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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致命一击 ...

  •   任黎沣这两天为例会的事早出晚归,因为沈霖安是第一次接手,他又多年没有参与过了,很多事两个人必须亲力亲为,任黎沣倒是没有说过一个累字,只对音箫说还是觉得杀人简单,音箫笑而不语。
      也因为这个,他们已经从草场搬回了公寓,音箫虽然舍不得,但也知道他们不可能一直住在那,逃避再久也有回到现实的一天,只是不知道那些梦幻般的悠闲日子是不是就此一去不复返,只能永远在心里纪念了。
      说是“搬”,其实两个人几乎什么也没带走,不过是很普通地出门,两手空空的就又回到了另一个住所。再次打开大门,再次看见阳光普照的阳台,音箫很奇怪的再找不到初次见面的欢愉和喜爱了,阳台上几盆盆景,居然顽强着生长地很好,只是无人打理而过于茂密了些,那一盆黄色的雏菊正欣欣向荣地追着太阳呢。阳台还是那个阳台,音箫也还是那个音箫,所以,究竟是什么发生了变化?
      音箫回来的那天就去了夜鹰报道,得到大陈等人的亲切慰问后就无所事事回家了。头一天还角角落落地打扫了一遍屋子,第二天就十分无聊了,然后决定去易云超家里走走,说起来,这好像是第一次独自去别人家做客,没办法,架不住云超的巧舌如簧。
      云超家在他们隔壁的隔壁那栋楼,三层,几分钟就到了,这个世界还真小。云超对于音箫的来临显得十分高兴,颇有一种蓬荜生辉的热情,也不知道是平时习惯还是早有准备,客厅桌上放了好多水果蜜饯,音箫过年都没有见过这么一桌子的零食。
      “你太夸张了吧。”搞得像迎接贵客一样,心里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你就是贵客啊,音箫,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家里招待客人,也是你第一次来,怎么我也得准备准备。”
      音箫咋舌,她其实不太喜欢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是不喜欢,应该说是不习惯,吃正餐规律惯了,尝着那些甜的酸的也没觉得有多好吃。
      “下次我去你家你也这么招待我吧。”
      “不好意思,我们家不接客。”音箫一本正经的回答。
      “得得,哎哟跟你开玩笑呢,谁要去你们家呀……”云超走去厨房倒茶,声音越来越远。
      音箫随便参观了一下,感觉装修都还挺新的,想起云超说过老家,估计不常住这,啧啧,看来又是个富家少爷。
      后来两人坐着闲聊,音箫一个漏嘴就吐槽起这例会来了,云超问那是个什么东西,音箫突然意识到自己在云超面前是越来越不设防了,居然连这种组织机密也能话家常话出来,不过,应该不算是机密吧,音箫在心里转了个弯,改口说道:“没什么,就是要开个会,万人大会。”
      云超噗的一声笑出来,说你们这是什么宣誓演讲吗?
      音箫白了他一眼:“是吧,我也觉得挺无聊的,没办法,一年就这么一次,必须参加。”
      “所有人,都必须参加?”瘫在沙发上的云超慢慢坐直了,“哪来的地放得下那么多人啊?”
      “我说万人大会,你当真有一万人啊?”音箫拿起沙发上的掸子敲了敲他的笨头。
      “那你有什么奖金没有啊,或者奖状,要说获奖感言吗?”
      云超说完自己大笑起来,音箫气的去抽他,两人打打闹闹就这么愉快的度过了一个上午。
      傍晚趁着任黎沣提早回家,两个人去买了好多补品前往阿庆家去,碧芸怀孕了。
      这个事昨天才从小五口中得知,当时小五好不夸张的说:“大哥你是不知道,阿庆哥现在简直是家庭楷模啊,自从知道碧芸姐怀孕,都不让她下地走路了,忙前忙后体贴入微,让人家整天躺在床上,碧芸姐快疯了,这还不到一个月,肚子都还看不出来呢!”
