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155、他心结忽解

　　从前，孟探玉以为耶律涅古所谓的会让他认祖归宗只是玩笑话，可如今真到了这一步，他恍然明白，这人一旦将话说出口，就会不择手段使之实现。
　　相比一面之缘的北荒新君，这样的人横扫北荒朝堂，掌握北荒朝政大权，也无可厚非。

　　孟探玉恍惚地回到外驿馆，原打算回别厅休息，走到院口时，忽然听到一道婉转幽怨的曲声从院中缭绕而出。
　　那调似空谷幽兰，直让人随抚琴人的心绪忽高忽低。

　　孟探玉不自觉驻足听了一会儿，心中的阴郁渐渐被曲音拨开。他长呼一口气，循着音来处走去，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上厅外的回廊。
　　目光越过回廊，隐隐可以看见上厅中一道绰约的身影忘我地抚琴低吟。

　　月色悠悠，美人抚琴。

　　这样的景，这样的人，是个正常人都会忍不住痴迷忘返。
　　孟探玉如是。

　　当他听得越发沉醉的时候，琴音突然破空戛然而止。他陡然回神，只见栀香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面前，正笑看着他。
　　见他睁开眼，栀香自然地屈身行礼，笑问道：“大人觉得公主的曲子如何？”
　　孟探玉悄悄咽了咽口水，将惊讶压在心底，故作镇定道：“公主这样的绝技，没个十年八年，恐怕出不来。”
　　栀香颔首笑道：“大人好耳力。栀香替公主问一句，这样的曲音，可否得北荒新君的青睐？”

　　“任何男人都不会抗拒一个有颜有才的女子亲近。”孟探玉中肯地回答一句，待栀香微笑之时，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是北荒的地盘，站在北荒新君身边的是摄政王耶律涅古，新君或许单纯好骗，但这位人物，公主若是太急于表现，很可能适得其反。”

　　孟探玉并不晓得里面那位“公主”的真正身份，但琴功如此了得，也必定不是普通人。
　　从这个点往深了想，就很容易能猜测到惠亲王安排她顶替萧喜言并不是单纯地为了救女儿出火海。
　　这世上，尤其是在皇室中生存过的人，不会放过自己能抓住的任何机会。
　　送她进北荒皇宫，为的是在需要她发挥作用的时候有用，而不是去享受荣华富贵。

　　突然之间，他想到了破解耶律涅古留下的死路的办法。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惠亲王远在京城，如此运筹帷幄，说他没有远大理想孟探玉才不信。
　　纵观满朝，具有争夺帝位能耐的，也只有太子跟惠亲王。眼下惠亲王被皇帝遣出京城，看起来失了势，但这一路来的见闻让孟探玉明白，这位王爷是在韬光养晦。
　　比起京城那个处处为难他的太子，惠亲王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

　　恰如今，他已经被迫上了惠亲王的船，一切都好像是铺好了路。只是他之前双目迷茫，看不清前路。

　　今夜那位“公主”的一曲琴音，恰好为他解开了心结。

　　耶律涅古是厉害，但他的手还没伸到大梁朝廷中心，对于惠亲王，他也许有所了解，但惠亲王的底，他不一定就探到了底。

　　与栀香一番话，算是他的投递状。
　　栀香听得有些意外，但聪明如她，转眼便明白了孟探玉的话外之意。她心领神会地与孟探玉相视一笑，便折身回了上厅。

　　第二日天晨早，他们便准备妥当。

　　入宫面见北荒新君的人除了孟探玉和宁喜公主，还有南疆的使臣和他们送来和亲的公主。
　　两队人不分先后地抵达北荒皇宫，耶律涅古郑重地在大殿之外亲自迎接他们。与南疆的使臣闲话一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孟探玉，客套一句，便与他们一同进入大殿。

　　大殿之中，十七岁的少年新君端坐上首，在左右群臣的瞩目中，两国使臣带着各自的公主缓缓进入大殿。

　　孟探玉一双眼直直地看着上首的新君。
　　长久的压迫和管束让他的双眼透着压不住的胆怯，尤其是跟耶律涅古对视的一刹那，他如遭电击一般，迅速地垂下头，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

　　孟探玉心里叹了口气。
　　他跟耶律涅古交往不多尚且被他气得几番差点儿吐血，更妄论长久屈服在他淫威下的北荒新君，这日子不用想也知道，只有更难过，没有最难过。

　　从殿外到殿中央的路终究还是会走完。
　　耶律涅古站在他们面前，对北荒新君说了一句话，便示意他们各自郑重地介绍自己以及身后的公主。

　　待他们陆续说完话，旁边站着的译官再将他们的话按顺序翻译给上首的新君以及满堂的朝臣听。
　　听完驿馆的话，新君才又抬起头，看向下首的人。

　　大梁的宁喜公主看起来娴静温柔，北荒新君扫了一眼便没有多看，而南疆送来的那位公主从头到脚，眼神里都透着活泼炙热的光，一眼看过去，他就再也挪不开眼。
　　南疆公主得到新君的青睐，嘴角一扬，便将内心的高兴摆在了脸上。

