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雾》照世颜

17、泣女睁眼（二）

　　哭泣声越来越来响，像有谁在两人耳朵里放了一只坏掉的收音机，吱吱呀呀震耳欲聋。方泓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被那声音震到流血，就算紧紧捂住还是会从指缝里钻进去。泣女缓缓抬起细瘦的跟枯枝一样的手冲刚才两人发出声音的位置挥过去，还好陶飞白搂着方泓早早换了个位置，那女人扑了个空，尖利的指甲在石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磨着人牙痒的声音混杂着哭泣在深长的通道里回响。

　　“方社长，坐在这里别动。如果今天我不能活着离开，我想托你出去后帮我找个人。”陶飞白低声说着，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支涂黑了的银质十字架塞进他手里。冰冷包裹住方泓的手，接下东西，他仍听话的闭着眼睛，陶飞白盯着这个奇妙的队长看了一会儿，咧开嘴笑了，忍不住抬手揉乱他的头发，“最好的打算是两个人一起离开，要是不能，我一定会让你出去，出去以后马上想办法联络季眠，那家伙神通广大，一定会来救你。”

　　哪怕闭着眼睛，哪怕是个傻子也能知道这家伙基本是在交代遗言了，方泓抿着嘴不说话紧紧握住陶飞白塞给自己的东西点了点头，小白看看老实异常的人，哑然失笑，他一时间不知道怎样评价这个奇怪的领导，人类都是好奇又胆小的，哪怕再是铁打的胆子遇上这样凄厉的哭声也免不了睁眼看看，心下发憷。偏偏这个方泓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听着最开始陶飞白的话，不睁眼也不出声，实在是个不得了的怪人，意外的还有些可爱。

　　其实陶飞白哪里知道，方社长心里早已经打好腹稿，要是那指甲刮墙的声音再来一次，他就马上睁开眼睛边大喊边撒腿就跑把魔物的注意力引开。陶飞白刚才已经为了救自己受伤，这会儿哪儿能再听了他的话乖乖在这坐定什么都不干啊，这不是他做侦探的原则，更不是他方泓做人的原则，出于保护人民公共财产安全人身安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最讨厌欠人情债，今天要真只能活一个，怎么说也得把刚才小白吐出来的血还给他。

　　陶飞白把方泓安顿在立起墙柱的夹角里，摘下挂在石壁上已经不亮了的煤油灯拿在手里，站直了身子冲那女人吹了声口哨，泣女听到声响回过头来，眨着那只血淋淋的眼睛看向陶飞白，哭泣声丝毫没有停顿，她扑身上前伸出长手冲陶飞白挥过去，男人咧开嘴一笑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了仅剩的煤油，黑暗的通道被这细小的火光点亮，温暖的橘红色圆圈套在他身上，泣女就这么停住了，手还伸的老长，她瞪着那点微弱的亮光一动不动，凄厉哭声变成一阵阵骇人的吸气声，像蛇吐着信子时候发出来的声音。

　　“美女，我们可是第二次见面了。”陶飞白把煤油灯放在地上，泣女的脸又冲着那点光看过去，对陶飞白的话丝毫没有任何反应。“上一次见面我还是人类，今天再见都过去快四百年了，你还蹲在这里，怪可怜的。”

　　陶飞白吸吸鼻子故作可怜她的模样说着话，其实除了这盏煤油灯，他根本想不出后招。泣女通常待在海里，几百年前，女巫通过邪恶的阵法将这些魔物召唤出来豢养，能豢养魔物的人类也并不全是傻子，她们在反复实验中让这种生物进化，同时通过训练她们让她们产生弱点方便控制。没有五官又生活在海里的女妖弱点就是这点火光，所以在关住泣女的房间里通常都是灯火通明日夜不停，只要橘红色的火光亮着，泣女就会被这光吸引一动不动，等需要她们活动时候才把火光熄灭，幸好方泓带了打火机，不然在黑暗中对上泣女，没了火陶飞白也还真是全无办法。

　　但情况也着实不妙，煤油快烧光了，顶多还能撑个三五分钟，他们两转过来的通道里只有这一盏灯，再退回去拿别的灯来不及，必须赶在灯烧尽之前解决这个女人。

　　可要如何解决？三五分钟完全不够他和方泓在这摸不着北的旧矿洞里找到出路，只要一出声音泣女马上就能发现他们两的位置，用她尖利的爪子刺破两人的胸膛。陶飞白当年亲自领略过这魔物的厉害，刀枪不入又听觉灵敏，没睁眼之前已是难对付的家伙，连喘气儿都会被她锁定，更别说让她获得了视力，这黑暗中就是她的天下。小白脑子里转过几个弯，盏煤油灯烧尽之后，大概只能硬拼了。

