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132、他……

　　孟探玉听得后脊一凉，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右手。他当时并没有用多大的劲儿，不至于把人给砸死吧？
　　若真是如此，他便害惨了孟氏一族！

　　后头皇帝与侍卫的话他并没有听到。
　　养心殿外明光大亮，正是好天气，他却觉得浑身冷得慌。
　　高内侍在他前头几步带路，一路上什么话也不说，但总是会不经意地斜目瞄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那条出宫的路仿佛比平时长了两三倍，走了许久，他才看见朱红的宫门。

　　“孟大人，走好。”
　　将他送到宫门口，高内侍似笑非笑地送别他。

　　孟探玉讪讪点了下头，没头苍蝇似地往外走，才走几步，忽然一个人横到他身前，吓了他一跳。定睛一看，却是跟着他爹的小厮。
　　“三少爷，老爷在那边等您。”小厮没顾着看他不对劲，到了面前就埋首说道。
　　孟探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亲爹正在御街旁的小亭中，在他身边的，还有萧凌，二人正聊着事。

　　当他走近时，二人的谈话戛然而止。萧凌看了他一眼，就和他爹告辞，又进了宫门。

　　目送萧凌走远，孟探玉才问：“爹和他聊了什么？”
　　“闲聊两句而已，走吧，送你回了府，爹还要去刑部。”

　　适才二人相谈的模样不似闲聊，加之孟昭明言语之间有所躲闪，孟探玉心里觉得奇怪。
　　萧凌明明应该在养心殿外等着皇帝召见，为什么会出现在宫外？
　　这里是离皇城最近的地方，到处都是侍卫耳目，他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和他爹独处一处，是何居心？

　　孟探玉留了个心眼，和孟昭明一同上了马，回孟府的路上，他始终心绪不宁，时不时瞄孟昭明几眼。后者反应再迟钝也看出了问题。
　　拐过了街角，孟昭明放慢了马儿的步伐，看向他，问道：“你与陛下相谈不欢？”
　　孟探玉泯了泯唇，摇头道：“没有不欢。只是儿子今天看见了一幅画，画上的人十五六岁，像极了爹，心里想不明白。”

　　今天一大早他们就进了宫，孟探玉怎会看到像他的画像？
　　孟昭明觉得奇怪，像他？
　　他记得太子和太孙的伴读之中，并没有孟氏子弟。

　　凡入伴读名单的官家子弟，入宫时都会有画师画像，供皇帝过目，而后由皇室子选择顺眼的入伴读之列。
　　原本孟家三代都有伴读子，太孙这一带时，孟家也出了一个。
　　可惜……

　　思及于此，孟昭明仿佛看到了一个突破点，一个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的突破点！
　　从前，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这个发现让人忐忑万分，他下意识勒马停下，郑重而严肃地看着孟探玉，求证道：“你确定那画像与爹相似？”
　　孟探玉笃定地点头：“至少八分像。”
　　顿时，孟昭明心口一疼：“那画像，眉间可有一颗黑痣？”

　　这一点孟探玉并没有注意，他遗憾地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那你是在何处见的那画像？”孟昭明着急地追问。

　　这个问题事关重大，孟探玉不晓得孟昭明知道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环顾左右，见街上渐渐热闹起来，他提醒道：“爹，这里人多眼杂，且先回府，儿子再告诉你。”
　　经儿子提醒，孟昭明也终于找回了理智，这样的事并不适合在大街上说。
　　于是，父子二人策马回府。才将下了马，孟昭明便着急地拉儿子去书房。屏退左右之后，孟昭明坐在孟探玉面前，等他的回答。

　　孟探玉斟酌片刻，吐出一口浊气，谨慎地说道：“儿子，去了一趟无极宫。在那里，见到了那副画。”

　　提到无极宫，孟昭明那提到嗓子眼的心陡然就掉了回去。他失落地卸了肩头的力，颓然靠坐在椅子上，闭了闭眼，而后给孟探玉解释道：“珣哥儿……曾是太孙伴读。”
　　所以，太孙那里会有孟探珣的画像并不意外。

　　孟探玉喉头一滚，问道：“爹觉得这很正常？”
　　孟昭明点点头，忍痛解释道：“当年……太孙与珣儿便是好友，珣儿出事，他大病一场，此后还性情大变，将所有的伴读都遣散了。时日一长，无人教管，才养成了如今跋扈的性子。”
　　言语间，还能听得出来孟昭明对萧决的歉意，仿佛是因为孟探珣才毁了他真么一个本该阳光向上的孩子。
　　若萧决在昏迷前没有那样过激而心虚的反应，也许孟探玉不会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可事实告诉他，当年孟探珣出事，与萧决绝对脱不了干系。

　　基于孟昭明对萧决这样复杂的情感，如今无凭无据，孟探玉便歇了告诉他萧决的反常之处。
　　折腾了一上午，他肚子也咕噜噜叫了。
　　本打算先去用午膳，可还没走出书房的门，孟昭明忽然醒过神来，叫住他问道：“你为何会去无极宫？”

