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81、他……

　　食不言，寝不语。因为只有如今住在孟府的一大家子，所以宴席吃得就像家常便饭一般，很快就结束了。
　　苏远龄早前也受邀前来，可惜来得有点儿迟，从头到尾没跟孟探璋说上一句话。本想宴席结束后再说，却不想宴席刚散，他就和大舅一块儿去了书房。
　　孟探玉瞧他眼巴巴地样子，上前揽住他的肩头，说道：“来日方长。大哥这回去黄河府遇到了不少事儿，这刚回来，大伯肯定比你我更关心。走，去表弟我的小院坐坐？”
　　他说得也不是没道理，苏远龄点点头应下。反正今夜是要歇在孟府上，再等两个时辰去看看大表哥也一样。
　　不过上回留宿孟探玉给他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这次去玉松院他非要孟探玉先走前面，确定院里没有异样才大大方方地走进去。

　　孟探玉看他的样子好笑，将人拖到树下，让来贵沏茶送过来，转头对苏远龄道：“表兄，我这院里真没几个好看的！”
　　被孟探玉调侃的小胖子脸上有点儿挂不住，偏了偏头，别扭地辩解道：“我可不是好色之徒！一个丽容已经够了。”
　　“自古痴情多君子啊……”
　　孟探玉感慨的时候，来贵刚好煮了茶送上来。见两位主子没聊什么重要的事，他跃跃欲试，偏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恰这时丽颜从后院回来，看见她的影子，来贵忽然鼓足了勇气，“噗通”一声跪在孟探玉面前。
　　这毫无征兆的动作吓了孟探玉和苏远龄一大跳。
　　瞅着他膝盖边飞起的尘埃，孟探玉都替他疼：“你腿怎么了？”
　　来贵摇头道：“少爷，小的腿没事，小的，小的是有事相求，希望少爷应允！”
　　抛开主仆身份，俩人也算是发小了。孟探玉从没见来贵这么认真，不自觉严肃起来：“爷允不允得看你提的事儿过不过分，不是你跪下来爷就一定会答应。”
　　这属于孟探玉院里的事儿，苏远龄不便过问，便默默在一边喝茶。不经意间注意到院门口呆立的女子，远远看模样，像是府里的丫鬟。
　　他觉得有点不对劲，手肘朝孟探玉那儿拐了一下，提醒道：“那丫头是你院里的？”
　　孟探玉闻声看过去，丽颜见他看过来，目光一垂，转身欲走，却不料来贵动作快，突然起身小跑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将人一块儿带到孟探玉面前，复又跪下，一鼓作气说道：“少爷，小的和丽颜情投意合，望少爷应允我二人婚事。”

　　情投意合？
　　来贵和丽颜？

　　孟探玉还没表态，苏远龄已经露出一脸不可思议。他恍然想起这个丽颜正是丽容多番提起的姐妹。
　　丽容说过，她这位姐妹心气儿最是高，对孟探玉早就芳心暗许，但又在乎名分，立志即便是妾，也要做贵妾，由孟探玉亲口提出来的那一个，而不是随随便便什么通房丫鬟的身份。
　　所以上次三婶婶提出生米煮成熟饭，答应的人是没脑子的丽容，而不是眼前这个眉宇坚韧有主见的女子。
　　苏远龄觉得自己接下来可能要吃一大个瓜，心情有点儿激动。按道理他这时候应该避嫌，但他莫名想看孟探玉会怎么处理，所以，他默默地端起茶杯，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看戏。

　　在来贵说出那话的时候，孟探玉的脸色已经黑了下来，他目光不善地盯着来贵身边站着的丽颜，试图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丝毫端倪，可惜丽颜匆匆垂下眼，对来贵的话不否认也不肯定，像木桩子似的，静静地立在那儿。
　　来贵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却等不到少爷一句应允的话。时间越久，他的心越忐忑，索性先发制人，给孟探玉重重磕了一记响头，说道：“少爷，小的跟了您十几年，从来没要求过什么。如今也已经二十出头，想要娶妻生子。承蒙丽颜看得上，小的愿意明媒正娶，望少爷成全！”

　　情真意切。

　　“若爷不同意呢？”然而，孟探玉冷冰冰地反问了一句。
　　来贵惊讶地抬起头，仿佛自己听错了。
　　“爷说，爷如果不同意，你会如何？”孟探玉冷漠地又重复了一遍，看向来贵的目光极其失望。
　　来贵不知道孟探玉为什么会露出这样失望地表情，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有错：“少爷不喜欢丽颜，小的喜欢！丽颜不奢求往后能伺候在少爷的床榻，少爷何不放她一条生路？小的会对她好，她也会对小的好！”
　　他越说越激动，根本没注意到身侧的女子眼中没有一丝情绪，在被孟探玉盯着的刹那，便别过了头。

