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50、他的第一次沐休

　　董文毓的事儿可以暂时搁浅，现在的燃眉之急是赵君儿。

　　在长裕茶楼坐了一晌儿，孟探玉叫来常年在京城行走的吴掌柜，问起城西王家的事儿。

　　这个吴掌柜略有耳闻。

　　“公子，这王家是这十几年才发家的。如今京城里的米铺布庄，除了老牌的几个，也就他们家的算回事儿。至于这王家的公子王越，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平日里吆五喝六，斗鸡玩蛐蛐，什么都干，身上总少不了一股乡下人的土味儿。”

　　这评价……

　　吴掌柜是个精明人，鲜少会对一个人评价这么差。
　　听他这一说，孟探玉突然觉得赵君儿这门亲事要不得。以她那个身体，嫁到这样的家庭里去，保不齐三天就给气死了。

　　“老吴，京城的普通人家有没有订了亲又退了亲还不折面儿的？”

　　吴掌柜想了一下，摇头道：“几乎没有。订了亲交换了信物，俩人已经算是名义夫妻。若此时要退亲，除非男方主动出面，否则，女方一主动，街坊邻里地知道了，都会认为是女方毁约，家风败坏。往后女方家的婚事就都不好谈了。”

　　这关系到整个家庭的声誉问题，哪怕是平头百姓，也不愿意在婚事上出尔反尔。

　　这么一说，孟探玉明白了，赵君儿这事儿，关键还是在那个姓王的小子身上。

　　“吴掌柜，你给爷想个法子约他五天后的这个时辰在这里见面，爷先回回他。对了，先别透露爷是跟他见面的人。”

　　沐休一共就两天，孟探玉已经在外头浪了半天，还剩一天半，他得在家宅一宅，拜见下父母祖父，顺便想想凑钱的法子。
　　要再跟那小子接触，自然得五天之后了。

　　“好。”
　　吴掌柜心思细，前后联系猜出了个大概，当即应下。

　　约一个人不是难事，投其所好更容易。正好长裕茶楼最近要扩张，搞点儿新鲜玩意也不错。
　　眨眼之间，吴掌柜就有了主意。

　　—
　　从长裕茶楼出来，孟探玉伸了个懒腰，抖了抖身子，目光一定，带着来贵回了府。

　　也就前后脚的功夫，孟探玉刚进院门，就听底下的人说老爷子跟尤氏回来了，腿一拐，他就去了千寿堂。
　　结果老爷子一句乏了，便将他和亲娘一块儿给撵出了千寿堂。

　　瞧着势头不对，孟探玉立马将亲娘拉回三房问起来：“娘，祖父这是怎么了？”

　　尤氏的情绪也不好，恹恹地靠坐在软榻上，沉吟半晌儿，才道：“咱家被人摆了一道。”

　　“什么意思？”孟探玉下意识想到董家。

　　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尤氏叹了口气，跟孟探玉说起来：“先前你不是奇怪陛下怎么会想到给你和董文毓赐婚吗？”

　　孟探玉点了下头，尤氏又接着说：“这两天，老爷子听到些风声觉得不对，便让娘给董府送了拜贴。今儿一去，董家人热情四溢，咱们还什么话都没说，董家阿大就提了嘴你俩的婚事，说一通场面话。
　　老爷子精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结果董家阿大就说漏了嘴。”

　　“说漏了啥？”孟探玉听得心头突突地跳。

　　说起这个，尤氏就禁不住冷笑：“这亲事，是董令公亲自去宫里跟圣上求的。”

　　董令公跟老爷子算是老相识，跟陛下求个赐婚让两家关系更好无可厚非。但亲娘的神情怪得很，孟探玉觉着这事儿没这么简单，立刻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可就有意思了！”尤氏哼哼地笑道：“上回议亲推迟之后，还没等殿试结果出来，人家就跟惠亲王府搭上了线，把自家女儿许给了惠亲王府的世子。如今，人家可是准世子妃。”

　　“娘说的这个人家，是董文萱？”孟探玉半猜半疑地问道。

　　尤氏点头，语气酸酸地说道：“今个儿娘跟你祖父去董府，嘿，竟还瞧见俩人在府里并肩而行，那亲昵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青梅竹马呢！”

　　这还真是挺巧的！

　　孟探玉歪着脑袋，手摸了摸眉尾，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应该挺郎才女貌挺美好，不然亲娘也不会这么生气。

　　余光瞥见尤氏怒气不减，孟探玉往前凑了凑，小心翼翼地问道：“搞得这么尴尬，那……来贵说你们去提亲，提好了吗？”

　　“提什么提？他们董家这是拿个不重要的董文毓打发咱家你看不出来啊？咱们孟家在京中有头有脸，他们瞧不起谁啊？凭什么挑三拣四塞个不欢喜的过来咱家还得欢欢喜喜受着？谁欠谁的啊？”

　　尤氏火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孟探玉理智地不接话，赶紧催着香岚上了降火的花茶。
　　一口气灌了半杯茶，尤氏顺了一口气，杯子重重地摔放在矮几上，说道：“你祖父说了，赶明就和你爹一起进宫面圣，彻底推了这亲事。往后他董家还想要咱家的好脸色，门儿都没有！”

