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的成长手册》裁云剪雨

91、涅槃

　　又过了几日，祝融不再欺负花树了，又躲在房间闷声看《水浒》。

　　祝魁走进来，给了他们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公冶贤的判决批下来了，无罪获释。”

　　祝融赌气般地哦了一声，蒲净赔笑道：“这下公主该安心了。”

　　祝魁沉默了一会儿，道：“父亲嘱咐过，公冶昧罪当夷三族。赦免公冶贤是破例，他在朝廷的亲眷寥寥……我准备迎他出狱。”

　　父亲还嘱咐过，决定行善就行全套，决定斩草就要除根。

　　祝融这才有了点反应：“你现在是太师，亲自去接，太抬举他了。”

　　祝魁沉默片刻，“咱们祝家，也算他的亲人吧。”

　　一桩父母之命的姻缘，竟然让祝魁如此念念不忘，只因为他和公冶樱曾是夫妻，只因他曾唤公冶贤一声“内兄”，纵使两家关系破裂，祝魁也能继续认这个亲人。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祝魁良心难安。

　　第二日，祝魁、祝融、蒲净三人守候在牢狱之外，各怀心思地等待公冶贤。姬淑也来了，可她没敢上前，只躲在远处望着。

　　公冶贤出狱前经过了沐浴打扮，赭红囚衣换成布衣常服，面上的尘垢已然洗净，露出一张有些憔悴而冰冷的脸。

　　他本不知有人来迎接自己，刚见了阳光，碰上的人竟全都是仇家，有从小恨到大的，有无情背叛过他的，也有无冤无仇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

　　祝魁率先走上前，拱手道：“属下审案不利，这些日子让内兄受苦了，若是没有去处，小弟请内兄府上一叙。”

　　公冶贤睨了他一眼，冷然道：“不必。”

　　他厌恶祝魁裱糊的礼节、虚伪的善意。分明害了他全家，却还要流鳄鱼的眼泪，真是无与伦比的伪君子。

　　祝魁，你这虚假伪善的阴谋家，几时真正做过自己。

　　蒲净总感觉，自己出现得不合时宜。公冶贤一副跟他不共戴天的德行，在牢里关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看到他说不定气得要回牢里。可出乎他的意料，公冶贤路过他时竟停了下来，冲他挑了挑眉：“借一步说话。”

　　蒲净顿了顿，默默握住袖中藤蔓，跟了上去。祝融下意识想阻止他，被蒲净眼神安抚了一下后作罢。

　　两个人一前一后，蒲净善解人意地和他保持着距离，无知无觉便走到了一片青草地。

　　公冶贤转过身，牢狱之灾在他眼里沉淀了几分淡泊，从前的敌意少了大半。他寻思了半天，没话找话一般：“为什么来？”

　　“同窗数载，战友一场，我也见不得公冶兄受苦。”蒲净以安抚为上，选了个最不容易触怒他的答案，“你找我有事么？”

　　公冶贤破天荒地说了句人话：“告诉你那二弟，好好待公主，否则我饶不了他。”

　　蒲净愣了愣，随即笑道：“一定。”

　　公冶贤沉默片刻，幽幽道：“以为会来的人没来，以为不会来的人却来了。”

　　以为会来的人，是谁？

　　姬淑？

　　昔日公冶家得势，公冶贤身边随从如云，同门弟子巴不得削尖脑袋插他身上，鞍前马后捧这位小侯爷。

　　而今人人怕被视为公冶家的同党，避他还来不及，谁敢迎他出狱，给祝魁一个下马威。

　　到底以利相交，利尽则散。

　　公冶贤歪着头打量了蒲净一会儿，回忆起自己从认识这小蛮子后就没给他过好脸色。他确实一度厌恶蒲净，现在还有那么一点点厌恶。可经历了家变与牢狱的压迫，他似乎看开了些。比起这个世界上更大的恶，蒲净至少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如果强词夺理，只能说蒲净的存在是个错误吧。

　　蒲净问道：“除了公主的事儿，公冶兄还有要交待的吗？”

　　“没有。”公冶贤摇头，“我不过想找个能心平气和谈话，又不会害我的人。”

　　蒲净微微扬起唇：“这么说，你我算和解了？”

　　和解？公冶贤的三观里并不存在这种字眼，对他而言，恨容易，原谅难。可他也不至于傻到把自己逼成孤家寡人，于是他对蒲净点点头：“行啊。”

　　蒲净人生中最大的快乐就是和仇人和解，热心如他忍不住更上一层楼：“等这段时间过去，请你一处吃酒。”

　　公冶贤冷飕飕道：“我还没准备和你做朋友。”

　　蒲净已经很满足了，也不为难他，“今后怎么办，打算去哪里？”

　　公冶贤苦涩地笑笑，“先清点家里还剩多少人——别那样看着我，没你当年惨。”

　　家人多半被株连入狱，宅邸被朝廷查抄。前路茫茫，何去何从。

　　蒲净本用怜悯的蓝眼睛望着他，恍惚发觉他的处境与自己当年何其相似，族人被株连者众，身边亲故寥寥。依稀记得自己和母亲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囚牢——尽管彼时他尚且年幼，可那份恐惧和阴森至今贯彻心扉。

