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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谎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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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兰朔走进自己的房间时,书柜还在平常的位置,祝魁正坐在他的床上,左右手整齐摞着四只纸袋。顾兰朔早听说祝太师来了府上,并不惊讶,只轻声调侃,“听说你还没到放衙的时辰就来了,这么想我?”
祝魁朝他微笑,“来给你送东西了。”
顾兰朔盯着纸袋走上前,祝魁拿起一只纸袋,“民间娶妻下聘时赠的四色糖,来看看。”
顾兰朔笑道:“那些都是走形式的俗礼,我又不需要你明媒正娶,怎么倒走起这一套了?”
祝魁神色如常,牵着他的手走到榻边,“那不行,形式即心意。即便你不过门,这聘礼也得送全了。”
顾兰朔似乎愣了愣,看看纸袋,又看看祝魁,眼睛里亮亮的,似乎有些感动,扬起唇角,“那我就收下了。”
祝魁面带满足地看着他,心里却冰凉如水。顾兰朔分明心怀鬼胎,竟然能在表面上演得如此滴水不漏,甚至不惜用身体换取自己的信任,不仅善于伪装,也确实狠得下心。祝魁感觉有一股难言的苦涩心痛撕扯着他的心——他竟然对顾兰朔动了真感情,竟然还想与他白头偕老……可尽管这么想,他还得用笑脸面对顾兰朔。
他走上前,默默注视了兰朔一会儿,“我还有公务要回去处理。晚些时候有空么?”
“怎么?”
“我在凌霄阁定了位置,带你一同用膳。”祝魁笑笑,“没时间也得来,我给你准备了一份惊喜。”
离开宣安将军府,祝魁的眼前有一瞬眩晕,天地在他眼前颠倒,是非虚实愈来愈扑朔迷离。
刚刚看到那张面皮时,他自我安慰地想兰朔怎么可能有机会父亲下手,政变发生之时,顾兰朔一刻不离开他的目光。可仔细回忆,祝魁愈发惊惧了。顾兰朔自始至终都在他身旁,唯独父亲中箭之时不在。当时他们刚从城外归来,顾兰朔说他要去乐天馆,而自己竟然就相信了!
范伯舟入狱后,他竟然又将此案交由顾兰朔审理。范家死不认罪,家仆为其喊冤叫屈,当时祝魁以为他们是熟鸭子嘴硬,此时终于想通了缘由。
顾兰朔,一定是顾兰朔。可兰朔为什么要害父亲,为什么害了父亲又来自己面前投怀送抱?他究竟是对自己动了真情,还是想以此博得信任,寻得时机一举取自己的性命?
夜晚,祝魁亲自派人护送顾兰朔到凌霄阁。这里是全京城最有头有脸的店面之一,只有朝廷官员和富贾人家付得起□□。祝魁出钱包下了一整夜,将所有闲杂人员请出,只留下厨子,最后换上自己的仆役侍卫乐伎。
他由仆役引着上了二楼雅阁,祝魁正在里面听琵琶曲,琴声凄婉,如泣如诉。见到顾兰朔来,祝魁露出一丝笑意,上前牵着他的手臂,搂着他坐下。
“兰朔,”他身上有淡淡的酒香,“你是怎么看上我的?”
顾兰朔扬了扬眉,在祝魁唇上印了个吻,“就是看上了。”
他的嘴唇又薄又轻,像一层羽翼。人说薄唇者薄情,祝魁瞧着他的唇怔了一刻,随即归于常色,“闭上眼睛。”
“嗯?”顾兰朔疑惑地看着他。
祝魁笑了笑,“闭上眼睛,给你看个好东西。”
“故作神秘。”顾兰朔轻声道了一句,可还是听话地闭了眼。
随着戛然而止的奏乐声,他感觉什么坚硬的东西狠狠砸向了他的后脑。昏迷过去之前,他感觉头顶被人带上了什么东西,周围人声嘈杂,好像有什么将自己死死捆住了。
祝魁站起身,扫了被制服在地的顾兰朔一眼,淡淡对早就道:“直接押往大理寺,我亲自审。”
顾兰朔被一桶冰凉刺骨的冷水当头泼醒。他在昏暗的囚室中打了个哆嗦,双手皆被高挂铁链拴住,铁环硌得手腕生疼,腰部和双腿被缠在一根杆子上,法术已被巫禁限制。他甚至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待视线渐渐清晰,只见面前有一方桌案,上面放着一些厚厚的簿录,祝魁坐在后面,正直勾勾看着自己。
“……魁兄这是?”顾兰朔微微皱眉。
“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儿吗?”祝魁紧盯着他的眼睛。
顾兰朔的面上掠过一丝惶恐,“兰朔不知。”
“是么。”祝魁笑笑,“我倒想起来了,你忘性大,做过的亏心事从不往心里去。”
顾兰朔察觉到了这个笑容中的怒,祝魁说的绝不可能是公冶樱之事——公冶樱不足以让他这样愤怒。
祝魁没有性子等他沉默下去,“那好,我来提醒一下你,这个东西兰朔不陌生吧?”他将话人脸的册子从桌上翻出来,翻到范伯舟那一页,“还记得他么?”
