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82、他……

　　老太爷气孙子不懂事，但也还有理智。尽管孙子一副不答应不罢休的模样，他却能从他的眼神判断出，这孩子心底根本就没那女子。
　　既然没有感情，那就不算事儿。
　　最终，纳妾的事还是在孟探玉的坚持下得到了老太爷的默认。
　　不过纳妾的日子得在他和董文毓成亲之后，而且丽颜的名分能不能确定，还得看董文毓乐不乐意喝她敬的茶。
　　对此孟探玉没有异议。
　　原本他就只是想断了来贵的念想。什么时候纳妾一点也不重要，反正他不可能跟丽颜发生关系。

　　孟大夫人就跟看了场笑话似地，尤其瞅见尤氏那一脸吃屎的表情，乐呵极了。一离开千寿堂就去二房找自己的弟媳唠嗑，立志将自己的欢喜传递给别人。
　　然而孟二夫人因为儿子不肯回来的事儿情绪正低落，偏这人不断在她面前说个没完没了，心头一梗，孟二夫人毫不客气怼了孟大夫人一句。
　　孟大夫人被怼得脑子一懵：“你毛病了吧？平日里屁都不放一个，为了三房那小子，竟然骂我？我可是你的长嫂！”
　　反正骂都骂了，孟二夫人才懒得再装烂好人，手一挥，将桌上的茶盏直接扫到地上，噼里啪啦一声响：“长嫂就该有长嫂的样子，身为孟氏主母，偏在背后嚼舌根子，你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吗？今儿我心情不好，谁也不想将就，你要不想这些碎片沾了你的血，立刻离开！”
　　孟大夫人平日虎，却大多是说的厉害，鲜少真正跟人撕破脸。如今孟二夫人这一闹，吓得她冷不丁一哆嗦，唯恐她真的神志不清发疯伤人，撂下两句无关痛痒的狠话，麻不溜离开了二房。

　　莫名其妙受了一通气，孟大夫人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回了大房一瞧儿子丈夫一个没在，心里更郁闷。
　　“这一个个儿地，我招他们惹他们了？想说个话都见不到人，我这个主母当着有什么意思？”
　　身后伺候的丫鬟不敢搭话，院里的仆从见状，忐忑不安地上前禀告：“夫人，老爷和少爷去祠堂了……”

　　今天孟探璋刚回来，按理远行归来的族人是该去祠堂给祖宗上香。偏他一打进城就没歇下来的时候，好不容易等到晚饭后有点儿空闲时间，听到孟探玉那事儿，又立刻去了千寿堂，这一来一回地，已经耽搁到夜深。
　　待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将二弟孟探珩准备的礼物和一封信分别送到二房的夫妻脸手上之后，孟探璋就将孟探玉顺手捞去了祠堂。

　　看出苏远龄一直想跟他说话，从祠堂出来后，孟探璋便计划带他和孟探玉一起去花园聊聊天喝喝酒。不料孟探玉一听这计划，立刻摇头：“还是别了吧，你俩谈天说地，我去那儿只能打瞌睡。你们慢慢聊，我回玉松院了。”
　　知道他不喜谈论民生政事，孟探璋也不勉强他，叮嘱两句，便和苏远龄一道先走一步。

　　离开祠堂，穿过长廊走一段路便是玉松院，孟探玉照常走着，却在路过孟氏学堂的时候忽然发现学堂里依稀闪烁着灯光。
　　心中一奇，他便走了过去。
　　绕到学堂后边，走到有烛光的地方一看，堂屋里竟有一个人正伏案写作。小小的身影经过烛光投射在空旷的屋墙上，乌麻麻一团。

　　这么勤奋的人，可不像是以往那群臭小子。
　　思及于此，孟探玉熟练地将屋子最后一排的窗户打开，翻身进去。他没有刻意压下动静，然而那人却始终没有动静。
　　孟探玉心里更奇怪了，绕到正面一看，嘿！这可不是前几天被举荐来孟家的贾墨吗？
　　在他身侧，放着一卷简易的被褥，看样子是早有准备在这里住一晚。而他此刻正在研读一本眼生的典籍，不时在一旁的空白宣纸上写下注解和困惑。全然没注意到自己面前多了一个人。

