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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泣女睁眼(一) ...

  •   一大早到档案科办事的小同学紧紧抱着怀里的材料跟被罚站似的在办公室里背打的笔直,动都不敢动一下。方寸好说歹说才让段高朗搬了个椅子在另一张办公桌前坐下,而不是直接坐到他旁边,光是这样,那位瘦的跟小鸡仔似的眼镜男同学也已经抖得跟筛糠似的,身上早让黑面神盯出八百个洞来了。

      方寸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小同学的肩,回头又挨了黑面神一记眼刀的男孩全身过电一样差点没跳起来,接走文件连个谢谢都没来得及出口一溜烟跑了个没影。把钢笔盖起来,方寸垂下头侧过脸去看眼睛都不带眨的高朗,“段老师,你坐在这里,来办事的人都让你吓跑了。”

      “我不会离开半步,让女鬼袭击了你是我人生中第二件后悔的事。”段高朗看着方寸的眼睛认真异常,眉头都皱了起来,仿佛让清清钻了空档是一件严重到地球都爆炸了的事情,方寸被那视线灼烧,再说不出反驳的话。

      其实他和段高朗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呢?如果以同事来定义,档案科同他们的亲近程度根本比不上天天都要见的鉴定科,更何况方寸和段高朗从认识那时候就不是单纯的同事了。那么说成恋人?没有任何人确定过这层关系,他们也并不像情侣般亲密,甚至因为工作繁忙根本很少见面,只有在“那家伙”出现的时候,偶尔会去对方家里。方寸心里藏着一个对段高朗的大秘密让他默许了他们间不清不白的暧昧关系,但他心中那点所谓文化人道德底线不允许他把两人的联系用简单二字概括。

      可实际上,不用那两个字,又该作何解释?

      方寸忽然很痛苦。他反复咀嚼着段高朗的话,“让女鬼袭击了你是我人生中第二件后悔的事。”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想从更深的地方考虑,但又怕到头来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如果把那个秘密告诉给高朗听,会不会连现在的关系都保不住?方寸藏不住内心所想纠结全在脸上,高朗从办公桌走到他面前,屈起手指敲了他的额头,“胡思乱想什么,你想知道的东西我都会告诉你,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段高朗其实根本没思考过他和方寸的关系。在他眼中压根没有道德伦理这一说,从那个小孩在土地庙为他放了萤火虫开始,高朗就心动了,在段仙人的概念里,这个小孩儿是他此生都要守护的人,身体关系也好,照顾也好,都是心甘情愿。

      他以为方寸在纠结的点不过是段高朗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以及他以前都经历过什么。方寸在开眼时候见到他的化形晕了过去,让高朗认定这个胆小的爱人暂时还不能接受他本身的样子,所以才有了那么一句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传到在想其他事情的方寸耳朵里,还不是时候指的是结束关系还不是时候,这更加让他确信他们两人那点不能放到台面上说的联系不过是两个成年人生理上的需求。

      方寸捂着额头不出声,隔了半天终于温柔地笑起来,“好啊,那到时候你一定要和我说清楚,慢慢地说。”

      至少让“情人”在变为“路人”的过程中再多一秒也好。

      “唉,不好意思打扰两位谈情说爱了。”余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门,悄无声息连段高朗都没有察觉。男人靠在门框上,挡住了背后了阳光,光线勾勒出他的身形,不怀好意的笑容没有一丝遮挡。高朗的直觉一向准确,他觉得这个男人并不是个普通的冥界公务员,鬼差不过是个幌子,他下意识把方寸护在身后推了推眼镜迎上余濯的视线,“有什么事情来侦探社应该先知会季眠,而不是门也不敲直接进来。”

      段高朗和余濯只有几面之缘。

      余濯像是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走进房间,皱着眉头看看满地的资料和书籍摇摇头,“人形复印机的办公室这么乱啊,这种地方最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了。”

