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45、他大小算个头儿

　　第二天晨早，刘管家特地准备一番，亲自送孟探玉去刑部。在刑部之外，将孟探玉和特地准备的两个大包袱交给了自己的妹婿贾鹤。

　　贾鹤生得高大，长手长脚，面颊精瘦，一双剑眉英气十足，双目淡然不似整日牢狱混迹的油头小吏，与人言语时不卑不亢，自带一股气节。

　　这样的人不好亲近。

　　孟探玉在心里给贾鹤贴了一个标签。

　　贾鹤对孟探玉简单行了一礼，听刘管家交代了一些事，便领他进了刑部。

　　之前的老司狱出事之后，这个位置空闲了下来，贾鹤表现不错，便让他暂时统领提牢厅辖下的小吏，倒是管得有模有样。
　　刑部的人精明，知道贾鹤跟孟家的关系，见有人领着孟探玉，也乐见其成。
　　提牢主事跟孟探玉简单地交代了工作事宜，给了他司狱的官服和腰牌后，便让贾鹤带他去提牢厅开了一间专门的房间，以便他以后办公休息。

　　“大人，这是提牢厅狱吏名录和死囚名录，若有不解，随时问属下。”
　　没一会儿，贾鹤便将两沓厚厚的册子放在孟探玉面前。

　　孟探玉眉头一跳，有些艰难地将册子拖到面前，拍了拍上头不太明显的灰尘，道：“行，爷先瞧瞧。”

　　提牢厅司狱，算是个小头头，平日里的工作算是清闲：监督手下的狱吏，按时按点检查狱中囚犯的数量和身体状况，再有就是负责发放囚衣、囚食以及狱中伤病囚犯所需的药物的工作，偶尔有特例允许探监的，也得审查一下。

　　狱吏名录清楚地记载了狱吏的个人信息，以及当班时间和行动迹象，除了没照片对上号，基本上是能看清这人是狐是虎。
　　刑部掌管南北两所牢狱，辖下的狱吏不少，但是轮班制，上三休二，三班倒。三班各有一个司狱监管。

　　一个月有小半个月都休息，这班儿还挺轻松？
　　不错！

　　孟探玉撅了噘嘴，忽然看向贾鹤，问道：“咱们刑部跟京兆府的关系怎么样？”

　　这两者的关系？
　　贾鹤不太明白孟探玉为何这么问，沉思片刻，中肯地答道：“京兆府捉拿的犯人若是罪大恶极，判处死刑，则会将犯人记录移送刑部审核。尚书大人批认无误后，刑部便会接收死犯关至死牢直至行刑日；若京兆府判定有误，则刑部会将判决书打回去，令其重审。”

　　虽然贾鹤没答道点上，但孟探玉勉强明白，意思就是刑部在处置重犯的事情上，权利大过京兆府。

　　“那近期京兆府有没有需要咱们去接收的犯人？”

　　贾鹤摇头。

　　那就没机会去京兆府咯。

　　孟探玉挠了挠太阳穴，心里寻思，看来还是得以私人名义去找崔浩聊聊天喝喝茶了。
　　不过这个人老是在外头跑，人影都看不见，怎么约？

　　贾鹤不知孟探玉心事，看他愁眉苦脸，疑惑道：“大人可是有何疑虑？”

　　孟探玉回神，看了眼贾鹤，摇头道：“没什么。走吧，带爷去熟悉熟悉那些罪大恶极的死囚，往后，爷大半的时间得跟他们朝夕相处不是？”

　　贾鹤还以为这世家公子真的只是来混日子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上道。

　　“大人，狱中囚犯多性情暴躁，您不必与他们计较，若看不顺眼，与属下说一声，打一顿就好了。”

　　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孟探玉眉头跳了两下，对大牢里的犯人越发感兴趣。

　　大牢设置在刑部后头，从提牢厅走过去半刻钟不到。穿过层层牢门，与每一关的狱吏打了招呼，便到了遮天蔽日的石牢。
　　大门刚打开，一股又潮又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孟探玉不适地遮住鼻子，皱眉看向贾鹤：“大牢里没人打扫？”

　　贾鹤倒是习惯了，没表现出异常。听孟探玉问，便道：“每天都有。但都是死囚，吃喝拉撒在一处，终归不能像外头那般干净。加之死牢在北，常年背阴，阳光也进不来，自然会潮。大人要早日习惯。”

　　这习惯可没多好！
　　天晓得这样的环境里，人能不能活到行刑那天。

　　捏了捏鼻头，放缓呼吸的速度，稍稍适应了一下，孟探玉才往里走。

　　里头巡视的狱吏看见贾鹤都要打声招呼，经他介绍，客气地叫一声孟探玉大人，但看他的眼神，可没贾鹤那么正常，总是在探究。走出一段路，还能听到窃窃私语。

　　孟探玉斜乜一眼，双手环抱，道：“看来你这些兄弟是对爷这个新上司不满呐？”
　　贾鹤看了眼身后的狱吏，回道：“在刑部当值的狱吏乃至司狱，大多与京中显贵的府里人沾亲带故，但到底都是普通的平头百姓，从面相上便能看得出来。
　　像大人这样出生就在世家大族的公子，从来光鲜亮丽，无论站在哪里，都会引人注意，更何况是在刑部大牢这样的地方。”