      当任黎沣把这段话转述给音箫听时,音箫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完全可以想象小五说话时那手舞足蹈的样子,明明也30了,还跟个毛头小子一样,活宝似的。
      任黎沣见音箫开心也有些欣慰,自从搬回来两个人就没怎么交流过,自己出门的时候音箫还没起,回来的时候又累的直接睡了。不过音箫每晚都给任黎沣留灯,直到他回来了打个招呼才去睡,这算是一天下来唯一的交集了,虽然只是“回来啦,晚安”或者“今天怎么这么晚,我去睡了”,都是有必要的,不然就会变成同租的房客,这样单薄的联系使两个人在草场培养起来的微妙气氛,一下子又回到解放前了。
      所以,能抽出空去探望碧芸,重回两个人正常相处的模式,任黎沣也是渴望的,因为那些浮出水面又没能点破的想法和念头,实在让他心里憋了一把火似的瘙痒难受。
      “碧芸姐真有福气,结婚才几个月就有小宝宝了。”
      一路却没怎么说话,任黎沣也只嗯的回应了一声,音箫就不再开口了。
      任黎沣发现他们之间的话语权好像一直都是音箫主导的,自己向来沉默寡言,每次都是音箫说话他点头、偶尔回两句。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音箫向来都是开朗的、活泼的,有时候会恶作剧,古灵精怪的,记得第一次重逢后阿庆对自己说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挺安静的样子,性格是不是挺冷清?不过后来音箫亲身举止推翻了阿庆的言论,都不用自己纠正什么。
      忽然眸光一闪,自己第一眼见到音箫的时候,在后车厢,那时候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来着?好像光顾着惊讶了,记忆中只有一双无辜的湿漉漉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无辜迷惘而又担心受怕地盯着自己。再后来,对音箫的印象只有了一个字——倔,这个小姑娘真倔,一路跟着自己甩也甩不掉,她也不说话,就一根筋跟着,晕过去了醒来也不走,还求自己收了她,收?
      被自己的措辞逗到,任黎沣突然笑出声来,这把音箫吓得不轻,大白天的,什么情况。注意到音箫惊疑的目光,任黎沣收了收嘴角,心里憋着,一本正经开着车。
      “你笑什么?”
      “没事,怎么了。”
      “你突然这么笑,很吓人。”
      任黎沣誓必要保全他高冷的形象,于是清咳了一声说:“马上就到了,你都买了什么,这么大包小包的?”
      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音箫噘着嘴没有回答他,不过真的很快就到了,音箫帮忙拎着东西,两人还没走进门,小五和阿庆就迎了出来。
      “哎呀哎呀,大哥你这么也来啦,饭够不够吃啊,嫂子,你还要多淘点米才行唉!”
      听见小五扯着嗓子大声嚷嚷,音箫一下就乐了,打趣道:“小五哥,怎么哪都有你?”
      阿庆一边帮忙接过大包小包,一边用眼神向小五施压,嘴里说道:“怎么突然过来了,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这些都是给碧芸姐的补品,阿庆哥,碧芸姐怀孕这种好事都不跟我们说,你真不够意思。”
      碧芸也从厨房迎出来,一边用干净的围裙擦着手说:“大哥和音箫来了,正巧我在做饭,等会就在这吃啊,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音箫立马就想到了小五那些话,笑道:“咦,怎么还做起饭了,不是该躺在床上的吗?”
      碧芸一听脸就红了,嗔怪着看向阿庆,阿庆就伸手去揪小五:“你这个大嘴巴。”
      不过在那之前,小五已经笑得快撒手人寰了,在这温馨的气氛中,任黎沣也不自觉的嘴角上扬。
      音箫蹦到碧芸身边去,小声在她耳边说:“恭喜你啊碧芸姐!”
      碧芸捏捏她的手,不好意思地笑着。
      “好了我们去客堂坐吧,碧芸你多弄几个菜,那个,你行吗,要不还是我来帮你……”
      小五又一次爆发了轰鸣的笑声,音箫解围道:“阿庆哥你放心吧,我去给碧芸姐打下手,你们大男人的,还是去谈论国家大事吧。”
      刚拉着碧芸往厨房走,就听见后面阿庆责怪着小五:“笑什么,你这没媳妇儿的家伙。”
      小五一下子变了脸,转身向任黎沣抗议:“大哥,他歧视我。”
      任黎沣楞了一下:“我也没媳妇儿。”
      然后阿庆的声音就有些远了:“哎那什么,我们刚刚下棋来着,大哥你接小五的手吧,他的棋艺简直烂的可以……”
      音箫和碧芸相视一笑,音箫甚至可以想象接下来小五肯定又要对任黎沣说:“大哥,他又歧视我……”,不对,他应该会大喊大叫着:“谁棋艺差了,来来,我们再战五百个回合……”
      真好啊,每次来阿庆家就像来到一个避风港、一个温柔乡,没有任何长辈晚辈之间的拘谨隔阂,好喜欢这种感觉。
      瞥见男人们在客堂里安静又激烈的对峙下棋,音箫和碧芸配合着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吃饭的时候小五嚷着要喝酒庆祝,任黎沣本来是不喝的,不知道是当时想通了什么还是想不通什么,倒了半杯说可以稍稍庆祝一下,任黎沣都发话了,那边还被阿庆阻止的小五一下士气大涨:“你看你看,大哥都喝了,你不喝怎么像话!”
