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雾》照世颜

15、福仙女

　　游麦冬停住了脚步，抱着手等余濯下半句话，说话的人笑得眯起眼睛，“你看，我就知道你肯定想听这个消息，别心急，我已经给你备好了车，你要的答案就在这里。”

　　余濯两指夹着一张纸条，麦冬伸手接过来，上面简略地写着一行地址，似乎为了不被人看出字迹还特意用打印的。游麦冬满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信你，给我这个消息对你有什么好处？”

　　“嗨，瞧你这话说的，我就不能偶尔做一次亏本生意吗？开个玩笑。这不是老帮你处理灵魂，我这边扛不住风险了嘛，既然知道了有这种一劳永逸的方法在，当然得告诉你，你好我也好是吧？”余濯笑眯眯地缩回手，游麦冬在心里思忖片刻把手里的临时警官证塞进余濯手里，“姑且信你一次，把这个带给季眠，顺便告诉他我出去一趟。”说完话游麦冬就出了办公楼坐上余濯准备的车往纸条上的地址去了。

　　余濯站在楼梯的阴影下面，手指摩挲着警官证上的照片，“苏颜啊，我们之间的账终于可以开始好好算上一算了。”

　　准备出发去狐妖之城的季眠压根不知道办公室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路程有点远，苏颜坐在车的副驾上假装睡着，小福趴在他耳边已经把异星侦探社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挥挥手小精灵消失在车里。

　　拇指和食指捏起来搓搓，苏颜忍不住笑了。看样子季眠这小子身上的秘密远比想象中大，能让那家伙如此沉不住气，绕那么大个弯把人骗进狐妖地界，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们现在去哪儿？”苏颜打个呵欠一副终于睡舒服了的样子，眯着眼睛看向季眠，对方目不斜视开着车回应过去，“死丫头闯祸这日子不好，我们得准备点东西再去。”

　　车停在东街口一个正在改造的农贸市场前，只够一人进去的通道口上盖了块蓝色的油纸布，掀开帘子里面白色的墙上刷了红色的“拆”，摊位也七零八落没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实在是谁都不会管在门口乱停乱放的事儿。

　　知道的人就会知道，这其貌不扬的改造区和舞市最大的妖怪集市连接在一起，掀开帘子进去，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在这地方买不到的。

　　季眠下了车，在狭窄的入口处停了脚步。手指往口袋里摸索半会儿竟然拿出一包烟来。他其实从不抽烟，但这种有求于“人”的时候，不会抽也得来上一点。

　　“八方请来，神仙让道。”季眠合十双掌冲着脏兮兮的通道深深鞠躬，拆开那包烟划亮火柴点上，有模有样地学着吸烟的人抽上一口，轻轻咳嗽两声，油腻通道两边的纸灯笼忽然亮起，深处那间挂着羊头的肉铺里传来响亮的剁肉声。

　　他是看不到这条狭窄通道里挤满人的样子，苏颜却看得清清楚楚。白纸灯笼点亮，那些七零八落的摊位后边忽然站满了牛鬼蛇神，吆喝买卖，讨价还价不绝于耳，他挑眉看看走在前边一声不吭的季眠觉得面前画面还挺有意思的。

　　季眠当然不知道这逼仄的通道已经挤成了什么样子，仍然规规矩矩叼着烟，一边咳嗽一边往两面撒着古币铜钱。钱币声一落地熙熙攘攘的妖怪们纷纷停下脚步给这位季家小少爷让出一条道来，不仅仅是看在季家血脉的面子，还看在这后生确实会做人，明明靠爹可以吃饭的活儿，他偏偏要靠自己，无论去到哪儿都对各路妖魔神仙恭恭敬敬，哪怕他不扔这些买路财，集市上的人都愿意给他几分面子。

　　今天就更不一样了。这位季家小少爷身后跟了一尊讲不出名头的大仙，小妖们头都恨不得埋进土里根本不敢看苏颜，虽然也压根没人知道他的来头，但那气场实在叫妖动弹不得。

　　“妖怪集市啊，季社长为什么来这地方。”苏颜饶有兴致地看着严肃认真的季眠，忍不住开口搭话，那小子回头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没应声继续往最深处那个肉铺走。能来到妖怪集市的人都知道，这条通道虽然狭窄，看上去能买卖的东西不多，但明面上每一个摊位后边都站了一只百眼百口妖，往那大张的嘴巴里进去路路相通又变化无穷，妖怪集市的规矩，这狭窄的通路里所有东西都得买卖，而百眼百口妖身子里的东西只要能带走就不用花钱，不少人奔着这便宜来，最终都丧生妖腹。

