回头地上了车。
      在宽敞的泊油路上,张启明督促着司机一路狂飚,看着前方的同时余光一直瞟着后方那辆紧紧跟着的吉普,轰轰的油门和马达声音冲击着音箫的鼓膜,从后视镜里看见座驾上的任黎沣,不得不感慨道或许这是天意,既然这样,那就在今天做一个了结吧。
      把任黎沣引诱过来是本意,虽然过程不是按计划进行,但张启明并没有开枪攻击或者试图甩开他,因为任黎沣是某位合伙人的点名状。大货车改了好几次道,半个小时以后终于开进了一扇栅栏铁门,又五分钟后吉普车也尾随而至。
      任黎沣开车进去正好看见卷门将将落下,只匆匆瞥见货车的尾灯就被完全盖住了。任黎沣猛踩刹车停在车库前面,卷门的旁边有个通道,开着的,任黎沣下了车,毫不犹豫地走进去。
      在一间宽敞的的房屋里,四面是墙没有窗户,却意外明亮,房顶中央挂着一顶巨大的吊灯,其光之亮,充盈了库房整个空间,墙面夹角里还有两盏小灯,将其余角角落落都照得清清楚楚。
      林之辉正开箱检查那些毒品,他拿起一袋放在灯光下,那些晶莹的细小颗粒莹莹闪闪,林之辉变态的表情就像在欣赏什么珍贵的宝贝,自言自语说道:“终于又回到我手里了。”
      任黎沣破门而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句话,一屋子的人因为他踹门的动静全都举枪过来,任黎沣没有一丝畏惧的神色,双手举枪直指林之辉,眼睛却快速地打量了房屋一周,最后将目光锁定在林之辉右侧的许音箫身上。
      “任黎沣,我劝你放下枪,到了这儿你还以为能全身而退吗?”
      张启明呛声的水平并不高明,音箫嫌恶地皱了皱眉,刚低下头就听见任黎沣清晰的嗓音,在对自己说话。
      “许音箫,你过来。”
      除了手中的枪准确无误指着林之辉之外,任黎沣从头到尾再没有看别人一眼,他恨不得将目光变成绳索,把音箫包围锁紧,然后强制性地拽过来,刚刚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太过吃惊了,来不及细想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看到的、听到的,是音箫和张启明站在一起,她帮助他们偷袭龙门仓库运走了那批货——
      可是此时此刻,他不想去质疑询问音箫为什么这么做,比起背叛夜鹰,他更不能忍受的是音箫站在他的对立面,和一群曾经绑架过施虐过她的人在一起,任黎沣无法形容他此刻提心吊胆的心情,在他眼里,此刻音箫就像一个误入歧途的少女,跟着街头混混作恶犯罪,尽管这个比喻非常不恰当,但毫不影响那股强烈的保护欲望,在他脑袋里疯狂叫嚣。
      如同一丝电流穿过脊背,音箫忍着颤栗没有动,她现在就连和任黎沣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虽知走到这一步一切已成定局,可一想到等会要将冰冷的枪口对准任黎沣的胸膛,她就感到五脏俱寒,无法呼吸。
      林之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你们两个人关系不一般啊,许小姐,难怪你会犹豫这么久,舍不得杀你的情人?他,可是你的仇人呐!”
      “你住口!”
      音箫浑身大震,从脚底窜上来一股可怕的凉意,将头脑都封冻住了,可同时脸上却抑制不住地胀满潮红,也布满了不可掩饰的怒气。
      “许音箫你要造反吗!”
      张启明立刻举枪对着她,而就在下一秒任黎沣就分了一支枪指向张启明,同时更大声地喊道:
      “许音箫!你给我过来!”
      比起刚才的隐忍,这句带了更多急躁和迫切,听完林之辉的那句“仇人”,任黎沣破天荒地紧张起来,他瞬间想通了什么,瞬间惊恐万状,他只希望音箫像往常一样,在他生气或是不满的时候,乖乖走过来站好受训,尽管他知道那副温良驯顺的样子是假装,但为什么就不能再假装一次!
      音箫忍着忍着就笑了,她终于直视任黎沣的双眼,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你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吗,我要杀你,因为你是我的仇人!八年前那场交易,是沈伯成横插一脚,抢走了文件并将杀人灭口,你想起来了吗?沈伯成派来的人,就是你!”