      “没什么事请回,我们正在工作中不欢迎闲聊。”段高朗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余濯垂下头笑笑,“别那么冷漠嘛,我就是来给方科长送个礼物而已,又不是要干什么坏事。”

      段高朗心弦崩到最紧,深深皱起眉头盯着明显来者不善的男人,那家伙慢悠悠凑近,和清清出现那天一样,房间里的灯忽然开始忽明忽暗,方寸下意识抓住高朗的衣服下摆,站的笔直的男人手里已经捏起个诀只要余濯有异动马上就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余濯也不是傻子,怎么会不知道这人对自己的敌意,他眯着眼笑起来,伸手顺了顺银白色的短发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响指,站在段高朗身后的方寸忽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段高朗一惊马上伸手捞住倒下去的男人,方寸紧紧皱着眉头,体温忽的升高像发烧一样,四肢却是冰水里泡过一样冻得让人害怕。他紧紧握住方寸的手回头瞪着余濯,“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先别生气,我当然打不过你,但要是这会儿让我灰飞烟灭了,小方同学可就彻底没救了,我保证你永远找不到把他唤醒的方法。”余濯哼笑一声仿佛一点儿都不在意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之后会怎么处理自己,抬起手吹了吹指甲,回头看他,“只要你配合,我保证方科长还能和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

      段高朗看着方寸的脸沉默。方寸在他怀里像被梦魇抓住,嘴唇发白细微地哼着,苍白皮肤上浮起淡红色的印记,那咒文是高朗从未见过的东西。咬紧牙关最终只能妥协,“你要我做什么?”

      “其实区区人类的性命哪儿有那么重要,我可真想不明白你。”早早料到高朗会这么说的余濯笑着站直了身子,“我要你去珑市取一样东西,东西到手,方科长自然就没事了。”

      被时空扭曲产生的黑洞吞噬下去的时候,陶飞白紧紧抓住了方泓的手。耳畔的风刮过方泓的眼睛,刺激地他快流下泪来,陶飞白就着紧握的那只手把他抱进怀里,吸血鬼的体温和蹭过身体的风一样冰冷,皮肤却和人类一样柔软,确实是无法理解的状态,他却因为有这个不甚熟悉的同事在而莫名安心。方泓闭上眼睛由陶飞白抱着,不只过了多久,等终于落地的时候,陶飞白哼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睁开眼睛,发现小白成了他的缓冲垫,而他则不太雅观地趴在人身上。

      “没事吧?”陶飞白搂紧他腰的手还没放开,张口第一句话不是自己摔成什么样,而是这个人类有没有受伤。方泓趴在他身上眨了眨眼睛,猛然察觉姿势不太妙的陶飞白赶紧松了手像抱小孩儿一样把方泓举起来放到一边,自己冲墙的方向缩了缩尴尬地咳嗽两声。

      完了完了完了。陶飞白不敢看方泓,眼珠子一转眉头紧紧皱起来,内心戏爆棚压根顾不上自己在时空扭曲里其实已经摔了个脾脏破裂,身体里都坏成一锅粥了。

      天啊,为什么会顺手把他抱怀里,还抱那么紧??虽然于情于理自己不是人类,确实应该保护一下方社长,但应该有别的方法吧?怎么能下意识抱上去呢,方社长不会以为我是个基佬吧?但我真的不是基佬,我该怎么解释?啊!刚还把他举起来放一边,天啊动作好暧昧!还“没事吧?”那口气!我好霸道总裁!要死了,万一他好这口,以后潜规则我怎么办!又万一他不好这口,那方社长肯定要给自己小鞋穿!异星侦探社待不下去了啊!完球了啊!

      “喂。”方泓坐在地上看着陶飞白因为内心戏过多越来越扭曲的脸,忍不住开口喊了他一声,小白吓得从地上猛地站起来,像刚从地里拔起来的萝卜直挺挺立在墙边。他皱着脸不敢看方泓的模样把人逗笑,方泓摸摸鼻尖,“谢了啊,要是没你垫着,那么高我恐怕摔死了。”

      这个笑什么意思啊?他是不是喜欢男的?不是啊领导,我这是下意识,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别潜规则我!

