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84、他……

　　初初入夏，京郊的破庙已经有蚊蝇出没。
　　孟探玉在这儿喂了半个时辰的蚊子也没见贾鹤来，心里不由担忧起来：“他不会失手被京兆府的抓了吧？”
　　董文毓勾了勾面前的火堆，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破庙外突然传来响动，董文毓警觉，立刻起身将火堆扑灭，带着孟探玉到庙堂暗角躲起来。
　　不一会儿，破庙外走进来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贾鹤！
　　孟探玉正寻思跟来的是什么人，会不会自己被他出卖了，突然就发现跟在他后面的人是郑微和尚云。
　　喵了个虾！
　　他立刻蹿到三人面前，瞥一眼郑微和尚云，立马揪着贾鹤的胳膊拖到内堂问话：“你怎么跟他俩搭上了？”
　　贾鹤叹了口气，抱歉道：“大人，贾某按照你的吩咐从京兆府出来，一路无恙，但出了东城门一里地后，就被那个侍从缠上，这才没能及时来找大人。”
　　闻言，孟探玉皱着眉又问：“路上你就只遇到了他俩？”
　　“嗯，只有他二人。”
　　好嘛！
　　他跟董文毓精心设计了这么一场局，就是为了引蛇出洞。他俩倒好，半道杀了出来，全给搅和了。
　　这回打草惊蛇了，下回还怎么引？

　　孟探玉内心窝了一团火，和贾鹤从内堂出来时，目光不善地射向尚云：“大晚上地不在家，跑东郊来干嘛？散步吗？”
　　孟探玉的语气跟吃了炸药似的火气冲天，董文毓看了郑微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替郑微说话道：“消息是我透露给他的。”
　　“你吃错药了？告诉他干嘛？”孟探玉一声惊呼，完全不明白董文毓此举有何意义。
　　董文毓没在意他的火气，复又将火堆燃起来，说道：“此事与他密不可分，我自然要告诉当事人。”
　　嘿！
　　什么叫当事人？
　　难道他是外人吗？

　　孟探玉越想越生气，站到董文毓面前质问：“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个计划成功？”
　　董文毓抬眼看了他一下，提醒道：“你的靴子踩到火星了。”
　　孟探玉闻言一低头，发现还真是，立马往后退了几步顺便跺跺脚，将火星子扑灭。完了照样看向董文毓，等她的答案。
　　董文毓见他是认真的，嗔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郑微身边，说道：“我只是不忍心看你失落，所以陪你演一出戏。‘鬼狐’的消息渠道比你我更灵通，他们没那么傻看准你那个愚蠢的陷阱跳进去。
　　当然，这位郑大人看起来智商也没多高，竟然会相信我的话，半路截下你的人。”
　　董文毓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听得孟探玉那一个窝火：“行，你聪明，全世界你最聪明，爷不管了！”
　　一脚揣在燃了一半的木柴上，孟探玉气冲冲地离开了破庙。一直不言语的贾鹤看眼孟探玉离去的背影，又看一眼无动于衷的董文毓，拿了香案上放着的包袱道内堂换掉一身黑衣，便追了出去。

　　贾鹤走后，破庙里安静地只剩下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静站了许久，郑微突然开口，说道：“你故意设这样一场局，是想让从此他置身事外？”
　　看破不说破。
　　董文毓给了郑微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万绍与你有关，与他无关。同样，你的身世你的家仇，亦与他无关，何必让他参与其中？他的命，你欠不起。”

　　贾鹤原以为孟探玉是心思奸猾，无所不用其极之人。但刚才他在一个女人面前气急败坏的模样，瞬间让他对孟探玉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一个心思深重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在别人面前表露心情？又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人激怒？
　　唯一的解释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总是威胁人，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谁也瞧不上的模样是装的。
　　像眼下这样，气得在丛林间狂奔，捡起一根木条就能对着草丛狂抽到筋疲力竭，任性到了极致的孩子模样才是他的真面目——一个不谙世事却故作成熟的世族公子。

　　贾鹤默默地跟在孟探玉身后，看着他暴跳如雷，指着树干骂爹骂娘，一点一点在内心重塑这个青年的形象。
　　而孟探玉浑然不觉自己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人设正在自己的下属面前一点点崩塌。
　　他现在很生气，气得发毛。
　　明明是董文毓说的不一定，他才绞尽脑汁想了这么个引蛇出洞的办法出来，当时她首肯了呀，她还点头了呢！
　　还答应会一起抓人来着，凭什么一扭脸就不认账了？
　　把郑微引来不说，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提出了局。
　　凭什么啊！
　　这局不就是因为他才有的吗？

　　终于，他气得瘫在一块路边的大石头上，望着头顶那一片星空，鼓起腮帮子。
　　不理就不理，爷多的不是事情做，还差救一条人命？你们能耐，那你们就自己救啊，爷不管了……
　　心里这么一想，孟探玉终于不气的，一闭眼就昏睡了过去。

　　可惜他不是钢筋铁骨，在野外睡一整晚，还没挨到天亮，就发起了高烧。
　　贾鹤自己是硬汉子，一身中气十足，从来没体会过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还能伤风寒的。
　　发现孟探玉情况不对，立刻带人在城门打开的时候冲进了城，送到就近的医馆。之后立刻请人去孟府请自己的姐夫过来。

