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20、他有点慌

　　董文毓手里端着一碗清粥，走到孟探玉身边，半点不客气地坐下，将清粥递给他。同时，还问了孟探玉一个相当直白的问题——

　　“听闻你不举？”

　　孟探玉尬笑一声：“道姑也有所耳闻？”

　　董文毓看了他一眼，又问：“你还不喜欢女人？”

　　孟探玉眉目一凝，当即想到了董文萱。眼前这大姐，怕不是为了她妹妹来收拾人的？
　　心里小鼓敲敲，他着意纠正董文毓的说法：“我只是不喜欢喜欢我的女人。”

　　那双清冷的眼眸在他身上来回扫了几圈，似乎在确认他说的话可信度有几分。

　　半晌，孟探玉看见董文毓轻轻地点了下头，然后说起奇怪的事：“世上万事，总有人说没有两全之法，要得便要舍。便如你，想要在这场婚事中全身而退，也得舍弃一些东西。”

　　“你要帮我？”孟探玉十分怀疑，一颗心悬悬不定。

　　董文毓深深看了一眼孟探玉，那空灵的眼神，让孟探玉看不懂。忽而，耳边响起她的声音：“明日申时，青云观见。”

　　随后，她起身将碗放在一旁，留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离开了粥棚。

　　孟探玉满腹狐疑，这个董文毓太奇怪了！
　　尤其是那双眼睛！

　　他在这个世界待了二十年，从没见过谁的眼神是那样的，仿佛洞悉一切。

　　这个认知太可怕，孟探玉不禁抱住自己的胳膊，转移视线和注意力。

　　这一批难民是最早出现的，如今人数还不多，所以官府尚未反应过来，但时常行走京城内外的人，却注意到了这一点。
　　之前志林书院的学生发现，便跟书院的先生反馈，之后，书院调查一番，便与青云观一道合作，自发组织，先安置这批难民。
　　城中，还有一些百姓受郑微影响，也闻讯赶来，尽那绵薄之力。

　　天灾无常人有情。

　　不过大半天的时间，这荒芜的一片野地，便搭起了十来顶的帐篷，虽说简陋，却也能遮风避雨。

　　苏远龄和一众志林书院的同窗一起忙碌，看到眼前的成果，十分自豪。白胖胖的脸蛋上，笑意十足。

　　“远龄兄，且歇息一下。”

　　苏远龄擦了擦额头的汗，接受了来自同窗的关怀。放下手上的活儿，走向最空闲的那一顶粥棚。

　　还未走近，他便看见来贵跟着长裕茶楼的说书先生，带了三辆牛车过来，车上有衣服、有棉被、也有米粮。

　　他一时疑惑，难道一开始孟探玉就知道先生的打算，所以支使来贵去找郑微筹集物资？

　　这个念头冒出来，苏远龄就觉得不对劲。
　　尤其是来贵趁郑微去交物资的时候，蹭到了孟探玉边上。主仆二人嘀嘀咕咕的说着悄悄话，孟探玉还时不时露出嘲讽的笑容，那表现，完全不像是通知人的。
　　反倒像是，看热闹？

　　孟探玉瘫坐在粥棚边儿就没动过，来贵先郑微一步过来，将自己盯梢的结果悉数汇报。
　　从长裕茶楼绕了一圈出来，后又在米铺碰见郑微，来贵就觉得神了，他家少爷这个老大粗，竟然也会有料事如神的一天？

　　这事儿让孟探玉隐隐找到了一直困惑的事情的答案，看向郑微时，心里拔凉拔凉的。

　　“三公子。”

　　看见郑微过来打招呼，孟探玉阴阳怪气地回应：“哟，郑先生不在茶楼说书，来这儿赈济灾民，挺闲呐。”

　　郑微颔首，扫眼现场，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难民，道：“略尽绵薄之力罢了。今日难民不过百余人，若官府不及时处理，往后月余，恐怕涌来京城郊外的流民会更多。”

　　苏远龄听见，不由走上前：“郑先生有何见教？”

　　“苏公子。”郑微对这个白胖小生有印象，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却没再往下说。

　　苏远龄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郑微说下文，疑惑道：“郑先生可是有难言之隐？”

　　“微无话可说。”

　　“……”苏远龄才不信，刚才他说话那语气，那神情之间流露的担忧毫不参假。

　　瞧见苏远龄碰了壁，孟探玉莫名得意，站起身时，突然晃了一下，便压到郑微身上，语气讽刺地说道：“表兄，你别费劲儿了。郑先生要是想关心朝政，早考了功名，怎会屈居长裕茶楼当个说书先生？”

　　“探玉，你这样成何体统，快放开郑先生！”
　　苏远龄觉得孟探玉的动作有些刺眼，尤其是这个人身上还挂了“断袖”的流言。

　　孟探玉却笑着看向郑微，问道：“你介意吗？”

　　“公子久坐，贸然起身必然四肢酸软。微尚有余力支撑，公子不必介意。”

　　苏远龄有些生气，明明是好心为了这两个人的名声着想，他俩倒好，一唱一和，倒显得他多管闲事。

　　“你们自便吧！”