      阿庆诧异地望向任黎沣,心想这大哥怎么突然有了兴致,只好妥协:“好吧好吧,喝点就喝点,但不能喝多了,喝醉更是不行的!”
      任黎沣酒量不错,这半杯根本不在话下,只是喝酒助兴,那天晚上任黎沣明显心情好,几个人碰杯的时候非得弄的叮当响才作数,小五开始回忆第一次任黎沣带他俩喝酒的情景——是在外面吃烧烤,啊对了,是因为大哥要出国了和我们吃的分手宴,那时还小啊,我和阿庆哥都是第一次喝酒,阿庆哥喝下第一口啤酒呛了半天呢,哈哈,阿庆哥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你说“这个喝起来像马尿一样”,阿庆哥,怎么你,还知道马尿什么味啊?
      一屋子的人因为这句话笑的七仰八叉,音箫快要断气了,任黎沣都没崩住乐呵起来,阿庆绷不住面子,作势要打小五:“我就那么一说,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喝啤酒就直觉马尿也是这个味。你才喝过马尿呢,臭小子!”
      小五又继续回忆——那时候大哥就很能喝了,整瓶整瓶地往嘴里灌,大哥你喝酒那模样简直是我偶像,后来你又要改喝白酒,我和阿庆哥几乎一杯倒,闹到半夜,我们仨喝的烂醉如泥,勾肩搭背就回去了,在院里大发酒疯,啊大哥,我还记得你站在喷泉台上,跟个领导似的,双手伸展,对着天空,大声喊:“去他妈的出国,打倒美利坚及一切走狗!”
      任黎沣差点把酒喷出来,呛到嗓子里猛烈地咳嗽,音箫一边笑到难以自理一边自觉地去拍他后背,任黎沣自己都记不太清了,或者说这很有可能是小五编造出来的,记忆里只能大概想起那个混乱的夜晚,也觉得十分搞笑了。
      然后他们三个就那个晚上的具体细节展开了激烈讨论,因为任黎沣记得他们后半夜躲在他房间里玩了一晚上的纸牌;阿庆却说难道我们不是被大人们发现,罚跪了好久,连觉都不准睡吗;然而小五坚持他们第二天是在狗棚里醒过来的,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你们忘了那六只大狗一脸凶狠地围着我们了!”
      任黎沣表示一点都不相信小五的话,眯着眼反驳:“你这大话精,要是我们家养猪,你大概会说第二天我们是在猪圈里醒来的吧。”
      众人又是绝倒,碧芸还矜持点,拿了手帕捂着嘴只见眉眼弯弯,音箫是不行了,眼泪都快出来。
      晚饭进入到后半程,不知不觉任黎沣又喝了半杯,小五也快喝完一瓶了,阿庆透露说最近小五的父母隔三差五就给他安排相亲,生怕他打一辈子光棍,这村里村外的姑娘几乎都见过了,大街上一走,哪哪都是相亲对象。
      “哪有那么夸张,我妈就是瞎着急,你说就我这模样还怕找不着对象吗,我那是不稀得找,一个人自在日子还没过够呢!”
      任黎沣半笑不笑,像是憋着问道:“你什么模样?”