      任黎沣紧紧盯着音箫变得血红的眼睛,听到最后一句他终于藏不住情绪,万年冰封的脸上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他看着音箫泪水盈眶地盯着自己,那双曾经无限柔情的眼睛里,现在充斥着全是恨意。
      时间一下子停止,画面仿佛定格了一般,任黎沣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朝头皮冲去,心中如五雷轰顶,四肢发麻。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他甚至没看清音箫从哪里掏出了枪,当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的胸口的时候,才恍惚感觉到那隐隐来自冷兵器的威逼。
      就在那一刻,任黎沣想起了某个夜晚,他也曾因为愤怒而举枪指向音箫。
      在日常作战中任黎沣没少被枪指过,凭借长期的反射训练,他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判断子弹的方向并反向躲避,这是速度和技巧的问题。但是这一次,没有躲避的身体机能了,因为在那之前,他已经被来自举枪人的无形射击而重伤,那无形的射击是对抗,是背叛,是了断。
      他大概能了解那时候音箫痛苦的心情了。
      “镗”的一声是子弹上膛的声音,任黎沣看见音箫的眼角流下一串晶莹的泪,从脸颊顺着下巴滑落到地上,啪嗒一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哀伤,她那无比熟悉的声音从他的眼睛传到他耳边来——
      她说:“任黎沣,我恨你。”
      被堵塞的时间一下恢复正常,像堤坝开闸的一瞬间,争分夺秒地滴滴滴滴全部加速发泄了出来,那短短的几秒内,目不转睛的任黎沣在音箫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停顿之处,捕捉到她细微而又谨慎的一瞥,她左眼往上一瞥的方向是,吊灯。
      砰。
      大片的黑暗席卷而来,然后是噼里啪啦玻璃砸地的声音,接着砰砰两声尖锐,是任黎沣按着灭灯前持枪的方向果断开枪的声音,一时间,紧靠墙角两盏昏黄壁灯照明的房屋里响起了各种杂乱的叫嚷声,场面混乱不堪。
      当眼睛还未适应眼前的黑暗之际,任黎沣感觉到一个柔软的身影靠近了自己,然后,如同无数次并肩作战那样,那个柔软的身体贴紧了他的背,将最不易防守的后背默契的交给对方,将完全的信任交给对方。
      感触到音箫身体的那一刹,任黎沣竟有一丝喜极而泣的感动,甚至想立刻转过身把那个人抱在怀里,他的安全感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着落,音箫在他的背后,现在他可以拼了性命护她周全了。
      也就是十几秒的事情,屋里的人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开始能看见人和物的轮廓,但没有多余的喘息时间,子弹一波一波的全朝他们飞了过来。任黎沣和音箫半蹲着左右开弓,一人负责一面,谁也不用回头,也没有交谈,等到那些人开始反攻的时候,任黎沣一个瞄准同时开枪,将最后两盏壁灯也打碎了,屋里陷入了完全的黑暗,有人赶紧将大门敞开,微弱的光线照进来的时候,有谁嘶哑地大喊了一句:“出去,先出去!”
      是林之辉的声音,他还没死。紧接着就有一堆人护送他朝门外跑去,屋里的人都开始向大门撤退,任黎沣迅速起身和音箫并肩朝门口扫射,他们在暗处,而大门在亮处,往门外跑的人如同敢死队一样轻而易举的被瞄准击杀,但同时,那些守在在外围的人也抄着武器朝这边赶来,他们很快就会被包围了。
      任黎沣顺着光线从侧面边开枪边走过去,到了门边用力一踹,又快速闪到另一边,干脆将两扇门全关上落锁,房屋里又陷入黑暗,音箫在开了几两枪之后停下来,现在屋里就剩他们两了。
      任黎沣拿出火炊点燃插在木桩上,然后将墙边堆满东西的货架子推过来,音箫收了枪过去帮忙,两人一起将这个巨大的货架抵在门边,外面还不断响起子弹打在铁门上的声音。
      现在还不是交谈的时候,任黎沣看了看怀表,在来的路上他撒了油漆做记号,如果沈霖安顺着记号找来估计还要15分钟,而那扇大门却顶不了5分钟了,音箫从倒下的那些人身上搜寻着弹药,当看到张启明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他是胸口中弹,一枪致命。任黎沣的瞄靶命中率极高,射击单人的时候习惯瞄准眉心,但两个目标瞄眉心会降低准确率,从刚刚林之辉出去时捂着胃部猜测到,光线的变化可能让任黎沣失了正常水准,但是这会音箫没有心情去调侃他,门口轰轰隆隆的声音提醒着他们当前面临的险境。
      任黎沣在挡着的一面高墙上发现了一个圆盘大小的通风口,通过这个口可以窥见外面一小片的天空。任黎沣将搜集来的所有弹药全塞在通风口里,音箫拉开她的外衣,从腰间取下整整一圈的手榴弹交到任黎沣手里,任黎沣有那么一刻发愣,脑中万千思绪呼啸而过,却又抓不住任何想法,最后留下的只有深深的心疼。
      “可以吗?”