　　忘我啊……

　　这种境界孟探玉上下两辈子都没达到过，一时之间，不由得佩服起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小子，这种求学的心境，实在太难得！
　　心中一番感慨，他蹲下身，敲了敲桌面。
　　如此近距离的发声，终于引起了贾墨的注意。后者猛然发现学堂里多一个人还吓得往后一缩，看清是孟探玉时，困惑道：“你怎么在这儿？”
　　孟探玉闻言失笑，撩了撩桌上的书本：“这句话不应该爷问你吗？”
　　贾墨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人原本就是孟府上的少爷，自己能来这里，当初也是多亏了他。
　　垂眸思索片刻，贾墨忽然站起来，一本正经的给孟探玉鞠了一躬。没等人反应过来，已经坐回了位置上，解释道：“我跟先生申请过借书回家，但是先生说孟氏的藏书不外借，所以我跟先生商量了，多给一点束脩，夜里能留在学堂看书。”
　　闻言，孟探玉不由自主眯起来眼。
　　自家有个藏书阁他是知道的，但他从来没主动去过。
　　从贾墨身上，他人生第一次有了优越感跟耻辱感并存的情愫。
　　他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头，瞥了眼桌上那一纸清秀端正又有强烈个人风格的字迹，顺了顺嗓子道：“好歹是狱吏的儿子，想看书让你爹跟爷说一声不就完了？至于把自己搞得这么可怜兮兮的吗？”
　　贾墨对孟探玉并不太熟悉，他给自己的印象始终还是纨绔子弟，和众多的有钱有权人家的少爷公子别无二样。忽然在他脸上看到一种从来不会在同窗的少爷公子脸上看到的“愧疚”，姑且称之为愧疚吧，实在新奇。

　　注意到贾墨脸上流露出的意外，孟探玉别了别眼，将桌边放着的那卷被褥拎起来，说道：“这是学堂，可不是给人睡觉的地方。走，爷的玉松院大得很，够你横着睡。”
　　无功不受禄，贾墨想拒绝来着，可惜横行霸道惯的公子哥才不给他反抗的机会，呼啦啦将桌上的东西一收，就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贾墨微微皱了皱眉，感觉到身后有股凉风，转头看见原本关上的窗户开着，便走去将窗子关上，折身撵上孟探玉，拿过了原属于自己的东西，默默跟在他身后。
　　瞅见落后两步的小子那认真的表情，孟探玉心里觉得有意思，这年头这么实诚又矫情的小孩子不多了啊……

　　贾墨虽在孟氏学堂，但从没进过孟家的领地，并不知道原来大户人家有那么大，从学堂到孟探玉说的玉松院，相当于穿过五个他家的前后门那么大。
　　他心中诧异，却本着读书人该有的矜持和宠辱不惊，面上极力压制自己的惊讶，时刻克制自己的眼睛东张西望。

　　孟探玉回到玉松院的时候来贵已经不在，院里的小厮说他失魂落魄地出去，好像出了府，问他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孟探玉摇头。
　　谁的生活还没受点儿挫折，大男人一个，难受了去醉个三天三夜总能醒过神来。他的奴籍还在孟府，那就总有回来的一天，没必要逼得那么紧。
　　转头，孟探玉让小厮将书房的软榻收拾一下铺上床被，领了贾墨进去，说道：
　　“往后下学想看书来爷的书房就行。虽然爷的书房还比不上藏书阁，但这一屋子的书你要看完，也得小一年了吧？”
　　一间书房已经比贾家大，再看那一壁的书架上整整齐齐排列的各式书籍，贾墨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诧异和惊喜，微微张嘴，不可置信地走到书架前，忐忑地触碰最近的一排书的封皮：“我、真的以后都可以来看？”
　　“爷哄你做什么？”孟探玉在一边的圈椅坐下，手敲着把手，补充道：“就算是爷给你的回礼。”
　　回礼？
　　这份回礼可比他送出去的礼物贵重多了！
　　贾墨不善感激之辞，但会把这一份恩情记在心里。

