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46、他有三把火

　　贾鹤以为孟探玉这是要拿黄泽立威，迟疑片刻，贴近他身后，小声问道：“此人骨头硬，软硬不吃。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处置？不！爷只是单纯想瞧瞧他长什么样子。”

　　孟探玉声音不大，但离得近的人都听见了，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

　　贾鹤轻咳一声，让人将黄泽锁了出来，特地拿了火把照亮他的脸，让孟探玉看个清楚。

　　一张刀疤脸，浓眉大眼厚嘴唇，每一寸肌肤都透着一股狠劲儿，偏看向孟探玉的目光玩味儿极了，好似在看某件新鲜玩意儿。

　　那轻佻的目光孟探玉不是第一次见到，心里明镜似的，横扫一眼看戏的众人，最终目光落在黄泽脸上，哼道：“爷长得好看，碍你事儿了？”

　　“大爷嚣张了几十载，头回遇见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有点儿想怜香惜玉罢了。”黄泽突然咧嘴一笑，叫人浑身刺寒。

　　孟探玉还没什么表现，旁边的人已经闻言色变，尤其贾鹤，眉头一蹙，上前一拳打在黄泽肚子上。
　　黄泽瞬间面目狰狞，口吐浊气，显然是被打到痛处了。

　　“带回去！”贾鹤松开拳头甩了甩下令道。

　　孟探玉没阻止，只是在人被推回牢中的时候，突然起身走到牢门前，玩味地笑看了眼狼狈的黄泽，旋即扫眼众人，道：“刚才忘了自我介绍，现在补上。爷呢，投了好胎，正好是京城孟氏一族子弟。去年抓黄泽的万州知府不才，正是家严。”

　　啥玩意儿？
　　万州知府是他爹？

　　众狱吏惊奇地看向孟探玉，从他的行为举止他们能猜到他出身不凡，但没这么不凡吧！
　　孟昭明抓逃犯的能耐整个大梁数一数二，可以说刑部每年接收的犯人，三分之一就是他出手抓的。如今牢里没死的，约莫一大半都恨这人恨得牙痒痒。

　　如今倒好，他人不来，亲儿子竟然跑到这里来当司狱！

　　乖乖！

　　该说这位孟大人心宽吗？竟然把亲儿子送入虎口！

　　不得了不得了，世家大族就是不怕死哈。

　　孟探玉的身份贾鹤一早就知道，他倒不至于像别人一样吃惊，但他也不明白孟探玉为什么要在众多犯人以及狱吏面前暴露身份。
　　截止目前，整个提牢厅乃至刑部，除了重要人员，旁人只知道新来的司狱与京中权贵有关系，单凭一个姓氏，没人会联想到他是孟府出来的公子。

　　偏孟探玉一脸淡然，尤其是一道道恨意重重的目光加诸一身时，他竟然还笑得出来，嘴角还有一丝得意的笑。

　　很自豪？

　　“大人，时候不早了，你要不回去休息一下？”贾鹤担心他再留在这里不说话也会激起众人的怒火，于是劝他离开。

　　但孟探玉却一摇头，回到椅子上坐下，扬了下手，将贾鹤叫到身边，说道：“午时爷的书童会过来，到时候你带人去接一下，直接带过来。”

　　—

　　“贾哥，这新来的大人真是京城孟家的少爷？”从北牢出来后，之前去拿茶叶的狱吏小张立马凑到贾鹤边上问道。
　　贾鹤点头。
　　小张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那他……他怎么就想不开来咱们这儿呢？”
　　贾鹤摇头，他也不明白这位大少爷打的什么算盘。以他的出身，在宫里谋个侍卫的差事轻轻松松，比在这里当个九品小官体面得多。

　　到了饭点儿，狱吏照常给囚犯发放饭食。
　　但今天牢里的大半人都没有胃口，一个个瞪着孟探玉，巴不得将他撕碎嚼烂吞下肚。

　　贾鹤和小张将来贵带进来的时候，他着意看了眼黄泽。他端坐如钟，一身生人勿进的气场将别的小喽啰隔绝在外。手里端着土碗，一口一口吃着，神色间看不出丝毫怨念。

　　孟探玉也是，那表情就跟他之前离开时一样，连嘴角的笑都没变过。看见来贵，他扬了扬眼，吩咐道：“去，搬一套大点儿的桌椅来。”

　　在场的狱吏还不太明白他要干嘛，但看见一个侍从打扮的小子左右手各拎了一只大食盒，心里有些猜测。动作快的立马就去搬了一套桌椅摆在走廊正中央。

　　紧接着，来贵接到孟探玉的示意，将食盒拎到桌上。

　　刚打开食盖，还没端出菜来，一股浓郁的油香味儿就蹿了出来。牢里的犯人顿时两眼放光，饿狼一般扑到牢门前，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紧紧盯着食盒，喉咙不住地咽着贪婪的口水。

　　来贵头回见到这么多恶人，被他们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过了好半晌才定了心神，按照少爷的吩咐将特地去万仙楼买了烧鸡卤鸭水煮鱼……一样一样地端出来。
　　每摆一样，他就能听到一声哀嚎，连旁边的狱吏，都时不时从喉咙管发出几声咕噜噜的声音。