　　无召不得入宫，无召更不得在宫中任意行走。
　　孟探玉虽然在孟家无法无天，但进了皇宫的门，他向来规矩，怎会无缘无故去太孙的宫殿，又发现了珣儿的画像？

　　“这是儿子的私事，无可奉告。”

　　刚才与孟昭明聊的时候孟探玉就想明白了，无极宫之时，打死他也不会跟孟家的任何人说起。若是皇太孙真的出了事，皇帝要追究起来，他就一人做事一人担，反正他出了名的混账。

　　唯恐孟昭明再追问，匆匆留下一句话，孟探玉就飞快地离开书房，直奔出府，去了长裕茶楼。

　　孟昭明心里不踏实，在书房徘徊一番，去了一趟刑部，将事情暂时安排下去，便又进了宫。
　　却才到宫门口，就碰上了带着侍卫出宫的高内侍。二人打了个照面，高内侍急急给他行了一礼，问道：“孟大人得到消息了？”
　　孟昭明疑惑：“什么消息？”
　　见此，高内侍反应了过来，他怕是还不晓得。高内侍嗔了一口气，道：“孟大人若是有事找陛下还是改天吧，老奴这还得去府上宣旨，先行一步。”
　　高内侍行色匆匆，没有给孟昭明问清楚的机会，带着人飞快地就去了孟府。一番斟酌，孟昭明罢了进宫的心思，转而追上高内侍。
　　后者带人到了孟府上，看见孟昭明又追了过来，叹了口气，当着孟家人的面传口谕：“孟氏三郎探玉私闯无极宫，伤皇太孙，奉陛下之命，即刻押入宫中听候发落！”
　　一语话落，高内侍身后的侍卫便纷纷上前，道一句得罪，而后在孟府之中搜查孟探玉的行踪。

　　“高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孟大老爷率先问道。
　　高内侍脸色复杂地扫眼厅中的孟家人，提点道：“此事恐怕只有太孙与孟小公子知道。眼下陛下催的急，老奴这拿了人就要回宫。诸位最好还是在府上等消息，莫要去触陛下的眉头！”

　　众人一听，便晓得此事非同寻常。尤其是尤氏，闻讯就险些晕过去，好在香岚和身边的婢女动作快，赶紧将她扶到床上。
　　一见尤氏这边境况不好，孟昭明心中担心儿子，但眼下更放不下尤氏，便在府中陪着他。
　　侍卫在孟府中没有找到人，回禀高内侍后，高内侍一脸为难地对孟大老爷道：“此事陛下亲自下了令，孟大人，可万万不能藏人不交啊！还是早早告诉老奴孟小公子所在何处罢！”
　　孟大老爷根本就没藏过人，哪晓得孟探玉去了哪里？

　　就在孟府一团乱的时候，孟探玉在长裕茶楼吃饱喝足打了个盹儿，这才神色恹恹地往孟府回。
　　谁料，才到府门口，脚都没迈进去，就被门口守着的侍卫左右一夹，直接架进了皇宫。
　　一路被送到无极宫的宫殿中，看见怒目圆睁的太子和上首冷眉冷眼的皇帝，孟探玉才惶惶回过神来，他们是要兴师问罪了。
　　好在……
　　好在他提前去吃了一顿好的，黄泉路上，也不会当饿死鬼了。

　　孟探玉理了理褶皱的衣衫，郑重地对皇帝和太子各行一礼。
　　还没抬起头来，一块玉佩就“哐当”一下，从皇帝的手中飞过来，砸到他脚边。

　　“此物可是你所有？”

　　皇帝亲自过问，孟探玉不敢造次，他蹲下身将玉佩捡起来，仔细看了看，顺便吹掉上头细微的尘，答道：“是臣所有。”

　　“为何遗落无极宫？”

　　每个问题都问得分外直接，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孟探玉深吸一口气，答道：“臣……扶太孙殿下回榻时遗落。”

　　“谁召了你入无极宫？”

　　“无人相召，臣自己来的。”

　　“宫中殿宇无数，无人相召，你怎知无极宫所在？”
　　问这话的是太子，他心疼儿子，看着孟探玉的眼神格外愤怒，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才解气。

　　孟探玉脖子动了一动，抬眼看一眼太子，又看一眼旁边的皇帝，平静地回答太子：“臣为何认识无极宫的路，太子难道不知道吗？”

　　“放肆！”
　　皇帝突然将手中的杯盏砸到地上，愤怒地呵斥孟探玉一声，“太子是你能质问的吗？你是不把太子放在眼里，还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龙颜一怒，山河飘摇。
　　无极宫中的仆人齐刷刷屏息俯首。
　　孟探玉强撑着挺直脊梁，迎上皇帝愤怒的目光，道：“陛下质问臣一番，是要赏臣还是罚臣？若是赏，臣愿陛下饶恕臣冒上之罪；若是罚，臣质问与否皆有罪，有何所惧？无所无惧，自然敢问。”

　　说白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孟探玉报了必死的心，也想硬气一回，做一回那种无所畏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