　　孟探玉受不了那小子郑重其事又感激涕零的目光，麻不溜离开了书房，回了自己的卧室。

　　丽颜从千寿堂出来后，就回了玉松院，在主卧里等着孟探玉。今天少爷在来贵面前的反应让她十分忐忑，她觉得自己应该更少爷说点什么解释一下。
　　屋门被人推开，她有些受惊地站起来，看着门口走进来的人，怯怯地喊了一声：“少爷……”

　　看见丽颜在屋中，孟探玉并不意外，只是看她衣衫完好，挺意外。
　　他还以为她会迫不及待先上床。
　　冷冰冰地扫了她一眼，孟探玉走进了里间。

　　见此，丽颜怔怔地站在原地，更不知得该如何开口。
　　院里新来的小厮服侍孟探玉洗漱离开后，他换了身赶紧地亵衣复又走出来在堂屋上首坐下。
　　“知道爷为什么宁愿改变主意也不让你跟来贵吗？”
　　听到他发问，丽颜不知如何作答，微微垂下脑袋，一副受教的模样。
　　此刻孟探玉心中的火气早就没了，他靠着椅背，翘起二郎腿，顾自说道：“你喜欢爷，爷能理解。想尽办法接近爷，爷也能理解。但你千不该万不该盯上来贵。”
　　听出他语气中的气愤，丽颜抿紧了唇。
　　看了她的表情一眼，孟探玉又接着说道：“爷拒绝你的时候说过给你一个选择幸福的机会，恢复你的平民身份，让你自由地选择夫婿，为人妻子。这个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没人逼你。”
　　丽颜依旧垂首站着，对他这番话没有反应。孟探玉也不急，接着又说道：“你是宫里出来的人，十几岁的年纪已经易主三次，这种经历也很难得了。但是来贵不同，他从始至终，十几年里，只有爷这一个主子。偏爷又不喜欢女人，所以他没见过多少世面，眼浅，见着个漂亮姑娘容易浮想联翩。如果你没对他有所表示，以他的胆子，绝不敢在爷面前提这样的要求。”
　　听到这番话，丽颜不自禁眨眼，却不敢抬头看他。
　　孟探玉见状嗤笑一声：“爷故作气态刺激了来贵一番，若你顶得住压力和他站在一处，也许爷一心软，就允了你二人的好事。还是可惜，你辜负了来贵对你的心意，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了爷，你不是个纯良的女子。”

　　孟探玉说了那么多，唯独最后一句话，给了丽颜重重一击，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话到嘴边，看见孟探玉一脸的冷漠，忽然又说不出口来。
　　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贴上“不纯良”的标签，神情冷漠又不屑时，说明这个男人内心厌极了这个女人。
　　厌极了……
　　厌极了她，却要纳她为妾，这是要折磨她，惩罚她，让她一辈子都没有自由的机会，一辈子品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丽颜情绪崩溃地咬紧下唇，脑袋垂得越发地低。
　　良久，上首的人都没有再说一个字。丽颜心里明白，他是在等自己表态，偏偏她心有不甘，不愿知难而退。
　　抬手擦掉被泪水湿润的脸颊，丽颜扬了扬下巴，对孟探玉行了一礼：“妾日后一定会谨守本分，一心服侍少爷。”

　　这是最坏的结果，一如孟探玉所料。在丽颜表态前，他还有几分期望，期望她能因为自尊而硬气地告诉他不愿为妾，从此皆大欢喜。
　　可惜，她还是选了最不该选的一条路。
　　机会已经给了，是她自己不珍惜，孟探玉再没话想对她说，摆摆手，将人遣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