　　菜一摆好，孟探玉就吊儿郎当地起身在那群馋嘴的犯人面前逛了一圈，期间，大方地对整牢的狱吏说道：“爷今儿头天上任，招待兄弟们一顿，好吃好喝，往后，这样的饭菜可不多见了。”

　　万仙楼是京城有名的大酒馆，里头的菜品新奇又美味，人间难得几回尝的那种，小小狱吏去一趟得攒两三个月的月银。

　　如今美味佳肴就在眼前，谁还会去深究孟探玉这到底是要干嘛，听了他的话，乐呵呵地就凑了上来，一人一只碗一双筷子，当着众囚犯的面儿就大快朵颐。

　　贾鹤被小张叫过来分了一杯羹，端着一碗满满的饭菜，他愁着眉头看向一直在旁边观望的孟探玉。
　　他并没有和大家一起用膳的打算。

　　思忖片刻，贾鹤放下碗筷，走向孟探玉，行了一个礼，低声道：“大人，您如此张扬，若是传出去……恐怕不好。”

　　孟探玉拍了贾鹤肩头一下，说道：“放心。爷一视同仁。咱们提牢厅有的，别的五处都有。爷头回当官，总要做得体面些，不能让人觉得爷小气不是？”

　　这何止是让人觉得他不小气，完全就是大张旗鼓地告诉众人他根本不在乎一个小小九品官的俸禄。

　　贾鹤心中怪异却说不上来那滋味儿为何，欠身后退一步，便暂时离开了大牢。

　　孟探玉看他出去也没拦着，这人自有一身骨气在，自然不会和他这样的纨绔子弟走得太近。
　　人各有志，他不介意。

　　等狱吏吃饱喝足收拾妥帖，他伸出食指顺了顺额头的碎发，笑看向牢里巴巴儿望着的一群人，以及他们手中那一点没动过的饭食，道：“诸位羡慕吗？”

　　这赤裸裸的嘲讽，令人大受打击。众人不约而同地冷哼一声，转身往墙那边走去。

　　孟探玉又大声叹息一声：“唉！可惜啊！你们也就只有看着的份儿。不过爷听说，你们行刑前，是可以吃一顿好的。爷寻思，你们要是表现好，到时候爷可能一高兴，还真能自掏腰包请你们吃上一顿这人间美味。”

　　谁吃谁是狗！

　　一个只会拿钱砸人的纨绔子弟，除了嘴上逞强，有屁本事！

　　能杀人放火的，谁身上没一股硬气？就赌着这口气，他们也绝不向这个小白脸低头！

　　一群吃饱喝足的狱吏呆呆地望着孟探玉，这死牢就没有一天这么安静过，安静地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他们几乎能感受到这群互相看不起的囚犯此刻散发出同仇敌忾的愤怒。
　　而那个即将引爆愤怒点的人，却事不关己地晃出了大牢。

　　狱吏们：……新来的大人有点儿飘噢？

　　来贵听刘管家的吩咐，到了中午时候给孟探玉送了饭菜来，又特地将简陋的房间收拾一遍，铺上了从孟府特地带来的床被。

　　“少爷，你真的要在这儿待三天呐？”
　　刑部的环境，比起孟家差得不止一星半点。来贵满眼担心，他觉得少爷绝对住不惯！

　　孟探玉却跟没事儿人似地吃完独有的饭菜，转而对来贵叮嘱道：“从明儿起就不用来送饭了。老太爷和夫人那边问起来，就说爷一切安好。”

　　来贵瘪嘴应下，他觉得少爷好可怜，为什么三老爷会给少爷选这样一个职位呢？
　　明明之前听说陛下有意让少爷去宫里当侍卫来着，那可不比在这儿当个小小的司狱来得光鲜？

　　事已至此，来贵也不敢说这事儿。记好孟探玉的叮嘱，便拿着食盒离开刑部。

　　孟探玉的大手笔一夕之间在刑部传开，众人倒是都知道提牢厅来了位不得了的司狱，听说是位世家公子，出手格外阔绰。
　　但仔细打听，竟然是人人有所耳闻的孟家三郎，听说跟今年的新科状元还有点儿故事呢……

　　众人好奇的时候，那厢孟探玉一直在花样炫富，各种好吃的好玩的稀罕的，全摆在那群死囚面前，洋洋得意地挨个儿介绍，完了，便分给了手下的狱吏，看得那一群死囚两眼潮红。

　　一群本来都安心等死的人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刺激，气得头顶生烟，没日没夜撞牢门，搞得人心惶惶，没一会儿就传到了提牢厅主事耳朵里。

　　提牢厅主事三十四五的年纪，比孟探玉亲爹小上几岁，但年年在刑部这样阴沉气重的地方呆着，人也显老不少。站在孟探玉面前，俩人竟有些祖孙的既视感。

　　他看着眼前模样俊秀，目光乖巧的青年，该训出口的话一下子卡住，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孟探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咧嘴一笑，在主事对面坐下，顺手拿起笔架上的一支细毫在掌中把玩，故弄玄虚地说道：“主事不用担心，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总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不是？”

　　这除了引起骚动，能有什么下马威的作用？
　　主事深表怀疑，眼前的青年从头发丝儿到脚指头都看起来不像是干正事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