      任黎沣回过神来,将手榴弹全塞进去,“试试吧”三个字快脱口而出的时候,被任黎沣生生改成了“可以。”
      那边的铁门快要撑不住了,一阵一阵的剧烈晃动着,任黎沣快速的将桌椅铁箱沙袋之类的推在一起组成挡板,点燃引线的瞬间快速跑过来将音箫扑在怀里,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把音箫抱在怀里了。
      任黎沣紧紧遮挡住她的头和身体,音箫拽住他的衣角,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藏在臂弯里的耳朵发出嘤嘤的嗡鸣,一瞬间火光四射,闭着的眼睛都能感觉到鲜红一片,巨大的冲击力使他们的背部火烧一样发痒发热,石块和泥灰铺天盖地的砸来。
      任黎沣感觉像被人用很粗的铁棒密密麻麻的打了十几下,终于在一阵大爆发过去以后消停下来,任黎沣抬头去看,如愿看见墙面被炸开一个大洞,光线的进入使整个房间蒙上了一层白雾,任黎沣把音箫拉起来,拍拍她头上的灰尘。
      “没事吧?”
      音箫摇摇头,当任黎沣拉着她走向墙洞,音箫注意到因为爆炸而箱子破裂散了一地的白花花的毒品,突然停住了脚。
      “任黎沣!”
      另一边的铁门因为爆炸已经脱框,只靠着巨大的货架还有飞石堵塞了入口,门外的叫喊声杂乱纷扰。但这一声急促而破碎的呼唤却让任黎沣心肝儿一颤,就像是久经旱漠而求雨未果时突然听见一道惊雷,她不过叫他一声名字,带给他的却是五脏六腑的震撼。
      任黎沣回头看她,也顺势看见了那些箱子和地上的白色粉末,音箫的眼神是一种无法断绝的犹豫,表情仓惶不安。
      哐哐哐的响动预示着铁门已经支撑不住,货架摇晃不已危在旦夕,此时吵闹的声音不再是隔着门的嗡嗡,已经是无障碍的遥传到耳边了。
      想起在夜来香看到的场景以及音箫的反应,任黎沣立刻知道了她想做什么。有那么几秒钟的思考,任黎沣迅速做出决定并回复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他将音箫拉到身后,快速在凌乱的长桌上找到了一铁壶酒,打开壶盖全洒在箱子和毒品上,拿出打火机点燃——
      啪,门后的人终于推倒货架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火花烧起的瞬间,蓝色幽魂直冲屋顶,在空气中开出美丽轮廓的花儿来。
      任黎沣将最后一个烟雾器拔开扔去,又拉着音箫快速从墙洞钻出来,与此同时,浓浓的烟雾在他们身后自由散开。
      得救了。虽然暂时得救了,但还是要全力奔跑。跑了没几分钟,突然从建筑的另一边传来杂乱的枪声和炮声,任黎沣回头解释:“应该是沈霖安到了,没事了。”
      没事了吗?可是任黎沣拉着音箫奔跑的步伐并没有停止,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如果没有点火那一幕或许一切可以没事,但作为夜鹰成员来说,他们刚刚犯了大错,无可弥补的过错,但这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解释的话还是等他们真正脱离困境再说吧。
      穿过几条街道后跑进一个行人稀少的公园,音箫跑不动了,坐在长椅上捂着肚子喘气,任黎沣也坐在对面的长椅上歇息。就那么十分钟里,两人就安静地喘息调整呼吸,互相都没有说话,空气打了个死结,十分钟的留白足够让他们好好整理自己一团乱麻的思绪了。
      即使呼吸已经平复下来,但任黎沣的心跳依旧紊乱,他快速地在脑海里回放了一下刚才的场景,略过爆炸、略过枪战、略过吊灯坠落的一刹那,他立即想起音箫含恨说的那些话。
      有了这些头绪,任黎沣走过去将音箫拉了起来,却意外发现凌乱的头发下是一张无声抽泣的脸,任黎沣顿时慌了手脚。
      “音箫,你说的那些,是真的?”