      “啊,我,就我这,我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两个鼻孔……”小五尽情的逗着大家笑,其实都不用费力,那天晚上气氛实在太好了,欢声笑语从来没有间断过。
      “你也该找个媳妇了,再玩可真没得挑了。”
      “哎呀大哥你别说我,你不也还没找吗?我是真的不着急。”小五喝醉了。
      任黎沣楞了一下,事实上除了小五本人,大家都愣了一下,任黎沣看了音箫一眼,音箫匆匆把视线挪开。
      “我不一样,你怎么能跟我比,我这辈子——”
      音箫蓦地又看向他,正要说下半句的任黎沣却被小五笑嘻嘻打断。
      “对啦对啦,大哥和我不一样,大哥还有音箫妹子啊。”
      小五真的醉了,头都撑不住了,直往桌子上趴。
      任黎沣突然一下酒醒了,或者说,他就没醉过。记忆瞬间被惊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好像是在很久很久前的某个夜晚,一个混乱的夜晚,自己喝了酒,很多很多酒,神志不清的,有一个尖锐而破碎的声音在喊——你还有我啊!努力回想,努力还原——那是张梨花带雨的脸,明明那么大的声音,却充斥着满满的无助和失望,完全不同于小五语气里的艳羡和起哄,那个浑身颤抖的人是那么卑微的、几近乞求和哀怨,她哭着说你还有我啊,在往前倒一点,她哭着说的是——没有林雅仪,你还有我啊。
      浑身一个激灵,那一次,他应该是把音箫伤的很深,甚至后面还差点犯了大错。任黎沣就这么直直地看着音箫,魔怔了似的,音箫也迎上他的目光,可是却没有交汇,因为任黎沣的目光像是穿透了她似的,没有焦点。直到阿庆张罗着小五醉了要送他回家,大哥音箫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直到两人上了车,任黎沣都保持着沉默,再没说过一句话。
      总的来说音箫今天还是开心的,感觉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了,一扫前些天生病的阴霾,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这样的“暴喜”就像兴奋剂一样,而散场之后又不可避免的会留下失落感,毕竟兴奋剂不能常有,若是天天兴奋就会变成奢靡,而奢靡,便是溃败的开始。
      虽然心中惦念着任黎沣没说完的那半句话,虽然很想问他要说什么,但音箫努力让自己去忽视它,不让这个话题使他们之间变得更加沉默,于是仔仔细细回想着饭桌上每个人的每句话、每个动作,像幻灯片一样,将那些没来得及细嚼的甜和蜜再回味一遍。
      “我们以后经常去阿庆哥家里玩吧,好吗?”
      任黎沣被惊了一下:“什么,哦,你喜欢?”
      “嗯,很容易就把阿庆哥和小五哥当成自家人,还有亲亲嫂子碧芸姐,小五哥真好玩,我最喜欢听他说你们以前的糗事。”一得意就忘形了,竟然嘲笑起任黎沣来。
      “是听他吹牛吧,那小子,没个正经。”
      任黎沣莫名的从心里生出一种优越感来,仿佛音箫对这些人的评价和亲近都是因为自己而沾了光似的,也就没去细究他在这关系里面的地位。
      虽然这样说,音箫却能从他轻快的话语里感觉到他也是喜欢的,前面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在任黎沣心中阿庆和小五就早超过了朋友或者伙伴的界限了,多么庆幸,在未曾遇见他的那些漫长艰难的日子里,有人为他加油打气,陪伴他熬过来,而现在,她也是其中一员了,她也可以做任黎沣的后盾,迎接未来可能更艰难的日子。
      而当后来这种日子果真来临的时候,音箫才发现,只有她一个人坚持了下来。
      没个正经的小五在两天之后又见了面,因为例会正式订在那天下午。为此,音箫只能拒绝了云超发出的游玩邀请,云超不高兴地问有什么正经事,音箫瞥了一眼任黎沣,对电话说就是跟你说的那个,云超挂电话前还打趣说有没有准备演讲稿,别紧张啊。音箫愤愤地挂了电话,对上任黎沣疑虑的目光,嘻嘻笑了一声没有解释什么。
      当天任黎沣是一早就走了的,音箫中午才慢悠悠的去了远郊那个荒废的大教堂,教堂是以前殖民者建立的,规模能容下三百多人,后来因城市迁址,这里便渐渐荒废了,偶有散客前来观光。沈霖安直接包租了两天,各个大门派人把守,严禁不相干的人进来破坏他第一次主持的重要意义的会议。
      教堂不仅里面很大,外院也不小,有前后两个门,前门封了,所有夜鹰成员一律从后门进入,音箫去的时候门口两个人问了她的名字和编号,然后在他们手中的小册子里找到了记录并登入才让她进去,音箫哗然,竟然这么严肃。