　　苏颜相信季眠当然知道这妖怪集市的故事，而且以他的身手，进到百眼百口妖身体里也完全能够全身而退，要个东西而已何必这么恭恭敬敬的？苏颜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季眠要对这些低贱小妖这幅模样，规规矩矩知会一声，买路财留的他都心疼。明明当初设定了这个世界的规律就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你看这些小妖虽然不知道苏颜的身份，但感受到异常的力量不都跪服着，世间所有人都如此，为什么他季眠不一样？

　　这话当然不能直接问季眠，苏颜盯着他后脑勺看，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孩子就是轴，还傻。所谓的敬畏之心不过是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在这条集市上，他季眠根本没有对手，保留着那点敬畏之心只能理解为轴。

　　苏颜轻轻哼了一声，现在忽然觉得这小孩有点无趣了。

　　剁肉声越来越近，肉铺就在眼前。案板上放着白花花的肉，被红灯一照看不出是否新鲜，剁肉的男人个子很高，光头抹了汗水看上去和他剁着的肉一样油亮发光，他停下菜刀低下头看了看迎面走来的两人，开口时候声音像砂纸带着粗糙的颗粒感，“买什么？”

　　“去狐妖城的通行证。”季眠从包里摸出一串包在符纸里的铜钱放在油腻的案板上，光头男哐呛一声重重把菜刀拍在厚厚的菜板上，收了铜钱在手里掂量，视线却落在苏颜身上。“生面孔，不是这地方的人。”

　　“他是我朋友，我们得一起去。”

　　光头男听了季眠的话哑着嗓子从肉摊侧面绕出来，和正常身高的两人比起来，这家伙足足高出二十来公分，他居高临下看着苏颜，“你知道最近狐妖地界有大事发生，要弄两张通行证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加。”季眠说着又从包里掏出一串同样用黄符包着的古币，那男人看都没看铜钱一眼，两个指头对了自己的眼睛又挪到苏颜面前，“我要他的眼睛。”

　　妖怪集市这地方的买卖实在不能用常人眼中的价值兑换来解释，光头男是这条街的头，平日里极少出现，只有来了像季眠这样出手阔绰的“小羊羔子”，他才会在通道尽头的肉摊等买东西的人。而买东西的人能不能买到想要的，或者说用什么能买到想要的东西全凭他一个人说了算，要他说了只有你去死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不把命拿给他，其他任何东西都不好使。

　　光头男话头一出，通道两边的小妖把头垂的更低了，他们谁都知道，只要是头儿说出去的话，绝对没有改口的时候，今天苏颜不把一双眼睛留在他案板上，恐怕是没法儿好好走出这地方了。

　　季眠扭头看了看跟着自己身后没做出反应的苏颜，消瘦男人脸上仍然挂着笑，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没打算睁开，仿佛光头男说的不过是对鱼眼睛，和自己压根没有关系。季眠有点坐不住了，他的大脑转的飞快，连想了几招似乎都没个好法子能说服眼前这个大汉，愁到抿起嘴巴盯着自己的鞋尖，清亮的咳嗽声不知从哪里响起来。

　　“咳咳，见到我还不跪下？”

　　星星点点的嫩黄光点从空中落到地面，一株仙葩凭空从水泥地里冒出来，季眠眨眨眼睛看着那枝蔓越长越高，最后伸出四肢手脚，嫩绿褪去竟然生出一副美人的模样，从地里长出来的小美女叉着腰指着一众妖怪包括那个颐指气使的光头男清了清嗓子，被点到的妖怪都愣了，谁都不认识这女人是谁。

　　“妖怪集市的管事小福，你们都瞎了？”那女孩儿鼓起脸马上要生气的模样，天空中适时地劈下一道闪电，见这状况不对，方才那么嚣张的男人竟然真的跪了下来。

　　光头男低着头心里直犯嘀咕，妖怪集市的管事是什么地方的神仙，自己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但人家都这么说了，不能不理会，看那模样万一真是哪路神仙，自己一个做生意的可惹不起大家伙。
　　“这不是福仙女嘛，小弟失了礼数不知道您大驾光临，还望见谅，还望见谅。”

　　季眠看看“福仙女”，又看看光头男，实在摸不着头脑。光头男哑着个破锣嗓子开口奉承，那画面太美他都快忍不住笑场了，用力憋住想摸摸光头男锃亮脑门的想法，他盯着那个福仙女陷入沉思。鹅黄短裙衬的肤色越发白嫩，她叉着腰的模样活像个青春美少女，确实是“仙女”吧，但又不是仙女。