      音箫抬起头,努力的瞪眼,努力和他对视。
      “我刚刚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惊讶于音箫的笃定,任黎沣开始心慌:“你——有什么证据?”
      音箫颤栗着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任黎沣。
      那是一张很有年代感的照片,底片发黄,像素也不高,出乎意料的是一张生活照,背景是音箫小时候住的四合院的某层楼道,从照相者的角度可以看见后面四五楼层的大致图景,应该是在三楼的东屋或者南屋,背后的顶楼有一个很显眼的大钟,那是他们院里独有的。
      照片的正中间是两个小孩站直了对镜头微笑,大概是哪两个邻居小伙伴,照片很普通,并没有什么……等下,两个小孩右侧大概五十米处的楼道口,有一个陌生的人影,正侧身上楼,那身影,那露出的侧脸——
      音箫第一眼看到照片的时候,脑子里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一句话:
      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那是她天天见到的人啊,不仅是生活的同一个屋檐下,甚至在夜里也会出现在她梦里的人啊!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自己都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可是那一刻,音箫多么痛恨自己第一眼就这么精准地确认了他的身份!
      “我翻过你的出勤记录,上面明确记载了大火那天你的目标任务,就是西兰镇陈东元,而你也确实在现场出现过。”
      音箫的声音隐忍而哽咽,脖子因为用力而涨得通红。
      任黎沣心中不安达到顶峰,他当然能认出照片中的人是他自己。又听到音箫说翻过他的出勤记录,那种可怕的情绪几乎瞬间吞没了他,大脑有几分钟的空白,任黎沣忽然起身,急切地说道:
      “给我五分钟我去确认一下,你——你在这等我。”
      任黎沣大步走出公园,脚下生风一般,穿过一条小道在主街上找到了电话亭,他几乎是亟不可待地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阿南!你现在在夜鹰吗……你去查一下我的出勤记录……对很急现在就去……你翻一下1972年6月26日那天我的记录……我等着……你给我完整的念一遍——你确定了,再大声念一遍——”
      于是电话亭周围一米都能听见从话筒传来的,毛毛刺刺的声音:
      “1972年6月26日,上海西兰镇东巷四合院,陈东元,文件,完成。”
      音箫失魂落魄地坐在长椅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心如死灰。她很难不以最坏的打算去揣测他和任黎沣最初的相遇,如果真的是任黎沣杀了她的父母,如果是真的——到现在为止音箫还在假设,即使事情已经发展到现在,她也不肯立下判断,为什么偏偏是任黎沣?
      如果任黎沣不杀许音箫的父母,许音箫就不会遇见任黎沣。
      如果不遇见任黎沣,她又怎么会爱上他?
      多么心酸的因果关系,音箫越想越难过,她不知道该不该后悔刚才在屋里的行为,如果一切真如现实所指,那她已经失去为父母报仇的唯一机会了。在那样的环境下她都没能杀了任黎沣,以后更不可能了,这个不可能不是因为别的,是来源于她自己,音箫从心底知道,她压根就没有对任黎沣开枪的勇气。
      正当音箫不肯放过自己的时候,任黎沣匆匆回来,抓住音箫的胳膊迫使她站起来,脸上是极其的严肃和庄重。
      “我没有放火,你父母不是我杀的。”
      音箫轻而易举地掉下眼泪来,她挣开他的禁锢,情绪激昂可是又说不出话:“你,你……”
      任黎沣找回了冷静:“我的记录上写了目标是文件,那我当时最多是杀了陈东元,你见过我几次放火?”
      音箫被逼得说不出话来,他们执行任务需要放火的少之又少,但正想反驳她亲眼见过的两次放火,任黎沣接着说的一句话才真正让她愣了神。
      “你父母身上有枪伤吗?陈东元身上有枪伤吗?”
