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的成长手册》裁云剪雨

28、清思阁

　　蒲净露出诧异的神情，不理解他为何要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晏清嘉朝他挤了个短暂的笑，转身对着高声对何儒海道：“敢问何监学，这灰奴是不是幻塘苑的奴隶？”
　　何儒海的内心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晏清嘉是初阶弟子中极其好学的一位，又因他修道，懂得魔法之外的仙术，因此何儒海对他一直很照顾，晏清嘉对何儒海也十分感激。
　　可今天何儒海的所作所为，让晏清嘉彻底对他失望了。
　　晏清嘉骨子里的血正义到令人不寒而栗，是非观格外明确，小恩小惠根本无法收买他，若是感到某人的所作所为与自己价值观严重相违，即便是亲近的人，他也会立即翻脸，与之划清界线。
　　更何况，今日何儒海凶相毕露，还为难自己最敬的二哥，此时晏清嘉早已把何儒海那点好处抛到脑后，下定决心与之对抗了。
　　何儒海摸不清晏清嘉葫芦里卖的药，答道：“是啊。”
　　晏清嘉又问：“这幻塘苑，是不是天子办的？”
　　何儒海皱起眉，不愿继续回答这个问题。
　　晏清嘉不依不饶：“幻塘苑是天子的，灰奴是幻塘苑的，这么说来，天子才是这些仆役的主人，何监学不过是代天子管理。按照玄冥国律法，只有主人有权力处决奴隶。敢问一句，何监学将这些灰奴打成这样，得到陛下御令了吗？”
　　蒲净暗暗叫好，心道晏清嘉传教多年真的没浪费时间，辩才一流，看问题一针见血。蒲净只知道从道德上说服两位监学，而晏清嘉却将道德问题上升到了刑律问题。这世道人就是如此，你可能不服良心的谴责，但不能不怕法律的制约。
　　何儒海被当头扣上个私自惩罚天子奴隶的罪名，面色极其难看，却不知如何回答，对晏清嘉怒目而视。
　　祝融见有人竟抢在他前面站到蒲净身边，不由懊恼，等晏清嘉说完，举起手高声道：“还有我！”
　　严苍庚见又是祝融这闯祸精，面色登时黑了。何儒海见场面越来越棘手，兀自慌起来，防备地盯着祝融。
　　祝融飞快地跑上前，积极得好像要去领赏：“昨晚的事我也参与了！”
　　众人：“……”
　　公冶贤最到自己最看不惯的两个人聚头，面上的厌恶之情藏不住了。祝融把脸转向何儒海，一脸痞相：“要领罚我们一起领。不过严监学不能只罚我们，何监学私自虐待天子的奴隶，更该罚，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吗？”
　　这下何儒海的脸彻底垮了。
　　且不说天子究竟会不会追究灰奴的事，皇帝对祝融这孩子一直很欣赏，又因他是晚辈疼爱他，而祝融的性子更是任性跋扈，人若犯他，他必雪恨——光凭着这些，何儒海就不敢拿他怎么样。
　　严苍庚是位有骨气的长者，纵然如此，他也不惧怕祝融。只听他道：“犯了错误，你还能嬉皮笑脸，祝融，不要觉得自己法术强就能为所欲为。你们三个人，每人各领十杖，到清思阁反思三天，每个人都想想自己错在哪儿。”
　　说罢，他又转向何儒海：“何监学，这件事，学生们说得也有道理。幻塘苑的奴役，虽然应当服从我们的管理，但我们也该有分寸，不能把他们打残打死。待我禀报陛下，问过陛下的意见，重新确定管理赤奴的条例，再另外找人负责赤奴的事儿，以后何监学就不要插手了。”
　　严苍庚对两方各打几大板，祝融站在一旁不吭气，心里却暗自得意——若是这件事交到天子手中，反而更好办了，只要他在天子面前耍个宝，天子多半是会采纳他的建议的。
　　何儒海心里不服气，但也自知理亏，只好把气撒在学生上：“严监学，这几个小子犯了这么多规矩，您不觉得惩罚有些轻了？”
　　严苍庚板着脸：“你来监学阁，老夫有话和你单独谈谈。”说罢便把所有的学生遣散，转身离去。
　　何儒海心虚，讪讪地看着严苍庚离开，埋怨地扫了蒲净等人一眼，也跟着严苍庚走了。
　　这时一个年纪稍长青年朝蒲净三人走来，对他们道：“三位公子，严监学吩咐我带你们去领杖。”
　　清思阁位于幻塘苑的最北面偏僻的角落，是一间带石砌围墙的房屋，屋中有若干封闭的阁室，每间阁室透着一扇窗，室内条件也就比关押犯人的监狱好一点点，有简陋的草席，照明的灯台，以及读书写字的桌案，桌上放着各种子曰子云的书经，已经幻塘苑的苑律。所有的杖罚都是在清思阁的院子里执行，蒲净他们被轮流打了十杖，背后又红又肿火辣辣的，立即被丢进了阁室。
　　三个人自然都被关在不同的阁间。反省的三日，活动的最远范围是院子围墙以内，吃饭都只能吃看守清思阁的庖者煮的菜根菜叶。晏清嘉早就辟谷了，反倒觉得这菜有助养生；蒲净苦日子过惯了，对这种饮食可以接受；唯独祝融平时被娇惯坏了，第一顿饭吃了一口便呸了个干净，之后连续两天拒绝进食，到第三天，实在饿得眼冒金星，没了骨气，把又苦又涩的菜扒了个干净。
　　蒲净连续三天都没有离开过阁间。
　　经历了演武场问罪那天后，他突然陷入了迷茫。
　　父亲生前犯下的错，是一条抹不掉的伤疤，他用尽一切将伤疤藏起来，只在人前展露温和的一面。
