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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桂酒乡(三) ...

  •   [六]

      酒,终于在半个月间匆匆完成。
      淡琥珀色的液体,虽然缺失岁月沉积下来的醇厚,经过桃汁调兑后却另有一番酸甜滋味充斥在唇齿间。桂花的清香让人很是舒适也值得回味,可惜口感终究是薄了些。
      味道特别又算是很不错的桂花酒,可离天下最好差得未免远了些。
      酒坊老板捏着酒盅,嗅着半盅香气,鼻子下的胡子一耸一耸。这种滋味轻飘飘的酒,真能让那个陶少爷满意?他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他害怕陶之戍一个不高兴,出去说酒乡名不副实,再花些银子买得个众口铄金,毁了酒乡的口碑。到时不要说他的小酒坊,整乡人的生计都要葬送。一个骄纵的富家子弟,要做这事和玩一样简单随意。
      他忍不住质问面前平日里令他很是信得过的伙计:“这就是天下最好的酒?”
      “是咱能想到的最好了。”童镯面带倦意地点点头,她倒确实尽了心力,可半个月着实是太短了。
      谁也没有动作。一阵有些尴尬的沉默后,还是童镯站起来:“咱去端给他。”
      老板吩咐孙黎去酒窖挑一坛陈年佳酿出来,准备要是桂花酒不成,就用前后落差讨个巧。
      同是晴好日暮时,只是今天的暮色中隐约渗出些红。酒坊早早打了烊,前堂里只坐了身边站着灰衣小厮的陶之戍,显得空荡荡的。三人都没有言语,只有灰衣小厮不屑地冷哼一声。
      一朵残缺了花瓣的金黄色小花随酒液落入杯底,又摇摇晃晃地浮上来。陶之戍捏起酒杯,眉梢微挑,轻笑一下,也辨不出是提醒还是嘲弄:“天下最好?”
      “啧。”童镯不耐烦地咂了下舌,示意他废话少说。这次她少了转镯子的小动作,取而代之的是暗暗将拇指抵上了刀柄——她把长短刀中短些的那把挂在腰侧带来了。
      陶之戍慢慢抿了一口酒,便将杯子搁回桌上,闭着眼,像是在回味。再睁开时竟已红了眼眶。
      灰衣小厮慌慌喊了一声少爷,童镯也愣了:自己泡的酒真有那么难喝?
      童镯指上发力,雪亮的刀锋弹出一截,倒映着漫天红霞,宛若汹涌着满刃血色杀意!
      意想不到的是,陶之戍又抓起酒杯,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仰头一饮而尽。一下子帘子那边偷看的几个,刚商量好俏皮话预备救场的孙连和孙黎对拳也错开了,酒坊老板也不扯自己的胡子了;帘子这头灰衣小厮也不知道自己手该放哪。只有童镯舒了口气,将刀按回刀鞘,知道这一次自己算是赌赢了。
      “桂”与“归”同音。酒乡的老人常道,桂花的香气能让人一瞬里回到故乡,无论多远。
      再说陶之戍,一杯酒下肚,小酒坊便消失了,甚至整个酒乡都不见踪影。自己身处一片桂花林,一条羊肠小道曲曲折折,看不到尽头,却总觉得前面有什么呼之欲出。沿着小径,越是前行,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而自己最终来到它的面前,一步从萧索秋季跨入了三月暖春。
      万里桃花三千亩,天下唯我桃源庄。
      陶之戍明白他已如愿以偿,这壶酒真能让他看到愿望的投影,看到他心心念念的桃源山庄。
      口中的酒香淡去,幻象也模糊不清起来,童镯说话的声音却是渐渐清晰:“……你给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不然味道就好多了。”
      “不必了。”幻境彻底散去,陶之戍又坐回酒坊,两眼发直地盯着沾在杯壁上的残瓣小花,满面是泪,“已是天下最好。童姑娘这酒如何卖?”
      童镯靠着桌子歪立着,转镯子的动作闻言顿住:“哦……哦,你看着给吧。”
      陶之戍让灰衣小厮取了几张银票给童镯。童镯也没客气,接过来扫了一眼就麻利地收起来。待陶之戍揣着酒带灰衣小厮离开,她才又指着银票上自己一个也不认识的字问孪生兄弟俩:“多少多少?这是多少?”
      孙黎几乎是看了一眼就立即报了三张银票的总价,搭着哥哥的肩膀吹了声口哨:“陶祸胎还真大方啊。”
      这个数字实在是大得超出童镯可怜的想象,所以她又问了一遍:“啥?多少?”
      “你不是要找你阿姐吗?”孙连一针见血地说出了童镯最关心的问题,“现在够了。”
      于是童镯眼底的迷惑呆滞立刻被这句话点燃了,她扭头去看酒坊老板,同样为三张银票所震惊的酒坊老板被她的目光烧得一哆嗦,连连点头道:“去吧去吧去吧!”
      整个儿压在孙连身上的孙黎继续眼馋地研究三张银票然后猛地抬头:“不对啊,这酒不是赔陶祸胎的嘛,他怎么还给钱?”
      “可能这就是有钱人吧。”童镯满不在乎地收起银票,“管他的。都给了,咱哪有不收的道理。”
      回到驿站的灰衣小厮也问了主子这个问题。陶之戍不答,只是在酒壶上题了两个字:归乡。

      [七]

      今天就要离开了。童镯站在住了八年的旧屋里,头脑里转来转去都是这句话。旧屋的一砖一瓦,看在眼里净是温馨又心痛的回忆。
      窗口那把椅子一点灰都不曾染,因为她每天都擦的。童镯突然想在上面坐一坐,不知道阿姐从这扇窗看到的是什么?
      想来是一派平和质朴的景象。但童镯瞧了一眼,却皱起眉头来。
      她看到离窗口不远的桂花树上,孪生兄弟两个一个翘脚坐着,另一个却是从稍高处倒挂下来,两个脑袋倒是挨在一起,正说着话。
      “喂,你俩!”童镯嘴里喊着,人已经一纵身翻出窗,“怎么溜出来了,酒坊今天不用干活?”
      “溜出来?”倒挂着的孙黎重复了一遍,笑了起来,“我们是被赶出来的。小老儿怂啦,怕我们再得罪了不得的贵人,刚招到新伙计立马就把我和孙连赶出来啦!”
      “用扫把。”孙连补充道,“还有,叫我哥。”
      “那咱们搭个伴?”
      “也行啊,反正没地儿去。”两人说着先后跳下树。孙黎“呸呸”吐掉嘴巴里叼的草叶,目光不经意在童镯腰间的一个小酒葫芦上掠了一下。
      这一眼可不得了,童镯一把按住小葫芦,双目一瞪,短眉倒竖:“看什么看!这是咱给阿姐带的!”
      “什么啊……”猝不及防被凶了一句的孙黎感到莫名其妙,不过这么久,他倒也习惯了童镯的坏脾气。
      童镯不理他,把小葫芦摘下来,塞进了包袱里。孙连饶有兴趣地猜测:“这里面装的也是桂花酒?”
      童镯点点头。
      “所以你要带着能叫人一瞬间回家的酒,跑到一个离家不知道多远的地方去?”孙黎笑之,继而挨揍之。
      “谁说它是家啊。阿姐走了以后,它就是个屋!”童镯收回拳头,转身去关窗。
      旧屋内的光线随着她的动作暗了下去,封上了平静安宁的旧时光,命运也就此沉入时间开始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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