      仿佛是一招致命的功力,音箫的呆滞证明了任黎沣的猜想,他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在回来公园的路上他做了各种假设,年代太久远他是真的不记得了,也不能百分百断定自己没有放火,由所有证据看来音箫父母的死或许真的跟自己有关,但是不是他开枪致命,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这一点或许能为任黎沣争取一个“另有隐情”,这直接关系到音箫对自己的态度。
      无神论的任黎沣头一次在心中祈祷,祈祷音箫的父母不是被他所杀。
      “我不会对你撒谎,许音箫,我也不狡辩,这件事情还没有板上钉钉,我们一起查清楚,如果……”
      任黎沣没有说完,因为音箫哭了,是发泄的放肆的大哭,任黎沣的话让音箫从黑暗中看到一点光亮,从而委屈懦弱像洪水爆发一样全冲撞了出来。
      从她知道任黎沣是纵火者开始,她的神经就没有一刻放松过,父母的深仇大恨是一根绷紧的麻绳,她整个人被高高吊起,被林之辉威胁、出卖夜鹰、计划报仇,无时无刻不是胆战心惊,可那粗绳就像食人花一样,动作越大缠得越紧,哪天白昼不是心事重重,哪天夜晚不是噩梦惊醒?心理上的折磨使音箫无比煎熬,可是刚刚任黎沣的一句话如利刀一样,突然割断了身上那根绳子,她一下失重了,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那尖细的哭声变成针,一根一根地扎在任黎沣身上,他能理解音箫此刻的崩溃,却思忖着自己该不该去安慰她,心中还在犹豫,手却已经伸到音箫肩上了,他握住她瘦弱的肩膀以传递自己的力量,而下一秒音箫就像孩子一样缠住他的手臂,嚎啕大哭起来。
      任黎沣默默地红了眼眶,几乎想都没想将音箫锁在怀里,他感受到音箫的颤抖,胸前那个黑黑的小脑袋隔着衣物发出悲鸣,任黎沣心中无限疼惜。
      第一次音箫扑在他怀里哭,是喝醉酒那天晚上,他差点犯了大错;后来音箫扑在他怀里哭,是她被注射了药物,神志不清痛苦不堪,好像也是他考虑不周才害音箫被抓;这一次,又是因为自己……任黎沣看着天边红日,是心头一枚火辣辣的烙印。
      过了好久怀里的人才平静下来,音箫还轻轻抽泣着,抬起红肿的眼,对任黎沣说:
      “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任黎沣只觉得胸腔中一团火窜来窜去的烧,他擦了擦音箫满脸的泪,转过身蹲下,那个软软的身体瘫软似的靠上来,音箫双手环住任黎沣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背上,终于感觉到疲惫。
      任黎沣稳稳地背起她,天快黑了,远处的山顶上挂着淡紫色的晚霞,下落的夕阳给云朵镀了一层金边,散发着毛茸茸的光,倦鸟扇动着细长的翅膀穿云而过,几只麻雀还在树梢嬉闹,惹得细细的树叶沙沙作响。任黎沣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微微扭头看向背上的人。
      “你说你在屋里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音箫还没嗯一声,就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接着传来。
      “那你说你恨我,也是真的?”
      背上的人没了动静,任黎沣忽然站住不走了,音箫向上爬了一下,更紧地环住任黎沣的脖子,换了另一边脸贴在他的后颈上,有气无力地望着那些晃动的树叶,用一种糯糯哑哑的带着哭腔的鼻音说:
      “那句是假的。”
      承认吧,即使在知道任黎沣是凶手时也没能狠下决心报仇雪恨,而那些恨意刚刚被任黎沣的一句否认冲销地所剩无几了,仿佛就等着这句否认,她就相信了,不追究了,丢盔弃甲,举手求和。
      音箫在心底恨自己软弱无能、意志不坚定,就算狠不下手也应该划清界限与之对立,可是这个人用力抱住自己的时候,从皮肤到心脏、从发丝到脚趾都不争气地服了软,她贪恋他身上的温度,这个厚实的肩膀能让她卸下一切伪装,能让她暂时抛开所有情仇纠葛,不去想从前也不去想以后。
      她真的撑不住了,即使背负上不忠不孝的罪名,她也想放任这一刻的自由,放任这一刻她对任黎沣的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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