　　刘管家刚起身，府里的事儿还没捋顺，就听看门的小厮说一家医馆的药童来找他，说是他妹夫在医馆等着他去，急得很。
　　不能吧！
　　据他所知，他妹夫身康体健，三五年没病过痛过，怎么好端端地去了医馆？难道刑部出了事伤着了？
　　联想到前段时间越狱的犯人伤了狱卒的事儿，刘管家心里慌得一匹，当下跟孟大夫人请了半天假，立刻跟着药童去了医馆。
　　谁料到去了那一看，嗯，妹夫好好的，可他家三少爷怎么躺那儿了？
　　天要晓得啊，孟探玉出事儿可比贾鹤出事更严重。要是他有个好歹，他们一大家子都逃不掉！
　　刘管家脸色黑得能滴墨，揪着贾鹤追问：“这怎么回事？”
　　贾鹤哪儿敢说真话，今早进城的时候他还发现京兆府的府兵在街上搜索，万一说漏了嘴，引发不必要的麻烦，他自己就得先去京兆府的大牢里待着。
　　于是，贾鹤装哑巴，不说。
　　刘管家急得没办法，又不敢贸然带孟探玉回府，总得弄清楚情况再说吧？
　　无奈之下，只能和贾鹤一起在医馆等孟探玉苏醒。

　　这一等，就等到了午后。

　　“三少爷，你感觉怎么样？”发现孟探玉醒了，刘管家立刻扑到床边问道。
　　孟探玉瞥一眼刘管家，又看了一圈自己所在的屋子，一时大脑当机：“爷这是在哪儿？”
　　“城东的宏济堂。”

　　宏济堂？
　　是一家医馆，以前来城东逛的时候他见过这块招牌。
　　孟探玉试着抬了抬胳膊，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告诉他，自己又病了。
　　昨夜的记忆渐渐浮现，他动了动身子，对刘管家说道：“备马车，爷要回府。刑部那边，让贾鹤帮爷请个假。”
　　这一点不用他吩咐刘管家也知道要这么做。但听他这么平静地说，那就证明他生病的事儿跟贾鹤无关。否则按照这位少爷不吃亏的性子，醒来头一件事就是跟人算账，哪儿会这么心平气和地吩咐事情。
　　安了安心，刘管家立马让贾鹤去租了辆马车。

　　回府的时候孟探玉脑子昏沉沉的，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的大哥坐在床边，正翻看着一本兵书。
　　看眼外头的天色，这时候人应该去大理寺了才对，怎么在这儿？
　　孟探玉忐忑地动了动喉咙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干得发慌，一张口，头一个字就是：“水……”
　　尽管他的声音很微弱，但孟探璋还是听见了。将手中的书放在杌子上，立刻吩咐屋里候着的小厮送来温水。
　　温温的水顺着喉咙一直到胃里，一股暖意让孟探玉减少了些许的不适，他动了动身子坐躺在床上，正寻思跟孟探璋搭话，就发现后者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
　　“大哥，你、你别这么看着我，怪瘆人的。”孟探玉被那目光盯得极不舒坦，不自觉往床里侧缩了缩身子。
　　孟探璋看他虚弱地模样，训斥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复又拿起兵书看起来。过了一晌，忽然说道：“听刘管家说是你在刑部的属下把你送到医馆的？”
　　孟探玉拿不准孟探璋问这话的意思，含糊其辞地答道：“应该……是吧。”
　　是？
　　那孟探璋就要问一句了：“刑部什么时候穷得连窗户门都没有了？”
　　“啊？”孟探玉一时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看着人，也接不出下句来。
　　孟探璋瞄了他一眼，说道：“徐大夫来看过，说你是因寒风入体而着凉。你且告诉大哥，刑部给你分配的房间是没窗还是没门？”
　　“……”
　　得，这回孟探玉听明白了，他大哥这是在内涵他。
　　他心虚地摸了摸后颈，问道：“大哥，我、我这病的事儿，家里人都知道了？”
　　“暂时除了你院里的人，便只有我、刘管家和徐大夫。”
　　闻言，孟探玉松了一口气，然而孟探璋忽然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孟探玉顿时一口气提起来。
　　“不过……”孟探璋目光一转，漫不经心的说道，“不过你若是不说实话，大哥认为此事还是有必要让三叔和三婶知道一下。”
　　“别！”
　　孟探玉触电似地坐直身子制止孟探璋，后者将目光移回来，俩人四目一相对，孟探玉顿时怂了，肩头一垮，眉眼一垂，说道：“昨夜、昨夜我和贾鹤设了一个局，打算引驿馆的黑衣人出来。可惜在城外喂了一晚的蚊子他们也没出现……”
　　“然后你就病倒了？”孟探璋替他补充了说不出口的话。
　　孟探玉无地自容地点了点头。
　　孟探璋摇头失笑，对这个弟弟真是不知道该训还是该骂：“此事事关重大，自有朝中人为之筹谋，何须你参与其中？此番有惊无险也就罢了，若你真有个好歹，置三叔于何种境地？”
　　“我……”
　　“你不用狡辩，大哥说你就听着。”孟探璋突然打断他的话，严肃地跟他强调道，“大哥要你记住，以后别再插手这件事。你是三叔唯一的儿子，别让他再承受一次丧子之痛，他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