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玉》欧吉开开

130、他……

　　钟二本就是发现了董府有异动才匆匆赶回府，谁料想刚一进府，就听说孟探玉晕倒了，接着他就去请大夫，一通下来，直到天暗了，他也没空跟孟探玉说起这事。
　　眼下孟探玉问，他便和盘托出。

　　“少爷走了两刻钟左右，董大夫人就出了门，董二姑娘身边的丫鬟丹桂也被一同押去了。看方向，他们是打算出城去青云观。”

　　这意思很明显了，董大夫人知道了董文萱所为，但董文萱应该没有告诉董大夫人东西在他这里。
　　董大夫人的人在这时候去青云观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青云观的人除了对皇帝敬重几分，旁的人皆在他们那儿讨不着好。这会儿青云观正忙着法会之事，没人会闲得去搭理一个婆子。
　　董文萱心里明白他们得罪不起青云观的人，所以，很可能随口胡诌，刻意让她的娘亲知难而退。
　　然而董大夫人却没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至于小冬，东西从董大夫人那里拿了回来，她就没用了。
　　“她已经没用了，逃了就逃了，无所谓。”孟探玉抬了抬手，让塔吉起身。
　　塔吉困惑地站起来：“公子拿她没用了？”
　　孟探玉点头，旋即又叮嘱道：“法会之时随我去青云观。”

　　留下这句话，孟探玉收起她的匕首，放回她的靴子，而后便进了屋。
　　钟二看了眼茫然的塔吉，立刻跟着孟探玉进去，关上门之后，将贴身放着的盒子掏出来递给孟探玉。
　　后者愣了一下，摸了摸身上，意外地看着钟二：“怎么在你那儿？”
　　钟二机灵地笑了笑，道：“小的怕东西丢，给少爷更衣的时候，趁人不注意藏了起来。”

　　这盒子里的东西是董文毓的，已经丢过了一回。
　　钟二跟着孟探玉，见他为了帮少夫人拿回这东西费了不少周折，便知道里头的东西重要，于是才自作主张。

　　孟探玉拿过盒子，打开检查了一下，确实是董文萱给的那块玉玦，遂才放下了心。捏着盒子，他又忍不住看了看钟二，比起来贵，他做事更为狡猾，不声不响地，甚至在孟探玉都没察觉的情况下，就悄然跟在了他的身边。
　　但难得的是，他对主子的一份心意。
　　就如眼下，虽是自作主张拿了盒子，却是因为他考虑，而不是以为他好为理由，做出他不喜欢的事情。
　　念及于此，孟探玉多嘴问道：“你原是哪个屋的？”
　　钟二颔首回道：“小的原是二房的。幼年时二老爷选了小的陪二少爷读书，后来二少爷离开，小的就一直留在书房除扫。前些日子少爷院里缺人，老太爷便做主让小的过来了。”
　　听说了钟二的来历，孟探玉那叫一个受宠若惊，先是二哥的成人礼，后又是二哥的书童，二伯对他这份心意这份好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失笑一声，孟探玉忽然问道：“来贵如今在哪里？”
　　钟二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孟探玉会提到他，几乎没想，张口就答道：“丽颜被大夫人罚到庄子去之后，他就自请跟着去了。听说丽颜的罪责罚完，他二人就会成亲。”

　　孟探玉万没想到来贵也会有这么执着的时候，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当初的阻拦是不是错了。

　　看孟探玉神伤，钟二识趣地闭上嘴，退出了房间。

　　入夜风凉，孟探玉打了个哆嗦，上了床他却没有睡意，只拿着那块残缺的玉玦，定定出神。
　　苏远龄的话渐渐在脑中回想起来，一想到皇帝大费周折地要他的命，孟探玉就忍不住打哆嗦。
　　这件事没有人能帮他，他必须赌一把。

　　法会开坛还有两日，天尚未明朗，孟探玉就起了身，和家人一道给孟探璋送行。
　　目送孟探璋离开京城，孟探玉便跟着孟昭明，一路到皇宫门口。后者看了他一眼，道：“爹和你大伯还要上朝，你该回去了。”

　　孟探玉却不走。

　　他面色苍白，一看就是没痊愈的样子，不晓得在这儿硬撑什么。孟昭明见此，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徐大夫说你要静养你便静养，还不回去？”
　　“儿子有事，要进宫面圣。”
　　“你能有什么事？”孟昭明有种不好的预感。
　　孟探玉沉了沉眼，道：“昨儿子昏迷得突然，有心人怕是已经晓得了。与其等着他们闲言碎语，儿子更愿意亲自去陛下面前承诺，使臣一事，儿子绝不会推迟。”
　　这样有担当的话从孟探玉口中说出来实在令人惊讶。孟昭明意外地看着儿子，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以为他是为了反对自己当初提过的让他和董文毓和离之事而努力成长起来，不由得抿了抿嘴，默认了他同行。
　　于孟昭明而言，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儿子愿意成长起来，这就是好事。

