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诗》一木惊堂

25、白芷（一）

　　[一]

　　西出边塞，就是白虎戈壁。未过作为边境的白虎祠，有一座城。城小小的，却有超出人想象的繁荣与混乱。这座小城叫夜行川，是一个三不管的黑市。
　　一只巨大的“蝙蝠”从夜行川上空飞过，扇动翅膀，继而滑翔，最后降落在夜行川一座楼的顶上。
　　那不是什么蝙蝠，是白枭和他房间里那个巨大的怪东西。白枭把那对载他飞行的机关翼折叠收好，俯瞰这座建在沙砾上的城镇，中原人与异域人站在一起交易奇异的货物，骏马与骆驼站在一起，荒芜与繁华在这里共生，海市蜃楼般的不真实感便扑面而来，令人眩晕。
　　他们三个人都不是第一次来夜行川了，孪生怪盗每次销赃都是来此地，白枭也有事没事来这里逛逛，买些东西，轻车熟路。这次似乎是他先到了，白枭在屋顶坐下来，等着孙连和孙黎。
　　大约一炷香，他就远远看见兄弟俩穿着茶绿色短打，系过马在杂乱的人群中穿行。夜行川杀人越货之事不稀罕，系好的马被偷走更是常见，他们也不担心，顺手偷两匹易如反掌。孪生怪盗练的轻功叫燕身，在江湖上不是最快的，但却是最灵活的，这时在拥堵的街道穿来绕去，一点都没有被拦住。别人可能还要挤一盏茶功夫的路，他们已经过去了。
　　孙黎和孙连先后跃上白枭所在的楼顶。
　　“你的机关翼好像飞得越来越快了。”孙连揩了一下鼻尖的热汗，看看气定神闲的白枭。
　　白枭毫不掩饰得意地笑笑。
　　孙黎已经俯下身去，手指扣住脚下的瓦片：“那就还和以前一样？”
　　“不然呢？”孙连瞟他一眼，细长的眉毛扬了一下，做了一个戏谑的表情。
　　孙黎指上用力，开始将那瓦片掀起。第一片，第二片，可第三片掀到一半，孙黎又停住了，那瓦片起来时的声音和微弱的阻力都向他传递了一种异样之感。
　　孙连和白枭都没有问孙黎为什么停下，因为他们也感觉到了这种说不上来的异样。孙连目光快速游移，想找到怪声的来源，白枭却已经反应过来了。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机括被牵动的声音！
　　孙黎没有听出来，但也知道原地不能留着。他并不站起身，身子往前一倾，腿一蹬，人就贴着瓦面蹿了出去。不料这一蹿，差点撞上一张脸。那是一张笑意盈盈的人脸，一张假人的脸。
　　孙黎心猛跳一下，手扒住瓦面，半路里硬是将自己停住，连做两次后空翻，翻回孙连和白枭身边，站稳。
　　瓦砌的屋顶开了一道口，从里面弹出一个假人来，这时也和他们一样稳稳站在楼顶上。那假人是个小姑娘的样子，个子小小的，身上还整整齐齐穿着一件桃红袄子，若是不瞧脸，干看背影倒是能哄过一干人。
　　可那一张脸，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要吓唬人，五官潦草得勾了几笔，还画得完全歪着，那笑容看上去便更诡异了。
　　三个人谁都没有动，盯着这个奇丑的假人，不知道它有什么名堂。那假人就如同知道三人就站在它面前，手一抬，翻起的袖下露出兵刃寒光，裙摆一晃就直直冲上来。
　　白枭眼睛一亮，孙连孙黎看那假人冲来却只觉心中悚然，拽着白枭往旁边一闪。若是一个稍有些功夫的人，这时准会转刃再攻。可假人毕竟是假人，不懂转向追击，就这么举着短剑直直撞了过去，从楼顶坠下去。
　　走在街道的人还以为是真人摔下，有一个背着一根长棍的男子飞身上前，将那假人接下，看清假人面容又立即甩出去。假人摔到一个斗篷人的摊子上，不动了。
　　白枭一行人低头看着那仰面躺在尘土里的假人，唏嘘了一阵。
　　“现在怎么办？”孙黎问。
　　“下去走正门吧。”白枭直起身，提起一口气，跳下楼顶，在小楼的牌匾上缓了一下，落到正门前。
　　他们方才站的这座小楼原来是一间客栈，不过开在夜行川，就多半是间劫客黑店了。正门前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白家客栈。
　　店里有许多人，却异常的安静。有些人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带纱的斗笠遮着容貌，还时不时小心地压压斗笠的沿。这在夜行川并不稀奇，总有些不方便透露身份的大人物来这里买卖，三人也没怎么在意。白枭走在前面引路，转到楼梯，贴墙轻手轻脚上去，摸着壁上简单的雕花前进。走着走着，白枭突然停下来，跟在他身后的孙连和孙黎脚步一顿，同时屏住呼吸气息。
　　白枭手指扣住那块浮雕，往上一抬，咔的一声，面前的墙壁就往下陷了些许。他又推那墙，那墙就成了一扇门，被他推开。
　　那暗门后是一张摆着花瓶的小几和一张小椅，小几和小椅后是一道屏风，屏风后是什么，就看不见了。
　　“我的乖侄孙今天想起来看我啦？”一个女声在屏风后响起。她虽然唤的是侄孙，声音却并不苍老。旋即便有一个妆容妖娆的妇人从屏风后绕出来，手中端着一根长长的旱烟杆，烟锅上栩栩如生雕着一只蝎子，尾巴在烟杆绕过几圈，长长挂下来勾着烟袋。
　　那妇人看上去并不到该被叫奶奶的年纪，最多就比白枭他娘大一点。不过辈分这东西，从来就不受年龄限制的，她就是白枭的姑奶奶，名唤白芷，在夜行川也算是个有些能量的人物。她关上密室，看看白枭，嘬一口烟嘴，嗔怪道：“怎么又披头散发的？”
　　白枭这才不情愿地伸手抓了两把乱蓬蓬的头发，拢去耳后，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白芷好像还算满意，又嘬一口烟嘴，缓缓喷出一股烟雾，在空气中散开。她懒懒瞟一眼孙连和孙黎，表情看上去便多了几分装出来的冷漠。
　　她心不在焉地磕磕烟锅，故意问：“这回也是揭我客栈的瓦下来的？”
　　“没有，揭了一半跳出来个假人。那是做什么的？”孙连也故意装傻，他知道白家人大多都喜欢听这个问题。
　　“防贼。”白芷冲着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这次带了什么东西孝敬老娘？”
　　“白夫人，这东西您要是认得，您得动气。”孙连叹了口气，白枭从怀里抽出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