　　合着还怪他长得太好看咯？
　　孟探玉哼哼：“谁规定长得好看的人就不能跟死囚打交道了？歧视爷还是歧视死囚啊？”

　　但凡正常的人，谁愿意跟死囚打交道？
　　这话贾鹤没法接，适时地选择了闭嘴，带他往里走。

　　北牢关押的是全国各地送来的，罪大恶极的死刑犯，男女异牢。
　　女牢人少，瞥眼才十个不到，往后的男牢，那可叫一个人满为患。作奸犯科，烧杀掳虐，什么样的人都有。

　　有的懒洋洋地瘫在地上，有的盘腿靠墙角闭目养神，有的三五六凑一堆儿拿石子赌玩，还有的拿着干草杆儿，在石墙上刻刻画画。

　　除了开饭的时候这些人会动动眼珠看向走廊上的狱吏，其余时候都是睁眼瞎。

　　偏今个儿牢里突然来了个眼生的小白脸，一下子激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起先才一两个起哄，等孟探玉走到牢中央的位置时，整个牢已经躁动起来，有人吹口哨，有人嘲笑，有人敲木柱。
　　巨大的动静一下引来了四面八方的狱吏。

　　为了控制场面，狱吏不得不拿着大棒使劲敲打木柱。但这些人只剩下死这条路，还会怕什么？
　　越发哄闹起来。

　　贾鹤拧眉扫视众人，最终目光落在孟探玉脸上。

　　被无数污言秽语挑衅的人，此刻竟然还笑得出来，该夸他心理素质好？

　　“去，给爷端把椅子来，再煮壶茶。爷屋里有大好的普洱和茶具，滇南送来的。顺便给兄弟们也煮两壶。”孟探玉活动了一下筋骨，对在场的狱吏随便招呼一声。

　　但几秒过去也没人动，察觉众人的眼色，他看向贾鹤。

　　贾鹤微微颔首，看向了他身后离得最近的人。小伙子长得一副机灵模样，看懂贾鹤的意思，麻溜地站出来，对孟探玉殷切一笑：“大人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

　　到了孟探玉的房间，打开那俩包袱一看，哟，还真是茶叶，足足两罐。
　　闻着就香！

　　狱吏掂量了一下，取了一罐，立马去隔壁减等处找了会煮茶的同僚，拽到了牢里，搬了桌椅，就在孟探玉边上煮上。

　　孟探玉闻着茶香，啧了一口，对身后站着的贾鹤道：“在这儿喝这茶，确实有点儿糟蹋，是吧？”

　　煮好的茶送到手中，贾鹤抿了一口，垂首没言。

　　茶是好茶，在这儿喝，也只有孟探玉这样不为生活奔波的世家公子才干得出来。
　　这里的人可能这辈子就喝上一回这样好滋味的茶。

　　嚎叫了半晌的囚犯，一看走廊上的狱吏突然都煮起了茶，那茶香在这阴暗潮湿怪味重重的监牢里，犹如一股细微的春风，轻轻拂过面颊，想要伸手抓住的时候已经消失无影。

　　牢里喧哗的声音莫名其妙安静下来，只剩下狱吏们如狼豪饮般的灌茶声，以及孟探玉怡然自得地刮着杯沿的声音。

　　他意味不明地笑看着那些眼巴巴望着的囚犯，心中感慨，这人呐，不管是谁，最馋的，还是那张嘴。
　　又啧了两口，他放下茶杯，扫视一圈，自我介绍道：“诸位久仰啊，从今儿起，爷就是新任的司狱，跟你们朝夕相处的日子长着，好好认清爷的脸。对了，还有一点得跟诸位说一下，爷呢，没什么本事，就是会投胎，家底儿厚，前个儿考了个同进士，还得了陛下钦点，如今在京中，也算是有几分脸面的人。但凡你们有点儿歪心思的，别动到爷头上，要是爷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那条命，呵……行刑的时候，恐怕得多挨几刀。”

　　众人：……

　　这是摆明了的恐吓！
　　合着动了他一下，连死都死不安生了？

　　“哈哈哈……”寂静一片的牢中突然爆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

　　孟探玉寻声看过去，是正对面牢里，一个坐在阴暗角落的魁梧汉子，脸看不清，但同牢的人都离他远远的，目光之中还带着几分胆怯。
　　整个牢房里的人都被他出其不意的举动惊若寒蝉，偏他敢出声，看来有点儿底子噢？

　　孟探玉目光一斜，看向贾鹤。

　　贾鹤适时提醒：“黄泽，湖西府人士，三年前的中秋之夜，带人刺杀湖西知府及家眷共二十三人。七个月前于万州府被万州知府携人抓捕，三个月前押至京城。”

　　七个月前，万州？
　　孟探玉眉头狠狠一跳，那不是他亲爹干的吗？

　　乖乖！
　　头一天就遇到冤家，刺激喔……

　　孟探玉往椅背靠了靠，对贾鹤道：“把他提出来，爷仔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