　　孟探玉虽然有使臣之职，但没有参与早朝的资格，进宫之后，只能暂时在偏殿等待。
　　孟昭明稍有些不放心，特地将他交给平日里还算熟识的内侍，嘱托他着意看顾一下孟探玉。

　　早朝在即，孟昭明不便久留。
　　当他走后，孟探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旁边的内侍：“无极宫怎么去？”
　　内侍听得一吓，连忙嘘声：“孟大人，这无极宫你可别问！”
　　“为何？”孟探玉假装不懂。
　　内侍一副为难的样子，考虑了一番，小声叮嘱道：“无极宫那位才惹了陛下不快，大人万不可惹祸上身呐！”
　　“这又是为何？”孟探玉一副八卦的样子。
　　内侍咂咂嘴，不愿说这事。孟探玉余光扫眼四周，从袖中抖出一块玉色不错的玉佩，不动声色塞到内侍手中。
　　内侍摩挲一二，掂量出这玉佩的价值，心虚地拢了拢袖口，小声道：“无极宫那位跟陛下讨人，据说是位世家公子……”
　　闻言，孟探玉心口一抖，旋即又镇定下来，状若不懂地问道：“太孙讨世家公子？”
　　内侍瘪了瘪嘴：“可不是。外头的人不晓得，宫里却人人晓得，这位太孙最喜收集容貌俊朗的男子的面皮供自己玩乐。从前没出过事，陛下和太子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前头那段时间，无极宫里出了事，太孙腿都断了，可对那位世家公子还念念不忘，如今旧伤未好，就猴急急地跟陛下讨人，陛下自然生气……”

　　难怪……
　　摸了摸这身皮囊，孟探玉内心不禁冷笑，难怪当初训练场上的侍卫会将他认错。原来这位太孙有这样的癖好。

　　内侍一直说世家公子，却不晓得这故事里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刚巧殿外有人走来，内侍立刻停了下来，默默站在孟探玉身后。不巧来的人正是找他，二人嘀咕一番便要出去，临走前，内侍特地告知孟探玉在此等候，他去片刻就会回来。
　　孟探玉颔首应下，目送他离开。

　　内侍走了不久，一个容貌陌生的婢子突然蹿到殿中，对他行了一礼，道：“大人，我家主子有请！”

　　“你家主子是谁？”孟探玉冷着脸问。

　　婢女见他警惕，立刻埋首道：“大人息怒，宫中贵人繁多，奴婢不敢贸然报上主子名姓。大人只跟奴婢来，到了地方便晓得了。”

　　只这么一句话，孟探玉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闭了闭眼，他答应了婢女，和她一块离开了偏殿。

　　二人绕过前朝大殿，穿过长长的甬道，一路走到无极宫前。
　　婢女一路忐忑，唯恐孟探玉问话，见他如此平静，心想主子应该与他早有通信，于是放心地引着孟探玉进去。
　　“太孙身子刚好一些，还望大人好好宽慰太孙一番。”
　　将孟探玉送到殿门口，婢女突然叮嘱了一句。
　　闻言，孟探玉察觉出婢女语气中的怪意，问道：“你知我是谁？”
　　婢女埋首道：“奴婢不知。但奴婢的主子日日临摹大人的容貌，奴婢以为，只有大人能宽主子的心，所以斗胆请大人前来。”

　　孟探玉定定地看了眼面前的婢子，后者却始终埋着头，当殿门打开后，她就匆匆退走。

　　此时无极宫中没有一个人，清晨的风冰冰凉凉地，吹进空荡荡的大殿，只剩下丈长的帷幔轻飘飘地晃着荡着。
　　明明是朝南的大殿，此时却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站在殿门口，孟探玉已经感觉到鸡皮疙瘩爬上了胳膊。颤了颤身子，他定了定心，提脚走进去。

　　殿中安静地落针可闻，他谨慎地走进大殿，五步之后，余光便看见内殿之中，一副人物像挂在洁白无瑕的屏风前，画像之前，一个人颓然地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身前是一展长几，几案上摆了笔墨纸砚，轮椅上的人手拿着细毫，一点一点地照着屏风前挂着的画像临摹，认真地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和那副画。

　　若是旁人看见此情此景，只会为轮椅上的人伤神，然而孟探玉却心头一抖，压抑已久的恐惧又涌了上来，他突然退却，转身欲走。却还没迈开步，轮椅上的人已经看了过来。

　　“你……来了？”

　　那痴痴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山谷中传来，缥缈虚无，颤抖的声线中带着几分惊喜。

　　孟探玉身子一怔，忽然迈不开腿。不一会儿，耳边便传来木轮子滚动的声音。
　　那声音又沉又重，似一下又一下压在孟探玉心口一般，令他无法喘息。

　　片刻之后，轮子的声音停了下来，一串浅薄的呼吸之后，孟探玉又听到了那声音——
　　“你若是真的，就转过身来，让本殿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