　　这一笑，更让北荒新君心口猛跳。他舔了舔唇，让自己脸上的热辣褪下去，呼了口气，看向耶律涅古，用北荒话恳求道：“皇叔，朕想封暮娅公主做贵妃。”
　　说出“贵妃”这个称号时，新君内心充满了紧张，唯恐耶律涅古拒绝，双拳都握得紧紧地，直给自己打气。
　　耶律涅古淡淡地回看了新君一眼，眉眼一弯，笑着回道：“陛下喜欢暮娅公主，愿意封她做贵妃，那从今日开始，她就是陛下的娅贵妃。”
　　耶律涅古出其意料地没有反对他的要求，北荒新君意外地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内心的欣喜险些就当着群臣的面透露了出来。

　　天晓得，上次他一时心动纳了个妃子，原本去信告知了耶律涅古他也没有反对，可后来不知怎么地，他突然就回来了，二话没说，便当着他的面将那个妃子赐死。
　　妃子死后，耶律涅古冷着脸告诉他，那妃子是敌人派来的刺客，为的，是刺杀他。
　　可新君很清楚，那只是一个背景单纯的小姑娘，她唯一的错，就是为了他的心意，冒死带他出了宫一次。
　　妃子死去的那一幕，深深地刻在新君的脑子里，这让他面对自己的皇叔时，内心无限惶恐。

　　欣喜之余，新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呼吸几口，注意到耶律涅古还看着他，心中一忐忑，下意识看向下首还站着的另一位公主，他的眉毛不安地抖了一下，接下来，就听到耶律涅古问他：“陛下，大梁的宁喜公主，你打算怎么安排？”
　　对于那位看起来没有任何特色和兴趣的公主，新君并没有纳入后宫的打算，但耶律涅古的意思很明显，这个女人必须进宫。一番斟酌，他懂事地向耶律涅古示好：“朕……想听皇叔的建议。”
　　耶律涅古笑看着新君，不紧不慢地说道：“依臣之见，大梁宁喜公主温婉娴静，身份尊贵，陛下该赐她一个字，封贵妃。”
　　当他这句话说完，新君脸上的欣喜渐渐褪下去，替而代之的是受伤又无助的神情。
　　贵妃之位，位列皇后与皇贵妃之下。
　　皇后之位空缺时，后宫由皇贵妃统率；皇后位与皇贵妃位空缺时，后宫由贵妃统率。
　　而这其中，赐字的贵妃位分高于无赐字的贵妃。

　　若给宁喜公主赐了字，那在如今尚未择皇后的后宫之中，她便成了最高位的那一个，有权行代皇后权。
　　按照新君的意愿，他一眼就喜欢上了南疆的暮娅公主。本心之中便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最大的保护。所以，他才会鼓起勇气，向自己的皇叔，为她讨一个贵妃之位。
　　可他万万没预料到，皇叔看起来好说话，但实际却给他挖了一个大大的坑。而这个坑摆在他的面前，他没有后退的理由，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跳。
　　尽管他十分抗拒。

　　整个朝堂，终究还是耶律涅古说了算。新君内心一番挣扎，不出意外地妥协了，垂眸半晌，思索片刻，抬首看向下头的两位公主，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
　　“南疆暮娅公主，封贵妃，称娅贵妃，居西暮宫；大梁宁喜公主温婉娴静，身份尊贵，赐字——‘雍’，封贵妃，居延灵宫。”

　　殿中的大臣听到二人的封号时并无反应，但当听见新君竟然让雍贵妃居延灵宫时，顿时哗然一片。

　　外邦而来的孟探玉等人不明就里，译官翻译的时候，眉眼紧拧，说完之时，还意味深长地看向孟探玉身边站着的那位宁喜公主，似在叹息，又似无奈，更似同情之意。
　　其中的情绪过于复杂，只那一眼，孟探玉和身边的人根本来不及细究，但直觉告诉他们，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与此同时，另一边站着的南疆暮娅公主在听到自己的位分低于对面的人时，脸上笑意顿时垮下来，看向上首的新君时，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
　　而此时，新君说完之后就垂下了头，将自己的脸死死地埋在胸口，打定主意不下朝不抬头。
　　他知道耶律涅古正盯着他，或许已经恨得牙痒痒，巴不得现在就把他揪起来揍一顿。
　　饶是如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也绝不会收回自己的决定，这是他作为北荒新君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