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141、他……

　　孟探玉被董文毓一句话问懵，愣愣地仰视着坐在床上的人，大脑一片空白。过了许久，他眨了眨眼，似理解了董文毓那句话的含义。
　　可他不懂——
　　“那时，孟探珣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皇帝为什么要他的命？”

　　其中缘由颇为曲折，要是细说起来，牵扯的人就太多了。

　　与孟探玉对视片刻，董文毓忽然伸手蒙住他的双眼，挡住了他的视线，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道：“真相如何与你无关，你只需记得你爹不会害你。”
　　董文毓的手冰冰凉凉的，放在眼睛上格外舒服，听着她的声音，孟探玉的内心渐渐平静下来。
　　这件事已经有了眉目，董文毓不愿说，他也会从太孙口中得知真相。
　　总之，只是时间问题。

　　心情平静下来之后，他的呼吸也放慢下来，一呼一吸间，他似闻到了一股清香，从董文毓的指尖传来。
　　孟探玉喉头一滚，抬手握住董文毓的手慢慢从眼前移开，放到鼻尖。他细细地闻了几下，抬起眼，温柔地看着董文毓，道：“我信你。”

　　这一夜，孟探玉仗着心情不好，无赖地握着董文毓的手睡了安稳的一觉。虽然两个人啥也没做，但孟探玉无比满足。

　　第二天天明，他的心情舒畅了许多。偏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打坐的董文毓，他笑意盈盈。

　　可惜外事繁多，不给他足够的时间回味，外头钟二已经敲响了门，急急地唤道：“三少爷，前头来了宫里的人宣旨，大老爷让您过去呢！”

　　只这一句话，毁了孟探玉的好心情。

　　这三天两头地宣旨，十之八九不是好事儿。他皱着眉，不开心地洗漱一番，便去了前厅。

　　来的人是皇帝身边的高内侍，脸上带着他一如既往的假笑，走到孟探玉面前，告诉他，此刻是来请他进宫参加宁喜公主的送行宴，宴后即刻护送宁喜公主出城，前往北荒和亲。

　　听到这番话，孟探玉抬头看了眼天，太阳还没到正中央，距离青云观出事还不到一天，皇帝就要萧喜言去和亲，这得多着急？
　　他也就只能心里埋汰两句，完了还得收拾一番进宫。
　　由于时间太紧，孟探玉连尤氏和老太爷的面儿都没来得及见，便被高内侍带着进了宫。
　　原本在家中的董文毓因为他进宫，也自请跟着去。

　　上了马车，孟探玉眼神古怪地盯着董文毓，后者见他满脸疑惑，道：“有话便问。”
　　听到这句话，孟探玉立刻往她身边靠过去，小声而警惕地问道：“皇帝是不是得罪你了？”
　　“为何这么问？”董文毓有些惊讶孟探玉的警觉。
　　见此，孟探玉便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回答道：“适才高内侍宣旨之后，拉着我闲聊，拐着弯儿地问你。皇帝怕你不进宫，故意找个借口，把我弄进宫。这样，你就不得不进宫，是这样吗？”
　　闻言，董文毓失笑：“你凭什么以为皇帝觉得你于我而言很重要？”
　　“这还用我以为？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从咱家的仆人，到宫里的人，谁不知道你在意我在意得紧？”
　　孟探玉莫名觉得心里美得很，说话时还忍不住对董文毓眉目传情。
　　可惜后者冷脸冷习惯了，面对他猛烈的攻势，除了中肯地“嗯”一句，一点表示都没有。
　　这样的反应实在让人气馁。
　　孟探玉叹了口气，往旁边挪了一挪，语调悲伤地说道：“算了，为了你，被利用我也心甘情愿。一会儿宫里见势不对，你可得跑快点，不用管我，你活着，我就安心了……”

　　安个鬼心！

　　董文毓被他的话气笑，抬手招呼了他后脑勺一下，，闭上眼，道：“皇帝现在不会伤害你，不用操那些没用的心。”

　　俩人的闲聊自此戛然而止。
　　两刻钟后，他们便到了宫门口。

　　高内侍带着他们穿过前殿，直接去了万寿宫。
　　那里，群臣已经落座，只余下上首的一个座位和皇帝左侧台阶下的两个位置。
　　高内侍环顾一圈，带着二人从左侧后廊走到那空置的两个位置上，当着群臣的面请他们落座。

　　众目睽睽之下，坐得离皇帝这么近，连自己的大伯二伯亲爹都在后头，孟探玉都不敢说受宠若惊。
　　他内心忐忑，但身侧的人从容不迫，见他拘谨，拉了他一把。落座之后，董文毓悄声安抚他道：“你是使臣，今日在这里，是群臣之中最重要的人，这个位置坐得起，不用心虚。”

　　孟探玉讪讪地笑了笑，张眼环顾四周，殿中的女人除了台阶之上的太后、萧喜言，便只有他身侧的董文毓。
　　太后尊贵，这样的场合出席便代表了后宫所有的女人，萧喜言是今日这场送行宴的主角，理当在。
　　但董文毓，相比他们，本应该没有资格出现在这样的宴席上。但高内侍适才的表现已经告诉了在场的众人，她应该在。
　　至少，在宴席安排的时候，皇帝就特意让人给她留了位置。

