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38、他连点炫耀的欲望都没有

　　丽颜闻声停下，孟探玉啧一声，道：“你先说，爷考虑考虑。”

　　“奴希望少爷收了奴。”

　　“什么玩意儿？”孟探玉一声惊呼，怕自个儿是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怔怔地盯着丽颜，目光渐渐变得不友好：“你凭什么希望爷收了你？”

　　“少爷需要一块挡箭牌，奴愿意，哪怕只是花瓶一只。”

　　丫头胆子挺大！
　　孟探玉眯了眯眼，等她的下文。

　　丽颜也没有退缩，抬起头，光明正大地接受孟探玉的审视：“少爷殿试之后，一定会在朝中任职。朝中历来有考察官吏的官员，若少爷风范有失，受人诟病，必会影响少爷的前程……”

　　他还以为这丫头能说出什么花儿来，原来还是这一套。
　　孟探玉笑了笑，抬手打断了丽颜的话：“爷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少爷以为，这回你躲过了，下回也可以？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你是孟氏子孙，世族少爷。奴只是想帮少爷！”

　　那一双眼，含情脉脉。
　　可惜，她付错了真心。

　　孟探玉就知道，院里放女人，迟早会出事。看吧，又一个被他的外表所荼毒的少女。

　　“爷给你个机会出府。只要你现在点头，爷立马让刘管家拿着你的奴籍去官府消了，恢复你的自由身。”

　　丽颜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奴家中已无长辈，出了府也无依无靠。”

　　丽颜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莫名其妙触动了孟探玉的心。

　　晨早回玉松院之前，他一直下意识认为屋里的人会是她，没想到，却是那个没什么印象的丽容。
　　这一点，他十分意外，恍然觉得自己好像错怪了人。

　　他泯了泯唇，问道：“你为什么没有答应我娘？若是生米煮成熟饭，我也奈何不得，只能将你纳为妾室。”

　　“奴常伺候在少爷身边，知道少爷对女子不喜，断不会生出非分之想。”丽颜的声音一向干净清脆，每个字从嘴里出来，都十分利落。

　　是了，这个丫头还算自觉。
　　打从头回进了玉松院穿了男仆的衣裳，便一直如此，小两个月的时间里，就没见她精心打扮过，总是素素寡淡的模样，看起来也不碍眼。

　　定定地看了丽颜一会儿，孟探玉吐出一口浊气，道：“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话罢，便去了千寿堂。

　　不巧老太爷正午憩，孟探玉挠了挠头，回了玉松院旁的客房，栽头睡了个昏天黑地。

　　浑浑噩噩到了第二日，恰是放榜的日子。

　　一大早，苏远龄接到喜报便被老赵接到了孟府来，香岚也喜气洋洋地去客房请他。

　　“恭喜少爷了！”

　　孟探玉坐在床边，迷糊糊地搓了一把杂乱的头发：“好梦都被你搅和了，你恭什么喜？”

　　香岚抿嘴笑道：“三少爷还不知道吧？礼部的人来了府上，正在前厅等着你呢！”

　　“礼部？”孟探玉蹙眉不解：“等我干嘛？找麻烦？我没招惹礼部的人吧？”

　　“三少爷说笑了。这次，你可是御赐的‘同进士出身’，礼部的人怎么敢找你的麻烦？”

　　孟探玉看了看窗外亮堂的天，又看了看笑意盈盈的香岚，有点儿懵：“你组织一下语言，再说一遍？”

　　香岚以为他是高兴懵了，乐呵呵地复述了一遍，一个字也没改。

　　“爷听过御赐状元、御赐榜眼、御赐探花，这御赐的‘同进士出身’是什么鬼？”

　　香岚一听，忽然也觉得有些奇怪，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摇头道：“奴也不知。但礼部来的大人的确是这么说的，这会儿老太爷，三老爷，还有表家的少爷都已经在前厅了，就等着三少爷你了。奴先回去陪着夫人，三少爷可得快些起身了！”

　　孟探玉困惑满腹，由着香岚叫来丽颜收拾一番便出了门。绕过回廊，余光忽然瞥见角落里站着的人，他蓦地停了下来。

　　丽颜跟在孟探玉身后，一抬眼也看见了一瘸一拐的来贵，修养了一日，但他屁股上的伤还在，脸色显得也很苍白。
　　他看着孟探玉，眼里充满了希冀，却又不敢上前。被孟探玉发现了，又不愿走，呆呆地站在墙角下，像根木桩子。

　　“少爷？”

　　丽颜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孟探玉回过神来，一转头走了，下了回廊，转过了月洞门，却突然从兜里掏出半两银子丢给她：“一会儿去徐大夫那儿找点好膏药给他送去。”

　　虽没明说这个他是谁，但丽颜一下子就明白了。

　　来贵远远地看着孟探玉离开，心里有些发酸。

　　刘管家路过，看见来贵一个人在墙角根儿那站着，眼眶红红的，好奇地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道：“等三少爷？”

　　来贵泯唇不语。

　　刘管家与他比肩而站：“三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但我年纪比你大，有一点比你明白。你若肯听，我便告诉你。”