      进了教堂,很容易就在一片漠然的人群中找到正和别人高谈阔论的小五,阿庆因为做了管家算是正式退出组织,而小五虽然是保镖部门的,显然也在“邀请”之列。
      “嘿,音箫,你怎么才来?”小五招手让她过去。
      小五周围站着几个和他差不多大,或者还没他大的年轻男人,此刻全都把视线转了过来,音箫走过去只对小五淡淡一笑。
      “来早了也没事干呀。”
      许是注意到自己的兄弟们都盯着音箫,小五笑着说:“啊,介绍一下,这是我音箫妹子,这些,是我同事的几个哥们。”
      看在小五的面子上,音箫粗略扫了一眼客气地点头,那几个人就更痴了,竟是个女杀手。其实不怪小五的哥们见识短浅,因为在小五高声喧哗的当口,屋里闲坐着的男士们,几乎都似有似无的将目光飘向这边来,杀手的男女比例大概是100:5,而女杀手的平均年龄大概在二十七八岁,像音箫这么年轻漂亮看起来还干练沉稳的,自然无形中成了焦点。
      陆陆续续的来了很多人,杀手几乎都是单独行动所以互相不认识,或是见过面也不怎么打招呼,每一个都是阴沉而安静的,这是长期在见不得光的黑暗中生活所形成的心理状态,少说,多听,多看。
      音箫四处寻找了一下没有看见任黎沣,也没有看见沈霖安大陈等人,于是和小五他们坐下随耳听听他们保镖部的家务事,一边打量起这个天主教堂来。
      仰起头,这个屋顶可真不是一般的高,如果中间加层的话应该有两三层楼的空间,四周顶上是光怪陆离的玻璃窗户,雕刻着捉摸不透的形状,每一个独特的小色块折射着不一样的光,打在对面白墙上流光溢彩的,神秘蛊魅。正中央有一个大大的炫彩华丽的吊灯,每一个吊坠尖上都散发着细小而尖利的锋芒。
      教堂正中是一个大的会台,在凹进去的墙壁里,放着一座巨大无比的耶稣雕像,音箫很少了解西方文化,她只简单知道,这个,是他们外国人的信仰,重于现实,重于生命,那是音箫所不能理解的一种情感。
      忽然觉得有些搞笑,这个不是救世主吗,教堂不是一个极其神圣的地方吗,而今天,一群没有信仰的囚徒在这里开表彰大会,在救世主的面前宣扬自己杀了多少人?
      似乎听不见耳边的声音了,音箫有些魔怔的样子,望着头顶上那些壁画,仔细观摩着,脑里心里一下被噬空了,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要羽化登仙了似的,突然就蹦生出很多悲天悯人的想法,一时间无限怅惘与悲凉,顺着往下看,在会台侧面的壁画前,一个身影忽然映在眼中,明晰的,立体的,一下子破碎了音箫心中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把她从沼泽中拉了出来,音箫定格了视线,然后解放了一样慢慢朝任黎沣走去,那,才是她的信仰。
      任黎沣远远看见了她,那个面带微笑的女孩穿越人群朝他走来,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又说不清哪里不一样,那双眼里熠熠生辉的,是泪光还是无数盏点亮的星星?
      音箫心中莫名激动,在距离任黎沣一米的地方站定,眨了眨眼,那些辉芒就不见了。任黎沣关了手中的对讲机,问她:“怎么了?”
      音箫已经变回了音箫,刚刚那阵突如其来的悸动被理性镇压,歪头笑着说:“没事啊。”
      对讲机上的小红灯闪了起来,任黎沣看了眼小五的位置,拍拍音箫的头:“你待会儿就和小五在一起,不要乱跑,例会差不多两个小时,结束之后我去找你。”
      音箫点点头,像是听了情话一样脸上笑开花,开出一朵羞怯灿烂的太阳花。
      大家满满当当入座之后,例会就开始了。音箫安静的坐在小五旁边,此时又不见了任黎沣身影,只能老老实实的看沈霖安在台上自我介绍,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的、隆重的介绍自己少主的身份,从这次例会开始,他就要慢慢接管夜鹰的大小事务了,所以要让所有成员都记住他。
      自我介绍之后,沈霖安开始总结这一年的工作情况,小五在旁边百无聊赖,见音箫在一旁听得起劲,吓了一跳:“不是吧音箫,你居然是这种人?”
      音箫无辜:“我怎么了?这不是第一次参加例会,新鲜嘛。不过小五哥,讲这些有的没的是要干嘛?”
      “这还不是重点,等等,你看,现在要开始洗脑了。”
      音箫仔细听了一会,皱着眉:“这说的什么?”
      小五挑挑眉,压低了声音跟音箫解释:“咱们这个组织你也知道,又不是那种专门培训杀手的基地,它只是一个集合地,我们,尤其是你们,出任务大多都是单干,夜鹰实际上也就起了个中介的作用,除了固定的报道以外,组织和成员之间是没有什么联系的,没有革命感情,就没有团体意识。”
      音箫被小五的解说吸引了,问着:“那又怎么样?”