　　他不甘心被父亲的错误定义，不甘心被挂上种族的标签，他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善良，做的问心无愧，就一定会被人接受。
　　那天何儒海在所有弟子面前，饿狼一般地鞭打灰奴，骂他是畜生的时候，有一瞬间，蒲净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是不是无论怎么做，汉人都像对待异类一样对待外族人；是不是有些人，从出生起就注定无法甩开卑贱的影子……
　　这种想法让他感觉疲惫，好在他的心情恢复得比较快，第三天就渐渐不想这些，而是开始翻书桌上那些书籍。
　　这些诗书礼乐推崇的礼节与尊卑，无一不是统治者维护强权的思想工具。
　　在幻塘苑读书的子弟，无论初阶还是高阶，只要入苑，必须要学习儒家礼法，时时刻刻将君臣父子长幼尊卑牢记于心。这尊卑就像美丽易碎的花瓶，纵是再顽劣的弟子，都小心将他顶在头顶，每迈一步都小心翼翼，不敢弯腰，不敢疾行。
　　蒲净其实是个很遵从礼法的人，可能因为蒲家原本就是儒学世家，蒲梓康曾经也是位列三公的朝廷重臣。家里书房除了魔法古籍，就是儒学经典，三四岁的时候蒲梓康还教他读《论语》——这些都是很模糊的记忆了，蒲净自己都想不通这个读《论语》的爹几年后怎么变成了离经叛道的卖国贼。晏清嘉他们家同样是儒学世家，可惜晏清嘉对此嗤之以鼻，从不读之乎者也，连蒲净读的时候他都有些不屑。
　　父亲过世后，蒲净依旧把家里的四书五经看了一遍，当时他没有意识到，这些都是那些在朝廷做大官的叔叔伯伯们必读的治国安邦要典，而蒲净的母亲一直劝他离朝廷越远越好，永远不要追逐名利，永远不要与人争抢，永远不要去偃京——留在山阳，找个姑娘成家育子，无需大富大贵，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便是最大的幸福。
　　叛逆的小蒲净想，母亲真是个无趣的人。
　　平安顺遂即是福，可平安顺遂并不容易。
　　祝融的童年，则是纨绔公子放浪形骸的冒险。
　　他的脾性天生就不冷静，嫉恶如仇，遇事便发，成天调皮捣蛋，加上法力高强，一直被喜欢他的长辈戏称人间小太岁。
　　家业有兄长协助父亲打理，吃穿有阿姊和母亲照顾，只有他什么都不用管，家人照顾到他的身体，也不强求他做什么。结果祝融一门心思修炼魔法，看不惯的人用拳头解决。
　　父母其实不支持他花太多精力修习魔法，担心他身体受不了，可祝融觉得正因身体如此才要随心所欲，万一哪天突然死了，想干的事没干完，那可就吃大亏了。不如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好过死到临头才后悔。
　　被关禁闭的三日，祝融过得极其憋闷，一个劲儿锤着蒲净那边的墙壁，也不知蒲净听没听见，反正没得到什么回应。到了三人放风时间，蒲净也把自己锁在房间不出去，他只好和晏清嘉坐在院子里懒洋洋地晒太阳。
　　第三天日落时，三个人被放归自由。
　　祝魁和祝采吟亲自来清思阁把弟弟带走了。祝融对阿姊突然到来很意外，看到她给自己带了盒最喜欢酥点，一直缠着她姐姐长姐姐短地耍乖。祝采吟伸手弹了他脑门一下，将食盒递给他：“回家给你看看伤。真是的，成天惹是生非，娘都快被你气死了。”
　　祝融笑眯眯地放了口酥在嘴里：“哥啊，下次再出这种事，你就别告诉家里了，万一娘气急了再打我一顿……”
　　祝魁看起来好像有些心事，并没像往常一样哄弟弟，脸上的表情竟有些漠然，口气也不太高兴：“像灰奴这种事，你以后不要管太多，又不是大事。”
　　祝融不满意道：“怎么不是大事，你没看见何儒海把那灰奴打的有多惨，妄他读那么多圣贤书，一点仁德都没学来，还假惺惺地伪装成师长楷模，真他妈的不要脸。”
　　祝魁没有说话，沉默地走在旁边。祝采吟敏锐地发觉祝魁的情绪有些不对，便问道：“怎么了？今天爹找过你后就一直这个表情。”
　　祝魁停顿片刻，答道：“没事，你们不用管。”
　　他越说不用管，祝融越觉得不对劲，厚着脸皮追问道：“什么事情啊哥，有心事家人一起帮你分分忧。”
　　祝魁看了一眼，摇摇头：“其实跟我关系也不大，就是今天上朝的时候，父亲和公冶昧起了些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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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概就能给灰奴一个收尾啦，祝融也要找蒲净问清楚那啥的事。
公冶昧和祝奕在朝廷上争执的事很快就会交待。
幻塘苑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盛大的斗法大会，究竟哪位弟子能获得胜利，快来押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