　　两情相悦？
　　一厢情愿还差不多。
　　孟探玉冷笑两声，往后靠了靠，说道：“来贵，你跟了爷不少年，应该知道爷的性子。虽然爷没有给丽颜名分，但她好歹上过爷的床榻，那就是爷的人。身为奴仆，却觊觎主子的女人，谁给了你错觉让你认为爷能宽宏大量地将她许给你，让你二人成亲？”
　　“少爷……”
　　来贵惊愕地看着孟探玉，眼前的人陌生得让他不认识。从前少爷看他喜欢什么，总是会故作不喜地送给他，从来不会计较什么。
　　如今他摆明了不会喜欢丽颜，为什么要拒绝？
　　孟探玉目光一转看向丽颜，接着道：“你如果真想要这个女人，就正大光明跟爷争。可惜，你一生都是我孟家的奴仆。一个奴籍出身的人，哪儿来的资格跟爷争？”
　　丽颜不堪孟探玉审视的目光，忽而垂下眸子，盯着那只一直牵着她的手。半晌，将那只手拂掉，一步一步，当着来贵的面，走到孟探玉身后。
　　来贵不可置信地看着从自己身边走开的人，他们不是说好了吗？只要等少爷回来，他就会求少爷答应。
　　他刚才已经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不管多困难，他一定会努力，努力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可是现在丽颜亲手打破了他的希望。
　　而接下来孟探玉当着他的面牵起丽颜的手，直接压弯了他的腰。他颓然坐下，目光痴愣地看着虚空一点，耳边若有若无地传来孟探玉的声音：“爷的女人，就算爷不喜欢，也轮不到别人来染指。今儿你既然提了这事儿，爷就不能不重视。从今往后，你，乃至孟府阖府上下都记住，丽颜是爷的人，从今儿起，见着她，你得称一声‘颜姨娘’。”
　　“噗——”苏远龄冷不丁一口茶喷出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孟探玉，刚想问他是不是吃错药了，却被他横了一眼，登时闭上了嘴。

　　孟探玉的声音不小，除了石桌边的几个人，院里别处的小厮乃至院外围观看热闹的奴仆全听见了。

　　三房的三少爷纳妾了！
　　这等破天荒的消息怎么可能只有我们几个知道？
　　于是半个时辰不到，孟探玉要纳院里的丫鬟丽颜为妾的消息就传遍阖府上下。吃了二十年的瓜终于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谁能不目光熠熠地打听前因后果？

　　刚准备歇下的老太爷听到这消息顿时没了睡意，黑着脸让老赵去把人带过来。那边大房一家三口听到消息也和三房的夫妻俩一块儿赶去了千寿堂。
　　众目睽睽之下，孟探玉拉着丽颜的手就走了进去，挨个儿给长辈乃至黑着脸的大哥行礼打招呼，末了还不忘让丽颜行礼。
　　然而此时丽颜还脑懵着，站在堂中如木头人一般动也不敢动。

　　一路跟来的苏远龄被这阵仗吓得一哆嗦，立马躲到了大表哥孟探璋身边，势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跟这事儿没关系。
　　孟探璋一瞧他的小表情就是知情人一个，头一低，就贴耳问道：“怎么回事？”
　　大表哥问话苏远龄可不敢装哑巴，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个……要是细说，还真是说来话长。”
　　孟探璋对他的这个回答自然不满意，但苏远龄本着好兄弟不能出卖的原则，替孟探玉说话道：“不过、不过我觉得探玉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苏远龄一直标榜要做一个正人君子，所以当初和丽容发生关系之后他坦然地负了责任，这不代表他傻。虽然不很了解前因后果，但就刚才玉松院发生的事儿，来的路上他已经想通了孟探玉这么做的用意。
　　可惜来贵是个傻的，被探玉几番提点还想不到其中异样，他是真的寒了心，才会不惜撕破跟来贵十几年的主仆情义，用这么极端的办法斩断他和丽颜的未来。

　　“你当真要纳她为妾？”老爷子被孟探玉气得胸口疼，稳了好久的心绪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孟探玉站的背脊直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回道：“是！”
　　一双双的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或气愤、或不解、或幸灾乐祸、或恨铁不成钢……
　　但没有一束目光让他改变自己的决定。
　　孟昭明静静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大掌紧紧握着身侧的妻子，心中或喜或悲。他如今义无反顾的模样就像自己当年的影子一般。
　　良久，他拍了拍妻子的手，宽慰道：“一个妾而已，无伤大雅。”
　　“无伤大雅？老爷，你是不是忘了玉儿就快跟文毓那孩子成亲了？他早不纳妾，晚不纳妾，偏偏在日子定下来之后突然说纳妾，这是什么意思？给文毓难看？”
　　尤氏气得肚子疼，一手轻拍在胸口上顺气，一手安抚着还不突出的肚子。这儿子真是不省心，晌午时候还以为他懂事了，结果一顿饭的功夫就送了她一份大礼，该夸他孝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