　　季眠脑子里装着天上天下各路妖魔鬼怪大神大仙的档案，别说简历倒背如流，不少还给他包过尿布，唯独这位福仙女什么来历，他心里一点儿谱都没有，就好像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重新创造了一位神架空在这世上，这感觉讲真的，不太舒服。

　　苏颜在旁边打了个喷嚏。

　　“不用多礼，本仙刚好路过视察妖怪集市，没想到正让我撞见这一幕。早听说舞市的妖怪集市强买强卖恶劣风气难消，你胆子倒是大，竟然在本仙眼皮子底下挖人眼睛？”

　　那福仙女娃娃脸一张，没想到派头挺足，一瞪眼睛，光头男的光头因为汗水越发明亮反光，像极了冬日里上百瓦的大灯泡。他眼睛滴溜溜地转，似乎在想到底那阵风把这个千八百年不出现的管事吹了出来，下一秒只见福仙女蹦蹦跳跳凑到季眠面前，一把抓起他的手，“你就是季眠啊，我是妖怪集市的管事，以后叫我小福就可以了。”

　　季眠还在巨大问号的海洋的中翱翔，这一弄他更不知道怎么回应了，这位过分活泼的妖怪集市管事认识自己，还仿佛很熟的模样，但他却从来不知道这号人物，更不知道原来妖怪集市还有人在管，心里想了想管理妖怪集市的神仙到底是个什么等级，比来比去大概就是个乡长，心下舒了一口气，不认识个把乡长倒也合情合理，回握了小福的手，“初次见面，我是这代季家家主，季眠。”

　　官大一级压死人说的就是这么个道理吧，妖怪集市的管事而已，能让这些平时飞扬跋扈的老爷们这么点头哈腰的，看来“人性”也不光光是人性啊。

　　光头男把两人的举动看在眼里，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他掀起油腻腻的围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支支吾吾咧开因为紧张而干裂的嘴巴笑了，“我，我这不是和季氏开个玩笑嘛，仙女您千万放心，我哪儿能挖了这位大仙的眼睛呢，呵呵，呵呵……”他偷偷摸摸抬头看了一眼季眠和苏颜，忽然像想起什么事儿一样猛地站起身，头都磕到棚子上也不理，转进小房间拿了两个纸糊的狐狸面具出来，恭恭敬敬放到季眠手上，“这是您要的通行证，咱们钱货两讫，互不相欠。”

　　小福又瞪着他嗯了一声，光头男马上把多收的那一串铜钱也赶紧交还回去，这下仙女才抱着手笑起来，“这才对嘛，以后再让我见到你这么不讲道理，我就撤了你的营业执照，让你再也不能在这里摆摊，知道吗？”

　　“是是是，仙女教训的是，以后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季眠看着两米多的壮汉缩瑟成一矮个忽然有些想笑，手里的古币拨出来一半放在案板上，光头男收也不敢收，退又不想退，满是横肉的脸憋的更加扭曲。其他小妖哪儿敢说话，直到两位大仙离开通道，抖个不停的腿还打不止，而那位做好事只留了个姓名的福仙女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冲他道了个别又慢慢变回一朵仙葩接着化为光点消失在空气里，拿到通行证的季眠看上去开心地不得了，要是没有这位巡视的大仙这么来一趟，估计今天真没那么容易弄到这两个通行证。

　　他藏不住脸上的喜悦把面具递给苏颜，却发现对方已经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原来只是表面冷静，其实还是挺害怕的嘛，还好今天半路杀出个仙女来，不然大概只能和那个光头硬碰硬了。”

　　苏颜当然不会睡着。小福坐在他肩膀上笑的前俯后仰，“主人主人，刚刚小福的演技怎么样？”

　　“嗯~马马虎虎吧，比我嘛还要差点。”他闭着眼睛笑笑，指尖戳了戳肩膀上的小人。小福扑着翅膀在他跟前转了一圈，“但是季社长能相信我这个假冒的仙女吗？”

　　“怎么会不信，这孩子本来就轴，而且你也不是假冒的，从现在开始，妖怪集市就是归你管理了，你是真正的仙女。”苏颜打了个呵欠，“退下吧小福，我还真困起来了。不知道等到了狐妖地界又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季社长啊，最好能让我好好享受一下，不然很快就要对你失去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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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20年3月3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