　　一甩袖袍，苏远龄置气地看向别处，恰巧看见李先生和志林书院的先生开始整队，看样子是要回城了。

　　看看那一个个和他一样累得满头大汗的同窗，再看看还挂在郑微身上的孟探玉，苏远龄忍不住怪里怪气道：“先生让我们今个儿来是体察民情的，你最好给自己找个正当理由！”

　　听到苏远龄的话，孟探玉叹息一声放开郑微，理了理衣衫，笑道：“表兄，凡是量力而行。像我，打小身子骨弱，动不得。今儿若真像表兄你那样劳心劳力，这会儿大夫照顾的人肯定不是那些灾民而是我。我历来很有自知之明，不会给你们徒增负担的……”

　　“合着你不动还是帮了大忙？”说得头头是道，但苏远龄很清楚，他纯粹是为了偷懒才如此强词夺理。

　　“的确如此。而且，我也不全是闲着啊，先生布置的功课，我已经有了答案，回去就能交卷。”
　　孟探玉脸上那个得意哟，末了还不望捅一捅苏远龄：“倒是表兄你，忙活了一天，有感悟吗？”

　　感悟？

　　除了累，满脑子的累，他能有什么感悟？

　　李先生那边整队完毕，便招呼孟探玉苏远龄和志林书院的学生一起回城。期间，看见郑微站在孟探玉身边，他有些惊讶地对他笑了笑：“小友也来了？”

　　郑微颔首以礼，态度不冷不热。之后着意跟孟探玉道了别，对苏远龄和李先生各施了一礼，便先一步离开。

　　孟探玉看了眼郑微那舒展的背影，问道：“先生认识郑微？”

　　李先生微微一笑：“见过。”

　　郑微是长裕茶楼的台柱子，那里时常有文人出没，孟探玉听了没多想，便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这回亲身参与到难民的救助工作中，众人可谓感慨良多。路上，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交流感想。
　　苏远龄和这些学生好歹一起活动过，彼此之间尚算熟悉，没一会儿，也加入了他们。

　　最后，倒落得孟探玉一个，优哉游哉地和来贵走在最边缘的位置。

　　所谓圈子不同别硬融，孟探玉心里拎得十分清楚。拉着来贵看一路风景，自在得很。

　　途中，发现几朵长得好看的小野花儿，还十分有兴致地摘过来把玩，脸上没见得有半分被冷落而该有的失落情绪。

　　走在前头的李先生将一切看在眼里，逐渐放慢脚步，与孟探玉比肩。

　　“这不是我弄的！”

　　被李先生盯上，孟探玉连忙将刚串好的草蚱蜢扔到来贵怀里。

　　李先生瞥了眼来贵，心中的不悦已经清晰地浮现在了脸上：“探玉，我等饱读诗书，攻习时政策论，不是为了纸上谈兵，空显能耐。你和这些学子一样，金榜题名之后，迟早会被分派到各个官位上任职。
　　但无论在哪里，民，都是你们最应该关注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有百姓生活安康，国家才能康泰永久。为师带你们来见的，只是冰山一角，受灾的黄河府，还有大量的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为师希望你能关注他们，勇于探索治国治民的良策。
　　为官不是儿戏，为师希望你好好自省，明确自己科考的初心在哪里。”

　　孟探玉很想告诉李先生，他没有为国为民的大志向，更不想入朝为官，他就想当只家族的寄生虫，浑水摸鱼。

　　但李先生吧，莫名对他十分期待，这些时日，在他身上下的功夫，比在苏远龄身上下的功夫还多，搞得他越发心中有愧。

　　他没有及时地表态，李先生只当他是在反省，便没有再多说。

　　第二日，李先生没有再带他们去郊外照看难民，而是燃了一炷香，让二人写一份安抚难民，解决黄河水患的解决办法。

　　苏远龄经过昨个儿与志林书院的学生交流，已经连夜整理出了自己的想法和心得，李先生一下指令，他便片刻不疑地提笔书写。半柱香的时间不到，已经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其中两三条还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虽不知道可行性多大，但还是写了出来。若是不对，先生自会给他指出来。

　　于是，检查一遍之后，苏远龄自信地将答卷交了上去。

　　李先生倒是十分意外苏远龄的速度，瞥眼孟探玉懒散的样子，也没催促，拿起苏远龄的答卷认真审阅起来。

　　苏远龄坐回书桌等答案，不经意地瞥了眼孟探玉，却惊讶的发现他一个字也没写，提着笔在那儿画画！

　　“探玉，你……”

　　孟探玉瞥了眼大惊小怪的苏远龄，接着画。

　　等到一炷香燃尽，李先生亲自走过来收答卷时，他刚好画完最后一笔。

　　看着桌上平铺的那一张画作，李先生镇定的脸色一变又一变，熟悉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他生气了，相当生气，气得天灵盖都要飞起来那种！

　　“孟探玉，为师昨日说的话，你权当了耳旁风？”

　　终于，李先生忍不住厉声质问起来。

　　孟探玉站起来，坚定地说道：“先生，这就是我的答案。”

　　李先生怒而不言，等着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