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66、他叹

　　孟探玉抱着盒子忐忑地离开孟昭昀的书房，一转身本想去找尤氏，但念及她身子不好，又不想拿这些事去叨扰她，便让来贵将东西带回玉松院，独自去三房主院。
　　刚进院门，他就听见堂屋传来大伯母尖脆的嗓音：“弟妹啊，不是大嫂说你，有了身子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能不告诉我们呢？如今玉哥儿及冠礼也快到了，你早早说，大嫂也多帮帮你不是？”
　　哎哟喂，早跟她说？
　　孟探玉瘪了瘪嘴，走进去一瞧，二伯母也在。
　　挨个儿行了礼，走到左侧空置的高背椅坐下，等院里的丫鬟奉了茶，对尤氏说道：“说来小侄明儿就正儿八经成人了，大伯母没得表示？”
　　孟大夫人脸色一僵，瞥眼对坐的尤氏和二弟妹：“玉哥儿这说的什么话？大伯母当然给你准备了礼物。前两天大伯母去锦绣阁走了一趟，瞧见几匹如今京中年轻人都喜好的布料，特地给你买了两匹。明个儿一早，估计就制成成衣送过来了，不用着急。”
　　闻言，孟探玉与尤氏不约而同翻了个白眼。
　　“大伯母原来这般捉襟见肘啊！也幸好大哥托人给侄儿带了礼物过来。否则明个儿宾客们来了一瞧，怕是要觉得咱们孟家没落了。”
　　说话间，孟探玉便将腰后插着的匕首拿出来，特地在孟大夫人眼前晃了一会儿，完了还特别遗憾地摸着刀鞘道：“要不是娘亲如今有了身子，我还真想把匕首取出来给大伯母开开眼。这可是大哥托人特地从边关胡族手中弄来的，价值连城！”

　　孟大夫人这还听不出来孟探玉是挤兑她？
　　冷笑一声，别开了眼。

　　“说起这个，我还不免得要夸一下璋哥儿，不愧是咱们孟家的嫡长子。前些时候他特地写了信告诉我在黄河府一带遇到了珩哥儿。若是不出意外，回来的时候，兄弟两个便会一起回来。”
　　孟二夫人是妯娌三个里气场最弱的一个，在孟大夫人和尤氏之间，她常常没什么存在感。但在矛盾将发的时候，她又常常担当从中斡旋的老好人。
　　此时见场面有些尴尬，她一如既往主动递了话让两边的人都有台阶下。
　　然而孟大夫人一听自己的儿子竟给他二婶稍过信，顿时不平衡起来：“璋儿给你去信大嫂我怎么不知道？”
　　经她这一提，孟二夫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言辞有错。
　　正打算纠正时，就听孟探玉接了话：“还不是二伯母人好。早年大伯母做了什么得罪了大哥难道自己不知道？要不是二伯母当年宽慰了大哥，如今大哥都不知道成什么样儿了。二哥离家出走，大哥自然十分关心他的行踪。大伯母吃醋啊？要不也离家出走试试，看大哥会不会着急地去找你啊？”
　　孟大夫人听得气血上涌，一拍桌子准备训人，却不想尤氏轻咳一声，瞪了孟探玉胳膊两眼：“这一屋子都是女人闹家常，你一个男孩子家在这儿干嘛？还不回去！”
　　得了亲娘的偏袒，孟探玉喜滋滋地溜到了一边：“娘亲说的是，儿子忘了礼数，这就走。大伯母二伯母，好吃好喝好玩着哈。”
　　话罢，一溜烟逃走。

　　孟大夫人瞥眼云淡风轻的尤氏，冷哼一声：“如今你是有了身子，咱们孟府里顶顶贵重的人，大嫂我现在不跟你计较，但你的儿子最好管好咯，免得出去说胡话祸乱咱们孟家！”
　　尤氏眉眼一抬，巧笑嫣然：“多谢大嫂提点，我的儿子我自己会好生教导。大嫂慢走。”

　　孟大夫人负气离开，孟二夫人叹了口气，起身坐到她边上，顺手给她舔了勺热汤：“弟妹你如今有了身孕，何必跟大嫂抬杠？”
　　尤氏动了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凭几，抿了一口补汤，说道：“她不来我眼前晃不就好了？”
　　此话一出，二人会心一笑。
　　孟二夫人忽然想起事儿，提点尤氏：“你这身子如今可还承受得住？”
　　“还行，有徐大夫看顾，比起前些日子精神好了一些。待我胎相稳了，二嫂不如也和二哥……”
　　闻言，孟二夫人自嘲地摇了摇头：“不了，我早就对他死心了。这回若是珩儿真的能回来，我见见也就足够了。”
　　这话听得尤氏心头一跳，不禁握住孟二夫人那冰凉的手：“你想好了？”
　　孟二夫人毫不迟疑地点头：“我累了，也倦了。如今我娘家人准备离开京城，我便想和离之后与他们一道回祖宅。去那边的庵子里住着，往后余生常伴佛祖，平平淡淡不经风雨。”
　　尤氏静静地看着孟二夫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刚进孟家门时，孟家老二夫妻俩还相敬如宾。只是后来出了那女人的事儿，二人便离心离德，真情不再。
　　只是这段时日二人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孟二夫人得知她怀有身孕后，就跟她透露了这样的想法。
　　尤氏紧了紧手上的劲儿：“珩哥儿也二十有四了，你身为娘亲，总该给他选一门好亲事再走吧？”
　　孟二夫人却摇头：“珩儿的性子可由不得我们当父母的做主。他的人生，他自己说了算，我不掺和。”
　　她倒是看得开，一时尤氏也接不上话。妯娌俩又闲聊了一阵，孟二夫人见孟昭明早早回来，识趣地先走一步。
　　尤氏动了动身子，孟昭明立马就上前扶着她：“你如今身子还没稳，别太走动。”
　　尤氏嗔了孟昭明一眼：“如今倒是知道我娇贵了？”
　　“以前也知道。只是为夫不懂事，让娘子操心了。”