有那么一瞬,祝魁真希望顾兰朔露出荒诞的笑,把自己当成傻瓜一般笑话,笑自己上了贼人离间计的当,笑那本画册根本不是顾兰朔的。可顾兰朔没有笑,他脸上的肌肉缓慢地凝成震惊和恐慌的模样,而祝魁感觉自己的心随着对方的表情变化一点点被撕成了碎片。
“……我可以解释。”顾兰朔稍微镇定了一下情绪。
祝魁难以置信地闭上眼睛,“不用解释。你说句实话,我父亲中箭的时候,你在哪儿?”
顾兰朔的头受到重击,思绪有些混乱,情急之下竟然实话答了,“在对面的楼上。”
“不是去乐天馆了吗?”祝魁冷冷道。
“去了,又走了。”
祝魁捏住自己的太阳穴,觉得头痛欲裂。深吸一口气,他站起来走到顾兰朔面前,捏紧拳头照着眼眶直接打下去。顾兰朔的后脑在墙上撞了一下,左眼下面登时青了一块。
君子动口不动手,祝魁一贯不齿动手打人的行径,可此时此刻他真忍不住了。他已经接受父亲去世的事实,可他不能接受这件事是顾兰朔一手策划的。
顾兰朔低下头不敢看对方,祝魁捏住他的下巴强行让他面朝自己,“为什么?”
“魁兄,”顾兰朔的声音一直在颤抖,“我当时没想杀先太师。”
祝魁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哂笑一声,“兰朔,你觉得我能信吗?你不想杀他,难道……想杀我?”
顾兰朔摇头:“没有。”
“怎么,你想说自己有难言的苦衷吗?”祝魁后退几步,坐回椅子上,“这些日子,你接近我,引诱我,陪我做那些媾合之事,你——”他忽然如梦初醒一般,感觉自己下流又愚蠢。父亲的话是对的,朝廷里没有永远的盟友。爱人的山盟海誓也罢,属下的忠诚耿介也罢,万万不可轻信。
他这么多年谁都不信,只信了顾兰朔这一回,就把父亲的忠言应验了个淋漓尽致。
深呼吸缓过一口气,他有些疲惫地道:“你接近我,究竟存了什么心?”
顾兰朔微微抬起头:“仅仅是爱慕的心。”
祝魁捏紧拳头冷笑,“你觉得我信吗?”
“先太师之死,不是魁兄想得那么简单……”顾兰朔开始语无伦次,似乎努力想编出什么借口。
祝魁用冰冷而麻木的眼神盯着顾兰朔,他明白自己绝不能再信对方,不管对方编什么故事。如果顾兰朔心中没鬼,又怎么可能将真相隐瞒至今!
可他却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幻想顾兰朔真能编出天衣无缝的故事,让自己甘情愿地相信他,原谅他,而后和好如初……祝魁觉得自己是疯了,他竟然舍不得顾兰朔。
焦灼的拍门声突然在他背后响起,祝魁起身开门,一名小吏慌张地行礼,“禀告太师,祝二爷他……逃了。”
祝魁皱眉,“逃去哪儿?”
小吏紧张道:“下官也不清楚,只知道今天傍晚,城门快关时,二爷突然带着行囊要出城,和守城将士大打出手,把城门都点着了……”
祝魁闭上眼睛,感觉老天爷今天是诚心和他作对。
他回头淡漠地看了看顾兰朔,旋即迈步出门,“派上十几名水系法师,随我去找祝融。”
其实去追祝融也好。顾兰朔的背叛让他身心俱疲,而现在他宁可有件别的什么事儿让自己忘记顾兰朔,忘记父亲的死。
守在门口的狱吏小心地唤住他,请示道:“太师,那顾兰朔犯了何罪?要不要下官派人继续审?”
祝魁未对外人提到顾兰朔究竟犯了何罪。事情尚未明了,范家被冤枉传出去对自己不利,故而只简单称“以下犯上”。他仔细想了想,回答道:“不必了,先送回狱房关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