　　“是。”蒲净淡淡道，“因此海阔天高，总有一条路属于你。”

　　公冶贤瞧着他，“言尽于此，该上路了。”犹豫了一刻，又开口道，“多谢你的药。”

　　什么药？蒲净迷茫地眨眨眼，却见公冶贤毫无解释的意思，径自上路去了，也没和祝魁打招呼。蒲净在记忆的海洋里打捞一通，还是没想起公冶贤说的药是怎么一回事。

　　可公冶贤还记得。北伐赤奴之时，某人腆着脸要与他建设友谊，被他无情地拒绝了。可某人还是一副与世无争的纯粹模样，像个爱心泛滥的傻子。

　　相隔数年，他的心结总算解开——却是在这样的惨烈之中，让他无比释然又无比苍凉。

　　几日之后赶上旬末休沐，蒲净和祝融在太师府赋闲，祝魁却没享受休沐日的福分，还拖着手下幕僚不得安生。中午用过膳，蒲净帮祝采吟在庖厨拾掇饭菜，祝融躲到房间，抱起某少不宜读的章回英雄小说——这算是他看过文字最多的东西了。

　　他正热血沸腾，有人扰了他的英雄梦：“二爷，范伯舟的消息。”

　　是顾兰朔的声音——祝融立即传唤：“快进来！”

　　顾兰朔推门而入，面色和钻进来的阳光相比略显阴沉。他一开口便把祝融的笑容催垮了：“大理寺宣判，范伯舟无罪释放。”

　　“凭什么？”祝融愣了一刻，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顾兰朔看起来跟他一样无奈，将一大叠案卷呈到他面前：“这里面有关于范伯舟的全部证词，来自其数名家仆好友，他们称先太师入城当日，范伯舟和几位好友在府上下棋，根本没去外面迎接太师——连范辙都上书为子伸冤。”

　　祝融感觉血液在往头顶窜，颇有怒发冲冠之感，“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他！”

　　顾兰朔哂笑，“以范辙之势，想雇人给儿子做个假证还不简单么？几个人轮证下来，朝廷的人都在给范伯舟叫屈。只怕除掉公冶家，以后范家又成了心头大患。朝堂浑水太深，二爷不问世事，不知是坏事还是好事。”

　　祝融哐当一拳将楠木桌子砸凹下去一块，“连你都没办法？你不是太师智囊么？”

　　顾兰朔道：“属下失职，尚未想出对策。”

　　“……我哥怎么说？”祝融暗暗捏着拳头。

　　顾兰朔顿了顿，做好迎接火山摧崩的准备，“太师的意思是，先按大理寺的要求办，等日后再寻机会……”

　　祝融简单粗暴地把桌子掀了，擦着顾兰朔耳边飞出去。好在顾兰朔经得住事儿，竟然面不改色，即便祝融现在放火他也不怕，袖子里揣着寒冰杖呢。

　　这动静倒把蒲净招来了，径直推门而入，见楠木桌缺胳膊少腿，嗅到火星味儿，决定用好脾气缓解一下气氛：“出什么事了？”

　　顾兰朔苦笑着把卷宗递过去，蒲净迅速扫量一圈，不由皱眉：“这么多人替范伯舟求情？”

　　“岂止求情，还有作证呢。”顾兰朔哂道，“可当日确实有许多人看到范伯舟在酒楼朝太师放箭，千真万确。”

　　蒲净皱眉：“观尚书为人，应是坦荡清白之辈，为何用此卑劣手段？”

　　顾兰朔沉吟片刻，“想来护子心切。历来朝廷，没有谁是坦荡清白的。”

　　蒲净隐约察觉，说这话时，他面上带着无奈的哂笑。

　　“范伯舟不会有双胞胎吧？”蒲净忽然想到。

　　顾兰朔道：“若有双胞胎，我们也不会不知。”或是失散多年的兄弟？越发荒谬了，“咱们有咱们的证据，他们有他们的伪证，谁也说服不了谁。甚至有人觉得太师此举是想扫除范氏，清洗保皇派，为日后篡权铺路。众口铄金，现在压力最大的就是魁兄了。”

　　祝融狠狠道：“杀父之仇不能报，空摆太师架子有何用？”

　　这句话掷出，屋内仿佛陷入了冰窟，半柱香内无人敢言。最终是顾兰朔打破沉寂：“我还得回去办事，先走一步。”说罢退了出去。

　　蒲净对整个案件涉及甚浅，不好轻易断言，只能先劝着祝融，免得等祝魁回来兄弟阋于墙：“魁兄考虑事情周全，目光长远，必然有其中的道理。咱们该多体谅他。”

　　祝融一言不发，直勾勾瞪着空气，狠狠捏着手里的书，看那模样还以为他捏着范伯舟的头颅。蒲净正想打破尴尬，忽然发现那本书冒起了青烟，随即整个被点燃了。

　　蒲净心道不妙，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拎着封皮角把书拯救过来，一边心疼书一边又摔又踩，总算是把火扑灭了。

　　他喘了口气，正要心平气和地跟祝融谈判，忽然发现被摔得五马分尸的楠木桌——也着火了！火焰五颜六色，竟然还有点艺术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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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七彩火焰很好看，嘿嘿~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