      “反正,我也摔不死……”

      话说出口,陶飞白简直想给自己一耳光,心里想的东西怎么就说不出口呢?!

      小白沮丧地垂下肩膀,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该怎么挽救这尴尬的局面,完全忘了当下的处境,忽然胸腹一阵疼痛,腥甜上泛喉咙口,一口血就这么吐了出来。

      在时空扭曲的震动中,他的五脏六腑受到冲击,加上给方泓做了垫子,现在身体里脏器的状况实在不太妙。

      “没事吧,怎么都吐血了?”方泓凑上去扶着他的肩,陶飞白用手背擦掉唇角的血迹摇摇头,“没事,脏器出血,放着不管很快就好了,当务之急得赶紧看看我们这是摔到哪里来了。”

      这时方泓才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他虽然比一般人对这类事情迟钝,但那鬼爪卡在喉咙的窒息感确是实实在在不容忽视的,下意识摸了摸脖颈上的伤口,心脏在这时候才剧烈跳动起来,像在提醒他刚在办公室里经历了一场生死抉择。

      陶飞白扶着墙站起来,四周都是上了些年头的石壁,缝隙间长满青苔,看上去十分原始不像现代机械磨成。抬头看他们摔下来的位置,一样被石壁覆盖没有空隙,好像他们是凭空出现在这里面的。两盏简陋的煤油灯卡在石缝上用生锈钉子钉起来的木条边,稍微照亮了一部分前面的路,有风吹过火苗细微跳动了一下,再往前走或许能离开这地方。

      “矿井。”方泓捻着手指嗅嗅,隐约闻到一阵煤灰的味道,“是个煤矿,有些年头了,如果没猜错,径直往前走或许会见到矿车,我们就能出去了。”

      “同感,看火苗的方向,我们在这地方的最深处,顺着路出去应该能知道这儿到底是哪儿。”

      两人对上视线点点头,往黑乎乎的通路走去,没走两步,他们见到了预想中的矿车,只不过已经废弃很久,断了一截爬满青苔的铁轨上停着一辆生锈的矿车,陶飞白伸手推了一下那小小的铁箱子,下边发出吱呀的声响,看上去想再推动他已经不太可能。同最深处一样,一盏不亮的煤油灯挂在木条旁边散发出难闻的焦臭味,方泓皱着眉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除了屏幕亮着,信号栏全空。

      新科技的出现又给两人指明了新方向,方泓打开手机照明往两边墙壁上扫过去,一片红色图腾一晃而过,陶飞白眯了眼睛握着他的手臂对准闪过的东西,那是一只红色的眼睛,眼睑上画着睫毛,而那睫毛是一双双伸长的手互相交错扭曲,瞳孔流着血看上去渗人无比。

      “这是什么东西……怪恶心人的。”方泓缩回手又把手电往眼睛图腾前边照过去,小小一片光圈印出刚才那片红色,继续往前延伸开来又是一只眼睛,不过这次却是一只闭起来的眼睛,看上去和旁边那只差不多,睫毛也和上一只眼同样,都是伸长交错的人手。

      陶飞白抿着嘴伸手碰了碰墙上的眼睛,他见过这些东西,不过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如果确实和他想的一样,再往前走,会有东西出现。

      “方社长,有火吗?”陶飞白忽然严肃的说。方泓是抽烟的,不过从不在办公室里抽,他愣了一下,摸摸口袋里面掏出一个打火机来递过去。

      难怪从最深处走出来,路两边的煤油灯都不亮。陶飞白皱着眉头,接过打火机一句话都没说,如果他猜得没错,有人在这破矿井里用这些古老图腾召唤魔物,只要再走两步,如果墙上出现第三只睁开的眼睛,就说明魔物已经挣脱牢笼而出,危险就在前面。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久远的记忆涌上喉咙,他把打火机塞进风衣口袋紧紧攒在手里,另一只手牵着方泓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别松手,闭上眼睛,之后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睁开,不要发出任何响动,也不要离开我半步。”