　　吸血鬼在这情况下还真是没用，又不能上去咬她一口，指不定还让那铜皮铁骨把牙磕了，陶飞白叹了口气，这时候的他和坐在角落里的方泓又有什么区别呢？

　　陶飞白说完话之后没了声响，方泓紧闭的眼前亮起光来，听得静谧环境里噼里啪啦的声音，方泓知道是陶飞白点了灯。他终于按不住睁开眼睛，虽然已经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还是让面前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的女人吓了一跳，低头看了看她尖利的指甲，原来刚才那声音就是这东西发出来的。作为人类的本能，他往后缩了缩，靠紧墙根，刚才在肚子里打好的草稿让他撕了个粉碎，通常在方泓认知里没有的东西，他都会按照常理做出自己的理解，可面前这个高大的东西，除了怪物，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释。

　　非要解释，无非是怪物前面加个女字。

　　“愣住干什么，跑！”身子比大脑先做出反应，方泓从地上一跃而起抓住和魔物对峙的陶飞白往通道尽头跑去，还在发愣的小白也立马回过神一把公主抱起方泓来就往外跑，“人类的速度太慢，顾不得你想我什么了，直男，爱过，保大，没妈，先出去再说！”

　　方泓在他怀里眨了眨眼睛，这小子怕不是让妖怪吓傻了，乱七八糟说什么呢。前边的煤油灯果然没骗他们，顺着生锈铁轨往外跑已经能感受到吹进来的凉风越来越近，陶飞白速度很快，一刻也没停下，怀里还抱着个一米八的成年男人，他脑子里的小剧场已经演到老后边，等他们两平安回到异星侦探社，那天天敷面膜看电视剧的女妖怪指不定要怎么添油加醋瞎掰他和方社长的关系，上了年纪的老妖怪倒不会有什么反应毕竟他自己也忙着搞办公室恋情，倒是想不通季眠和新来那条小青龙会怎么说自己。

　　可惜所有的剧场在这一瞬间被场记喊了卡，煤油灯燃尽，陶飞白在最后时刻把方泓抛了出去，低下头胸口让泣女尖利的指甲贯穿，他看到的只有一截穿出胸口血淋淋的手。

　　方泓让他抛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终于停下，陶飞白和那身材高大的女妖就在自己三米不到的位置，瞳孔猛地收缩，他分明看见陶飞白的胸口已经让那长发妖怪贯穿，再反应过来时候，陶飞白惨淡的脸上涌出一口鲜红。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在侦探社那么多年，什么状态的死法都见了个齐全，但他从生下来到现在头一回眼睁睁看到有人在他面前被贯穿胸口，而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同事，前几分钟还救过自己的命。

　　双腿因为恐惧发颤发软，方泓实在没怕过什么，这会儿是真的害怕了，陶飞白紧紧抓住泣女贯穿自己胸口的手不放，吸血鬼也是会死的，但最怂的死法就是失血而亡，这会儿他是真觉得眼前的环境因为失血的缘故都跟着晃起来，刚刚摔坏了脏器已经流失了不少血，现在又因为直接伤害大出血，泣女力气很大试图把自己的手从他胸口抽出来，哭声又在耳边响起，方泓坐在地上紧紧捂着耳朵一点点往后挪着屁股，两条腿已经软透，他根本没力气站起来跑。

　　“走啊！坐着干什么吗！”陶飞白紧紧皱着眉头冲他喊，方泓让人的怒吼叫醒了像泡在水里的脑子，踉跄两步站起来跑了出去。

　　看着他跑远的身影，陶飞白拽着泣女的手不放迷迷糊糊嘞开嘴笑了，这才对嘛，让我和这位许久不见的美女单独续个旧，你就别做电灯泡了。

　　火，火。

　　方泓跑出去两步，打颤的腿终于恢复了平常的感觉，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一些。他不停跑着却始终没见到出口，也不知道跑了有多远，转过弯等再也听不到哭泣的声音，他停下了脚步。陶飞白点亮了火光那哭声就停了，那妖怪是不是怕火？

　　陶飞白快撑不住了，他的意识在一点点消散，喘息声跟着放大。贴在自己身上的魔物还不死心用力拽着自己的手，陶飞白死死钳住不让她动，再坚持一会儿，等方泓的味道彻底消失在这片区域他才能倒下，不然无论他躲在那里，睁开眼的泣女都会寻着他的响动把他找出来，到时候自己这两升血就真的白吐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冲自己跑过来，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的竟然是浑身黑乎乎的方泓抱着一堆东西正跑向自己。