　　自个儿巴巴儿疼的儿子，遭人这么作践，尤氏的心情就像被人喂了一口苍蝇屎一样恶心。
　　枉她之前还一直筹谋着让两家联姻成就一段良缘，如今看来，倒是自家一厢情愿了，人家家虽人丁单薄，但女儿多啊，依附权贵的本事，可比他们强多了。

　　相比怒火中烧的尤氏，孟探玉就淡定多了。
　　这亲事黄了就黄了吧，反正董文毓也不乐意，俩人又身份尴尬，真凑到了一块儿，他还挺害怕卧榻之侧有个时时觊觎他性别的人存在。
　　保不齐趁他熟睡的时候就下手了，多恐怖！

　　但话又说回来，孟董两家的关系暂时看起来是崩了，偏今个儿他还请了董文毓帮忙。这事儿要是被尤氏知道，她肯定觉得自个儿在打她的脸。
　　权衡一番厉害，孟探玉打定主意，以后跟董文毓的来往一定要保密保密再保密，绝对不能让家里人晓得。

　　夜半，在外忙碌一天的孟昭明拖着疲累的身体回了府，刚进门，就见回廊灯笼下站着个人影，走进了一看，却是好几天没见的儿子。

　　这几天一直忙于朝中事，连家门都没进过。儿子去刑部任职之前也没见着说上句话，孟昭明心里还是挺担心的。
　　如今见人在这里，正好就将他拉到了书房，着人备了两杯茶。

　　不等孟探玉开口，孟昭明已经关切地问起他在刑部的情况。

　　“挺好的，提牢厅上下和睦，辖下的小吏乖巧懂事，”孟探玉精简地回答了一句，忽然想起黄泽，又添了一句，“还遇到了爹的老熟人。”

　　孟昭明点头的动作忽然一顿：“老熟人？”

　　“对啊，黄泽。册子上记载，是爹去年在万州抓的通缉犯。年前送到了刑部，如今就等着秋审处核定，秋后斩首呢。”孟探玉懒散地靠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杯吹里头窜起来的热气，小眼神却紧紧盯着亲爹的表情。

　　孟昭明显然对这个人有印象，听他这么一说，恍然大悟般地感慨一句：“他也算得偿所愿了。”

　　“爹，这死刑犯还有故事？”孟探玉装作不懂的样子问道。

　　孟昭明也无意隐瞒自己的儿子，点点头，与他说起来：“天下杀人者众多，有人嗜血而杀，有人为仇而杀，有人为己而杀，黄泽他是为仇。”

　　“家仇、情仇？”

　　“祖仇。”

　　这是什么说法？

　　孟探玉这回是真的不懂了，孟昭明也没期望他那小脑袋能立马明白，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与他细细说来。

　　原来这黄泽一家是湖西扎根的百姓，烧窑的手世代家传，烧窑厂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偏这个湖西知府一意孤行，非要征用改制烧窑厂，使之成为固定的贡窑之地。
　　其中利益牵扯像极了开发商与拆迁户的关系。

　　然而湖西知府莽撞又霸道，一言不合就叫人去砸烧窑厂，黄家人气不过，举家困守，最终在场的男丁全部殒命。
　　那时黄泽在外游历，回家时发现茔冢遍山，满屋妇孺受尽凌辱。起先他也想过上京告御状，但还没走出湖西府，就被人抓回去。若非族中之人一齐凑齐钱财及时将他赎出来，恐怕已经被毒打身亡。

　　黄泽恨意难平，一番修养，眼看着自家祖传之地被湖西知府无良霸占，悄悄设计了八月十五夜那一场瓦子灯爆破杀人事件。

　　“事情闹大之后，朝廷特地派人调查，湖西知府猖獗一生，死有余辜。但其余二十二人中，不免无辜受累者。无论他出于何种动机行事，这份罪责都无法免除。
　　去年，我意外收到别人的报信，说是在万州城十里之外的山村里见过黄泽。我带人去时，一个少妇倒在他怀里，已无生机。”

　　那是孟昭明头一回见黄泽，他抱着怀中的少妇，哭得肝肠寸断，嘴里喃喃自语，如疯似癫。
　　那般痛失爱妻的心情孟昭明感同身受，命人将黄泽押入万州府大牢后，便出资将少妇安葬。

　　他私下见了黄泽一面，告诉他少妇已入黄土。他无声地坐着，八尺男儿不动声色地留下两行清泪。
　　良久，平静地对他说：“大人，你的恩情我记一辈子。下辈子，我一定还你。”

　　后来，黄泽被送到了京城，孟昭明也不再过问。没曾想，兜兜转转，如今自个儿的儿子竟成了司狱，专管着他们这批人。

　　孟探玉听得心情有点儿沉重，他无法将亲爹口中的黄泽跟自己见到的黄泽联系到一起。
　　那汉子可轻佻嘞，还会当众取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