      “对我们来说当然没什么,可是对于沈老板他们来说就有关系了。如果夜鹰是一群散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那他们就完了,抓住其中一个,轻而易举把组织出卖了,那他们分分钟就得倒闭。”
      “所以啊,每次例会的重点,都在于强调集体利益,给我们特别是新加入的成员灌输思想,夜鹰把所有出勤记录当做把柄,假惺惺的说同舟共济,其实意思就是你出了事我兴许救你一命,我要出了事你们都玩儿完。”
      这句话刚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枪响,音箫正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紧接着又传来几声杂乱的枪响,突然之间,警笛大鸣,刺刺剌剌的盘旋在空旷的房顶,四面环绕。一瞬间所有人成了惊弓之鸟,不安的骚动随即在封闭的教堂里炸开。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小五垫着脚朝门口张望,音箫除了人头什么都看不见,赶紧问道:“出什么事了!”
      有人匆匆忙忙闯了进来,大声喊道:“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四周喧哗一片,所有人都急躁起来,场面微微有些失控。
      “所有人!”沈霖安突然在会台上大声喊,“从小院后门撤退,快!快!”
      音箫回过头去看,只见沈霖安紧绷的脸有些发白,神情中显露出一丝紧张和不甘,旁边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任黎沣。
      “所有人全部撤退!切记不要主动攻击!”
      一时间熙熙攘攘,所有人冲向那道侧门,场面慌乱无比。音箫从人群缝隙间看到任黎沣,心中忽然起了执念,多想此刻他能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可是人太多了,小五拉着音箫朝侧门挤过去,再一回头,任黎沣和沈霖安已经从会台另一边下去了,音箫追逐着那个背影直至视线受阻,心中莫大的失落如洪水般袭来,顾不得这些,小五已经将她拽出后院了。
      刚刚出来,就听见高音喇叭在空中响起: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手中武器,举手投降!重复: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做无畏的抵抗……”
      突突突,是心跳声,还是天边惊起的炸雷,从栅栏隔墙看见前门一大批全副武装的警察快速围了过来。音箫和小五跟着人群冲向后门,没跑多远就被迫停了下来,前面的人蹭蹭掏出了抢,齐刷刷的对着门口,后门也被包围了。
      音箫觉得自己全身发冷,由内而外的,一种巨大的噬空感充斥了她整个胸腔,她没有被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感染,而是回过头,努力在一张张面孔中仔细辨认着、寻找着,她没有挣开小五死命抓着她的手,因为找不到河岸了,手上那点压迫感变成她最后的浮木,使她感到还有人在她身边,那一刻,她仿佛自己回到了那个被重重包围的三木仓库,那个没有光明的小屋。
      大概持续了十分钟的对峙,门口不知道是谁在进行交涉,音箫猜想可能是大陈或者任黎沣,但是她一眼都望不见那边状况,只有黑压压的人头。在这异常安静而紧张的场合最怕就是突发状况,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发轰动的蝴蝶效应,而这一幕,没失望的就发生了,不知道是谁先开的枪,甚至辨别不出是哪一方开的枪,从前门教堂传来,由“砰”的一声马上变成了“砰砰砰”一片,这耳熟能详的声音瞬间刺激了杀手们的感官神经,下一秒,枪声四起,大战一触即发。
      小五没有察觉到音箫不对劲,头也不回的大声嘱咐道:“跟在我后面,我们一定要先冲出去!”
      所有夜鹰成员都向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后门,只有出去才有活路,于是不约而同合成一股猛流,前赴后继的向前闯去。
      这边两百多个职业杀手,百分之八十是枪击高手,他们经验丰富,手法灵活,命中率极高;另一边是武警战士,他们训练有素,配备着最好的防弹衣、头盔和盾牌,持着最先进的武器,屋里院外烽火硝烟,打杀喊呐,整个教堂成为一个修罗场。
      音箫举着枪,机械地看着每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人,他们的表情愤慨而悲壮,也有惶恐,更多的是趋于安身立命的本能,在幕后站久了,来到前线就已经失去了天赋和优势。有人大步朝前不惧炮火,有人藏身掩护伺机而动,也有人抱头鼠窜寻找生机……这和对面的井然有序完全不能相比,视野里的所有光和血,都用事实证明了小五所说的真理——
      忽然,有人拉住了她,音箫转身正要攻击,却一下望进了任黎沣深邃的眼里,透过睫毛,望见了他瞳孔深处倒映的那张灰白的脸,和一双如同惊弓之鸟的眼睛。音箫立刻反手抓住任黎沣,那一瞬间,抛却所有的惊扰与杂念,她找到了她停靠的港湾。
      任黎沣感受到手心的力道,用更大的力量回握住,他的声音像是从天外飘来,又像是在耳边炸开,他说:“别怕,有我在。”
      音箫的眼里起了雾,强忍着点点头,慢慢松了力气,依依不舍地放过任黎沣的手,任黎沣却又抓住她,不甚温柔地捏了捏她的手背,给她安心。
      其实从混乱一开始任黎沣就在四处寻找音箫,尤其是双方开枪以后,任黎沣更顾不得沈霖安和大陈的劝说,从后门口退到院子里来,他心中焦急不安,一回想起三木仓库他就恨不得立刻飞到她身边去,多么庆幸他终于找到了音箫,又多么疼惜和满足,因为在音箫的眼里,他看见了——我需要你。
      像是一根定心针镇在身体里,音箫脑海中那个地狱小黑屋渐渐消失了,那些噩梦一样的光影画面也破碎了,现在她的眼中只有任黎沣伟岸的身影,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任黎沣的出现使音箫安心,同时也唤醒了她的杀手本能,任黎沣和小五相互配合,和后面的人一起朝门口冲去。
      四周嘈杂无比,小五大声问:“大哥,前面情况怎么样!”