　　“你是不是缺心眼，跑回来干什么，想一起死啊！”

　　“小白！打火机！”

　　方泓扬起手里的东西朝他挥，陶飞白定睛一看，他手里抱着的是一堆土/炸/药，当下反应过来腾出一只手把刚才点了煤油灯的火机扔过去。泣女挣扎越发猛烈，方泓冷静异常把炸/药拆开来引线一着猛地冲两人扔过去，头都不回往他跑掉的方向奔出去，那动作可以说是行云流水，陶飞白卧槽两个字没吐出来，炸/药就爆炸了。

　　强烈的爆风把跑出去的方泓撩倒，火/药比想象中猛烈，整个矿洞都跟着震颤，他趴在地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跟着爆炸声落进他手里。

　　“你这是要连我一起炸死啊！”

　　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在方泓手里开口说话，他吓了一跳把它扔了出去，黑乎乎这才从球状展开来，原来是只裹着翅膀的小蝙蝠。

　　“小，小白？”方泓半信半疑地趴在地上用手戳了戳它，小蝙蝠伸着短短的脚往人的方向走了两步，看上去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是我，托你的福差点连我一起炸了。”

　　方泓回头看了一眼还没灭的火，泣女怕是已经炸死在里面了，陶飞白伸出翅膀拍拍他的脸，“别看了赶紧走，这点儿东西哪儿能炸死她，顶多给我们拖延点时间。我变成这样已经没办法保护你了，唯一的出路就是赶紧找到出口离开这个地方。睁了眼的泣女根本对付不了，死也不会死麻烦的很，但她脑子不大好使走不出这复杂的地方，再耽搁，我们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方泓点点头撑着身子把蝙蝠揣进怀里，连滚带爬离开爆炸周围。刚刚他灵光一现，既然是矿井，必定有开矿用的炸/药，炸/药一般都放在最干燥的地方，因为那海里的妖怪时常在周边活动，地面都是潮湿的，寻着干燥的土壤，他果然找到藏在窄缝里的炸/药，刨土挖的他指甲都断了，终于赶在陶飞白力尽之前回来救了他。

　　这会儿这人情债算是终于还清了吧。

　　蝙蝠状态的陶飞白已经撑不住在他怀里睡着了。方泓听得陶飞白平稳的呼吸声笑着摇了摇头，又把怀里的小家伙抱得更紧了些。他凭着打火机细微的火光寻找出口，终于在七转八回的路头看到了一把生了锈的直梯，看样子这里就是出口了。

　　那哭声偏偏这时候传来惊醒了已经睡着的陶飞白。方泓抱着蝙蝠手脚并用登上梯子，被炸掉半边身子的泣女拖着长发冲他奔来，似乎是气急了这两人竟然能从自己手下逃脱，她顺着墙爬的飞快，方泓也飞快地爬着梯子，看起来不上的铁梯这时候竟然让人觉得有万丈高。吱呀一声，梯子晃动两下，铁锈和灰尘扑簌簌往下落，那怒到极点的妖怪跳上了梯子正向两人爬来，还伸长手想要抓住方泓的脚。

　　陶飞白急的要命，可已经化了形的他实在没办法再做什么，眼看那怪物已经抓到方泓的脚，尖利的指甲划破他的裤子，在小腿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血印，方泓痛的呼出声来，头顶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抬头看，这矿洞的顶让个盖子封住了，他用力推了两下那铁盖子纹丝不动，方泓翻了个身晃着腿一脚一脚蹬着女妖的脸，那张面目狰狞的脸丝毫没受这隔靴搔痒一般攻击的影响，反而越逼越近，尖利的指甲已经划开方泓的小腹，在两人都觉得肯定要把小命交代下的时候，铁盖子忽然被掀开，一个梳着长马尾的女人冲方泓伸出手。

　　“上来！”

　　来不及细想，方泓一把抓住那女人的手，本意只是想助力，没想到那女人力气极大，反握住方泓的手臂直接把他提了起来。终于出了矿井的方泓倒在地上大口呼吸，那梳着马尾的女人一脚踩上铁盖子生生夹断了泣女的一只手，方泓下意识离那只断手远了一下，忽的一声，那女人冲矿洞喷出火来，没错，用嘴喷。直到矿井里的哭声再也听不见，那喷火女才停下来，只留下方泓一人目瞪口呆。

　　她拍拍手挑着眉走向坐在地上的方泓，“外乡人，怎么闯进这旧矿洞的？还有，你怀里那是什么东西？整个都散发着不详的气味。”

　　方泓让她一问才想起化成蝙蝠的陶飞白还在自己怀里，赶紧把小黑团子掏出来，小白已经没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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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20年3月3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