　　来贵动了动眼睛。

　　看他目光诚恳，刘管家也不绕弯子，扶了他一把，说道：“咱们这些当下人的，要想长长久久，就要认清身份，认清主子。若是生了异心，或让主子觉得不忠心，是混不长久的。你想让三少爷原谅你，就要让他明白，你认定的是他，往后也只唯他是从，任何人，都不能在你心中越了他去。”

　　来贵心中一恸，想起那天孟探玉失望的眼神，顿时恍然大悟：“少爷是气我不站在他那一边……”

　　刘管家欣慰一笑，点点头道：“这二十板子，算是没白挨。”

　　来贵臀部一紧，顿时脸色涨红。

　　前厅里，礼部的人还等着，看见孟探玉来，按部就班宣旨。
　　虽说他这个同进士是御赐的，但孟探玉一点优越感也感觉不到，反倒是能感觉到礼部的人对他的态度很微妙。
　　高八度的宣旨声里，还透着明显的不屑。

　　寥寥数语，宣读完了，礼部的人跟孟老爷子和孟昭明客气两句，便带人离开，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没了外人，苏远龄立马放松下来，走到孟探玉身边，搭着他的肩膀道：“探玉，你虽然是吊尾的同进士，但加上御赐两个字，可比三甲第一名来的厉害！往后上了官场，旁人也会看在‘御赐’二字面上，对你多有担待。”

　　是吗？
　　孟探玉可不觉得。

　　人怕出名猪怕壮，光是能考中这件事，他就已经够愁的了，如今还得了个莫名其妙的名分，可不是给自己招惹麻烦吗？

　　老太爷那边是喜气洋洋，听到这消息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看向孟探玉的眼神都闪着光：“探玉无愧我孟氏！”

　　孟探玉：……

　　相比起激动过分的老太爷和苏远龄，亲爹孟昭明可沉默了许多。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相反，目光中还闪露着几丝担忧。

　　这回苏远龄成绩也不错，虽没有圣上钦点，但也在二甲前列，是正经进士出身，不日便会到翰林院报道，老太爷少不了许多话要与他说。

　　孟昭明将孟探玉带出了前厅，道：“收拾一下，一会儿随我进宫面圣。”

　　“面圣？”孟探玉腿脚一软，扒在廊柱上。

　　斜了一眼儿子不争气的样子，孟昭明叹了口气，他也就只能在窝里横，若非圣上亲口说要见他，孟昭明怎么都不愿意把人带进宫里去。

　　不料，刚叹息了这么一句，就听到儿子不知天高地厚地问：“爹，圣上是不是老糊涂了？就我那水平，能入他的眼？”

　　“……”孟昭明定定地看了看儿子，收回了自己的怜悯之心，提点道：“进宫之后，谨言慎行，切忌冲撞圣上。”

　　因着这一茬，孟探玉连亲娘都没见着，就被拎到了宫里。

　　到了宫门口，孟探玉才知道，正儿八经进宫谢恩的，只有一甲的三人，他，纯属亲爹夹带私藏进宫，得等那正儿八经的三位天子门生见过了圣上，才轮得到他。

　　坐在偏殿，孟探玉望着满殿的金碧辉煌啧啧称奇，皇家不愧是天下至尊，玉器瓷器，雕梁画栋，样样精美绝伦。
　　孟府跟这儿比起来，真是朴素至极。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换了三杯茶，终于轮到孟探玉面圣。

　　进殿之前，孟昭明再次跟他强调了一遍礼数。孟探玉三点头四点头地告诉亲爹，他记住了，他真的记住了！
　　结果一进大殿，就看见正殿前头摆了一架万马奔腾的屏风。屏风后，隐约有人侧卧着。

　　紧接着，一阵急咳传来，满殿伺候的内侍，除了上头的大内侍跑得快递上了茶，旁的人皆面色不改，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上头的人咳过了直接咽气。

　　“臣携犬子，参加陛下。”

　　说话间，孟昭明带着孟探玉对上行了礼。

　　上头的人喝了茶舒缓了许多，顺了顺气，着人将屏风撤下，有些虚弱地坐直身子，打量起殿中央站着的父子俩。

　　他着意看了看模样俊秀的孟探玉，招手让他走近些，又仔细地看了看，赞赏道：“虎父无犬子。你这容貌，当得住你父亲年轻时候。”

　　“陛下谬赞，小臣只是徒有其表，不敢与父亲相提并论。”

　　“你是朕钦点的同进士，也算天子门生，不用谦虚。”

　　这话孟探玉就不知道怎么接了，但皇帝的态度，总是让他觉得有点儿不正常。
　　也不说孟探玉妄自菲薄，这京城之中，青年才俊不少，能入皇帝眼的，个个儿硬件比他好，皇帝凭什么就对他刮目相看呢？

　　要说钦点吧，钦点个啥不好，偏偏钦点他这个吊车尾的同进士，跟玩儿似的，说出去都是个笑话。

　　他自己也觉得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一点儿跟别人炫耀的欲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