      “有一队人护着,沈霖安和大陈在最前面,要冲出去找沈伯成救援。”
      “咱们能冲出去吗?”小五与杀手不同,手中的武器比起警察的根本不足为惧,他眼看着好几个兄弟已经支撑不住了。
      任黎沣没有立刻回答,他自己也不敢做出任何确定性的判断。
      “小五,坚持住!”
      除了坚持,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眼下的形势,根本看不出警方有多少人,他们有备而来,又打了夜鹰一个措手不及。无论从人手、装备、地利还是后援来说,他们都没有赢的可能。
      虽然如此,也不能坐以待毙。
      警方也打得艰难,凭着杀手的矫健和经验,任黎沣和小五好不容易冲到了战况最激烈的后门口。那边完全混乱,一片狼藉,眼不见了沈霖安和大陈,任黎沣抓住一个成员问了,说有一队人已经冲了出去,但也有一辆警车随即追去,不知道情况如何。那人累得至极,没有了领袖,觉得自己如同无头苍蝇,不知道这样苦苦支撑有没有意义,再打下去,死路一条。
      于是拦住任黎沣,哀求道:“沣哥,我们还有出路吗?是不是投降算了?你告诉我,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声音不大,但周围听见的人都不约而同望向任黎沣,他们从来都是单独的个体,没有集体概念,更没有领导一说,木然而又迫切的表情,期翼着这个常年标杆性的人物能扭转这个被动的局面。
      任黎沣摇摇头:“投降就能被放过吗?撑住,少爷已经冲出去了,会有救援来的。”
      这样的话,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看了一眼音箫,音箫就那么直直望着他,没有一丝质疑和迟虑,满眼的追随和信任,他是她全部的焦点。
      “大哥,这边包围重重,我们是不是把所有人都集中过来?”
      任黎沣快速环顾四周,一个包围圈,集中在火力最猛的地方不是找死吗?忽瞥见院外西北角有一片小树林,虽然有点远,但没办法了。
      “小五,看那边树林,朝那突破!”
      小五会意,树林里狭窄无路,车辆无法进入,树多可以遮挡,兴许能有一线生机。连忙调整方向朝西北移动,音箫也帮忙掩护,奇迹的是,周围人都跟着他们一起移动,或许是听见了这生而逢时的战略,或许是冲着任黎沣的名气,很快大家默契一致的找到了中心点,任黎沣虽然没有任何表示,却无形之中成为众首。
      “小五哥小心!”
      音箫瞧见一排机枪朝这边扫射来,一把抓住小五躲到墙后,子弹立马把他们刚站的位置贯穿。
      任黎沣也躲过来:“小五,你的枪不占优势,能躲就躲别逞强知道吗!”
      小五有些泄气的甩甩手里的枪:“真不给劲,回头我要买一把机关枪随身带着!”
      这个时候还能说笑的也就只有小五了,形势却容不得她多笑一声,趁着下一波子弹来之前三个人快速跑了过去,其他人也疯狂的跟着跑起来。他们像蚂蚁滚火球一样一层一层被击落,等警察发现局势改变的时候,大部队成员已经进入小树林了,可是他们来不及喘气,警察紧紧在后相逼。
      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音箫看着同胞们的血一点一滴溅落在自己的脸上,身上的那些红色,到底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活着,还有多少人在跟着,小五从倒下的同伴手中捡起一把枪,和任黎沣一边反击一边后退,音箫间或回头补几枪,这种已超乎常人承受力的场合,女人的弱性终究还是显现出来了。
      耳边听得轰的一声炸响,音箫猛地扑在地上,感觉左边有强光刺过来,等那红色慢慢消退时,又听见一声沉痛的闷哼,音箫抬头看见离她不远的小五一脸痛苦的挣扎。那个爆炸就在他不到一米的距离,小五满身灰土,左半身血肉模糊。
      音箫连滚带爬到他身边:“小五哥,你怎么样!”