      方泓懵懵懂懂嗯了一声,实际他压根不知道为什么要照做。虽然和这个同事不太相熟,但从日常交流来看,他眼中的陶飞白应当是个偏神经质的技术宅,总是笑嘻嘻地插科打诨,说实话,这副认真的模样实在和他对不上号,尤其皱着眉头的侧脸,看上去和岩石一般坚硬。方泓闭上眼之前才发现陶飞白比自己稍微高一些,手掌也更宽大,吸血鬼冰冷的体温传到指尖让他忍不住缩了缩手,进入备战状态的陶飞白却没打算放开,反而更用力地握住。他拉着方泓顺生锈的铁轨继续往前,忽然从拐角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停了下来。

      闭上眼的方泓听觉尤为敏感,他吞咽了唾沫莫名开始紧张。有什么东西在前面喘着粗气,声音响亮好似个庞然大物,方泓不知道,在陶飞白确认他已经闭上眼的时候,魔物已经从拐角位置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赤身裸/体的女人,佝偻着背,头顶却已经抵到石壁上,披散的长发垂到脚边仿佛海水洗过一般油腻还散发着海水的腥臭。她一步步走过来,用异于常人的细长的手指拨开遮住面前的长发,那脸,不对,那根本谈不上是脸,紧接着头颅本该是脸的地方像丝绢一样光滑,皮肤上没有任何五官。她像在黑暗中生活了太久,眼睛鼻子嘴巴已经完全退化,她瘦弱不堪却又高大无比,用不知道长在哪里的嘴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陶飞白屏住呼吸看她外翻的肋骨,他太熟悉这种魔物了,那曾经是他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噩梦。运气好的话,他和方泓能和这个女人不产生一点冲突就离开,因为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是听觉异常灵敏,但只要发出一点声响,他和方泓今天可能再也走不出这个矿洞。

      方泓感觉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攒得更紧了,像要将他捏碎,但他仍然听着陶飞白的话,不睁眼也注意着不发出声响。陶飞白拉着他小心翼翼地走,那喘息声越来越大似乎就在自己面前,他皱紧眉头连呼吸都停住,黑暗中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离自己很近,甚至就贴在他面前打量着他。

      停下不走了。陶飞白的脸色比刚才更白,那女人在方泓面前住了脚,用那张光滑无比的脸凑近他,像在审视着什么。长而油腻的头发蹭过方泓的脸,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电光火石间陶飞白揽住方泓的腰把人抱起,猛地跃开两步,可惜不过是细微的吸气声,还是让那魔物听见了。

      陶飞白咬着下唇紧紧抱住方泓,将他面向自己,方泓还闭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耳边传来淅淅沥沥女人的哭闹声,撕心裂肺又震耳欲聋,他捂住自己的耳朵,那声音仿佛能穿透手掌,钻进细胞和神经,反而比刚才更大了。忽然那女人光滑的面上裂开一道口子,像流血一样,一只和墙上所画一模一样的红色眼睛睁开,长长的红色睫毛化成一双双手纠缠在一起,哭声不断。

      泣女睁眼,他们走不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2020年3月3日修。
    泣女:因为家庭不幸最终投海而死的中年女子聚集成的魔物,潜伏在海中,最开始只是袭击过往船只和岸边的已婚男人,用哭声引诱将他们拖进水里淹死。后来因为死去的女人过多,怨灵聚集而诞生出智慧变成强大的水妖。无眼无口无鼻,听觉异常灵敏,只要被她发现就很难摆脱,中世纪前期,女巫通过一些方法召唤这种魔物并豢养,声称她们的指甲能阻止丈夫的暴力行为,大批不幸的女人接踵而来,后来一度失控造成很多城市村落沦为死地,执政者下令扑杀召唤魔物的巫女同时烧毁记载咒文的书籍,但至今仍有少部分人懂得召唤该魔物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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