　　孟昭明难得说软话，尤氏听得舒心，便起身由他扶着在院子走动。
　　“如今朝里的事如何？”
　　“就那样。”
　　“那、那你和老太爷何时入宫向圣上禀明我孟家不与董家结亲的事儿？”尤氏停下来，巴巴儿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孟昭明微微垂首，见清风吹的她的碎发翻飞，便抬手为她细细整理：“圣上龙体欠安，加上朝中事多，哪儿还有空关心玉哥儿的亲事？你若操心，可趁这时候为玉哥儿再选一门亲事定下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门当户对的恐怕不行。”
　　“为何？”
　　孟昭明扶着尤氏回了屋走到软椅前坐下，这才说道：“京中门当户对的，谁不知道咱们与董家的纠葛？没有人会贸然嫁女得罪董家。”
　　“风水轮流转，他们又怎么知道董家一定会……”
　　“屹立不倒”四个字还没说出来，孟昭明就伸出食指挡住了她的嘴。她抬眸看去，自己的男人眸色深沉，指尖轻轻摩挲过她的唇瓣，叮嘱道：“此事不可说。”

　　事关朝政，后宅女人不能插嘴。
　　尤氏后知后觉，有些懊恼自己的口直心快，幸好有他护着。她依恋地靠在孟昭明怀里，想了想，说道：“门当户对不说，但好歹也得是书香门第出来的。”
　　“这个你看着办。对了，君儿……”
　　夫妻俩聊得好好的，孟昭明突然提起赵君儿，尤氏脸上的喜色顿时就沉了下去：“你想说什么？”
　　“静云你别多想。为夫只是想说君儿如今已经和别人定亲，往后不会再与玉哥儿有瓜葛，你可以放下对她的成见了吗？”
　　尤氏闷闷地沉默了一会儿，敷衍地应了一声，松开了环抱这孟昭明的双臂，起身叫了香岚走向里间的梳妆台。
　　孟昭明见状明白她心里依旧不高兴，追着进去，在她坐下的时候，从身后半抱住她。

　　香岚可见不得俩人腻歪的场面，头一埋，默默退了出去。

　　尤氏余光一扫，注意到香岚出去关上了门，便转了目光看向床头红色的穗子。

　　“人各有命，往后为夫再也不插手赵家的事了，可好？”
　　尤氏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妥协，惊讶地扭头看向孟昭明。人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这说话的语气，却陌生得紧。
　　“你不用惊讶，为夫好好反省过了。若是为夫再不收敛，不肖你说，咱们的宝贝儿子也会不认我这个爹。你可知先前赵君儿去别院找过为夫？”
　　这事儿尤氏真不知道。她心虚地移开目光：“她去找你作甚？”
　　“告你的状。”
　　尤氏赫然回转头：“你信她？”
　　“为夫若是信她，此刻怎会在府上？”孟昭明温柔地反问了一句。
　　尤氏忐忑不安：“那她怎么说的？”
　　“她怎么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儿子怎么做的。”
　　“玉哥儿？”
　　孟昭明点点头，娓娓道来：“赵君儿来寻为夫那日天色已晚，为夫是担心她回家不安全，这才让她在别院留宿。”
　　唯恐尤氏多想，孟昭明又特别强调一句：“但为夫去了张大人府上借宿。”
　　“然后呢？”尤氏翘了翘嘴角，接着问。
　　“然后被玉哥儿撞见了。赵君儿对玉哥儿说她与为夫有染。结果玉哥儿二话不说，让人去王家找了那个王姓小哥到别院，亲自将赵君儿给接走了。我跟赵家的人打听过，如今赵君儿已经在家安心待嫁了。”
　　“真的？”尤氏惊讶地问道。
　　赵君儿那丫头看着软软的，其实犟得很，会这么容易妥协？
　　她还真有点儿不信。

　　“你或许不知，但为夫清楚。这些年来，但凡玉哥儿在为夫身边，他便不许任何女子靠近。为了你这个娘亲，他可收拾了不少人，连他亲爹我也不曾放过。若非管家觉得不妥全说与为夫听，为夫恐怕都会被一直蒙在鼓里。”
　　回想往事，尤氏“噗”地一下笑出声。
　　个鬼机灵，倒是不知他哪儿来这些心思，竟瞒着爹娘做了那么多事。忽然，尤氏反应过来一件事。
　　她琢磨了一会儿，问道：“我听玉哥儿提过，赵家是因为输了钱财，不得不让赵君儿嫁过去，是这样吗？”
　　孟昭明不做他想，听媳妇儿问，便如是说：“的确如此。不过后来王家念及王家小子对赵君儿有情，便消了这笔债。知晓如今赵家一穷二白，还送了两间铺子给她当作出嫁的嫁妆。”
　　也正是因为这一条，孟昭明也才下定决心不再管赵家的事。
　　从前他能帮则帮，但赵家始终是扶不起的阿斗，倾倒再多的人力物力也是枉然。赵君儿的亲事了了，他对赵家也算仁至义尽了。
　　孟昭明十分欣慰，不曾注意到尤氏眼中的惊愕。
　　她将前后的事串联起来，恍然发觉不认识自己养大的儿子，他做了这么多事，当父母的竟然后知后觉，他何时有了这样的魄力独当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