　　这样的恩宠，要搁孟探玉身上，他只觉得压力山大。但董文毓泰然处之，仿佛这就是她应该得到的待遇。一身气场，让在座的人都不敢有丝毫意见。

　　众人落座，皇帝才姗姗而来。

　　当他在龙座之上坐下，礼官便告宴席开始。

　　传统歌舞，群臣祝福，轮番而来，足足两个时辰。宴席接近尾声的时候，中途离场的萧喜言换了一身大红喜袍，由八个宫女前后拥护，从殿门外端庄地走进来。
　　经过太后训练的萧喜言，身上已经没有了市井小女的穷酸气息。眉眼举止之间，落落大方，清冷的面庞更似传习了皇室固有的冷漠与孤傲。
　　若不知她的底细，只会以为这是位一直在深宫中生活的，正儿八经的公主。

　　萧喜言在宫女的搀扶下，群臣的注目下，拜别太后和皇帝，便在宫人悠长的出嫁歌中，缓缓走出万寿宫。

　　作为使臣，孟探玉早早被人安排在宫门处等候。
　　临行前，高内侍引见了他与骁骑营都尉万青认识。
　　前往北荒的一路，都会由这位身材魁梧，一脸络腮胡的都尉领兵护送。顾念自己的安危，孟探玉一见面便向对方示好。

　　“孟大人不用如此客气，令兄与在下当过一段时间同僚，且堂侄蒙受过孟大人恩惠，万青必定一路保护大人和公主安全！”

　　听到万青这番话，孟探玉耳朵一动，脑袋一歪，凑过去问道：“你……堂侄是谁？”
　　万青毫不犹豫地回答：“万绍。”
　　听到这个名字，孟探玉倒吸一口气，脸上顿时咧出一个笑容：“好说好说。”

　　万青是万绍的叔。
　　算起来，他也算万绍的救命恩人之一。
　　思及于此，孟探玉忽然明白了高内侍在孟府时对他说的话——
　　“孟大人放心，看在董大人的面子上，陛下也会找一个靠谱的人，护你周全。”

　　虽然对于皇帝的那种洞察力十分后怕，但孟探玉是放心了，皇帝真的没打算要他的命。
　　他命保矣，开心！

　　当萧喜言一步一顿地，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上宫门口的轿辇时，护送的军队已经整顿完备。
　　皇帝一点头，万青便发号施令，整军出发。

　　一行人浩浩荡荡，风风光光地出了皇城，从西城门而出，直至北荒国都而去。

　　出城门前，孟探玉似看见了孟家的人，忙在人群中寻找，终于，在街口的客栈二楼，发现了自己亲娘的身影。

　　尤氏双目含泪地站在窗口，一只手护着肚子，一只手抓着栏杆，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张了张口，似有千言万语要叮嘱，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能远远地看着儿子渐行渐远。

　　自孟探玉出生，娘俩便没有分开过。
　　此一去北荒，少则两个月，多则半年。加之还有他外祖父的事情，尤氏不得不担忧儿子的安危。

　　可眼下她根本无能为力，只能往后在家中一遍一遍地为他祈求。
　　见她又感伤起来，旁边陪着的香岚忍不住上前一步，劝道：“听说这次护送的都尉是骁骑营里最厉害的万将军，少爷不会出事的。而且，陛下还恩准钟二和塔吉随行伺候，夫人不要太担心，免得伤了身子，反而让少爷担心！”

　　道理谁都懂，可儿行千里，哪个当娘的不会担心？

　　直到看不见和亲的队伍，尤氏才垂首将脸上的泪痕擦掉，带着香岚回府。

　　二人才到家门口，就看见董文毓站在那儿。等她们走近，便行了一礼，道：“夫人。”

　　由于一直没喝董文毓的媳妇茶，事到如今，她也还没有改口。
　　想到这一点，尤氏又忍不住心伤起来，淡淡地点了个头，便示意董文毓与她一块去三房主院。

　　董文毓照常给尤氏诊脉，确认胎儿无恙后，遣走香岚，单独对尤氏道：“夫人，下月我会随陛下去行宫，三月后才归来。此间，你要找个理由，离开孟府，去青云观养胎。”
　　董文毓要随皇帝去行宫避暑的事情尤氏晓得，但为何要让她也离开孟府？
　　尤氏不解，便问董文毓。
　　董文毓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目光移到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停留片刻，回答道：“师兄卜出你三月之内有一劫，危及你与腹中胎儿。”
　　“什么？”
　　这句话把尤氏吓了一跳，原本端在手中的杯子“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水撒了一地，杯子咕噜噜滚了几圈儿。
　　董文毓将手搭在尤氏的肩头上，安抚她冷静下来，道：“我答应探玉要护你周全，便不会让你有事。记住我的话，一旦我离开孟府，便寻个由头，前往青云观。我不回来，你不能回来。”
　　如今尤氏怀胎已经将近五个月，马上就要显怀。再过三个月，便离临盆不远了。
　　这期间，怎么能出事？
　　尤氏被董文毓的话吓得六神无主，愣愣地点头，答应道：“好……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