      小五已经抬不起手,撑起的脑袋眼看就要倒下,任黎沣马上跑过来和音箫两人将他扶起,又把小五手里攥的枪塞到音箫手中,背起小五朝她喊道:“你来掩护,我们快走!”
      已经没有空隙思考了,像是经历了一场无止境的屠杀,是被屠杀,音箫手中已经没有多少子弹了,手榴弹也所剩无几,只能一个劲的穿越树林朝另一头跑去,可没有人知道那一边究竟是什么地形。所有人都共同祈祷着上天能给一条活路,越是接近,越是悸动。
      快要到尽头的时候,树林外突然射过来一排灯光,几乎要闪瞎了他们的眼睛,一刹那所有人绝望到谷底,前有围捕后有追兵,注定今天不能活着走出去了。音箫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小五,落败地看向任黎沣,然而任黎沣却不像其他人那样立刻认命,他迎着光,努力聚焦去辨认那灯光的来源,一闪一熄的片刻,看清楚那是几辆大车,有人影从车上下来,吹响了尖锐的哨声。
      任黎沣定睛一看,立刻回头大喊,那是他那天晚上气沉丹田放声大吼的唯一一句话,深厚的嗓音像夏雷穿过乌云镇压了大地:
      “大家快上车!夜鹰的救援到了!”
      一瞬间,局势反转,绝处逢生,幸存下来的三四十个成员抑制不住的狂吼起来,调动全身剩余的所有力气冲向那几辆车,站在车前的沈霖安辨识出了任黎沣,跑过来帮忙扶住小五:“沣哥,上车再说!”
      于是,在应援的掩护下,所有从树林跑出来的人全部上了车,在警方的目视中绝尘离开,警车在教堂那边,他们跟不上来只能原路返回。尽管如此,这一夜上海的反动势力遭到重创,两三百人只逃出三四十个,夜鹰一夜之间形存实亡。
      第二天,铺天盖地的报道席卷了整个上海滩,昨夜,上海市公安局局长亲自领队在远郊天主教堂围捕地下杀手组织,在三百个武警官兵的共同努力下,将对方全局歼灭,其中约有七十人死亡,一百五十人被抓,战斗中不幸有四名武警牺牲,三十人受伤,目前形势得以控制。
      而音箫和任黎沣此刻在江苏的另一个基地里,昨天沈霖安连夜将他们送出来,大多数人都负伤,而西林胡同的小诊所容纳不下那么多的患员,他们被安排在一个封闭的大院子里。
      音箫面色憔悴的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小五,她一夜没睡,精神承受了极大的负荷。任黎沣倒了杯水递给她,见她痴痴地没接,便直接塞到了她手心。
      “喝了水,去睡会儿。”
      任黎沣也一样没休息,只是他的状态看起来比音箫好一些,至少情绪上没有什么大的波折。
      “小五哥会醒过来吗?”
      任黎沣在床边坐下,没有回答音箫的问题。昨夜手术十分艰险,当时小五几乎没有了呼吸,医生说全身炸伤太严重,内脏器官都有大损,整整花了三个小时才抢救过来,却很遗憾的表示能不能醒来就看他个人造化了。
      “小五哥是那么爱热闹的一个人,怎么舍得安安静静躺在床上那么久呢?”
      “音箫,”任黎沣扳过她的肩膀对上她的眼睛,“听话,去睡会儿。”
      见不得音箫那悲天悯人的神色,见不得她没有光芒的瞳孔,他不愿承认他会心疼。
      音箫拉了拉任黎沣的手指头,心中忍不住想若是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你,我会不会直接崩溃?
      这一夜她承受了太多太多,仰头喝了水,乖乖走去一边沙发躺下,蜷缩着,身体一放松疲惫立刻攻占了整个大脑,闭上眼,就睡着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很粗长哟,小五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他的性格设定,是我最喜欢的一种朋友模式,阿庆和碧云也都有作为普通人的闪光点。(任黎沣和徐音箫是普通人吗?他们是主角啊!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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