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的成长手册》裁云剪雨

125、梦魇

　　夜很深了，玄冥国太师府内内外外的灯依旧亮着。深院之中隐约传来轻而深厚的人声，交谈之言模糊不可知，门外值夜的小吏听得直打瞌睡。

　　“尚书令范辙，结党谋逆，蛊惑朝臣，今处范辙当街腰斩，三族内近亲处流徙，发配乐浪，家仆充奴。宗正邵保纪，为范辙爪牙，意图祸乱超纲，颠覆朝政，与辙同罪，三族近亲发配乐浪，家仆充奴。”

　　祝魁捧着手炉放在膝上，里面燃着五彩斑斓的火焰，温度不烫，刚好暖手——这是幻塘苑刚研究出的新法器，不需要烧炭即可取暖，无烟且洁净，比传统的碳炉好用得多。

　　听完对几位朝廷重臣的判决，祝魁默默点个头：“可以。”

　　随即他挑起眼，看那跪在地上的官吏，道：“表妹夫怎么还跪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坐吧。”

　　山鉴捧着大理寺带来的审判录起身，在旁边落座，祝魁开口道：“我还没问过，你对这份处决怎么看？”

　　山鉴谦逊道：“在下入大理寺不久，还需多向各位大人学习，因此不敢枉论刑狱。寺卿大人对这几位的决断，自有其办案之道，下官必将多闻多问。”

　　他打了一串太极，没有一句正面回答祝魁的问题。祝魁倒也不恼——他很欣赏山鉴，会说的时候大胆说，不会说的时候巧妙回避，从不冲撞他的意思，也不显得敷衍糊涂。

　　像是抓住了时机，山鉴适时地提到一句：“除了对几位大人的判决，寺卿还让下官转达一事。近日来各地方都有发现赤奴活动的踪迹，虽然仅仅是小规模祸乱，但不可不防其日后有更大动作。”

　　祝魁皱了皱眉，“先前北伐的军队铩羽而归，想必是涨了赤奴的士气。此事兰朔已经和我商量过，从中央派遣法师到各府加大巡查力度，一旦发现赤奴踪迹立即剿灭。”

　　山鉴立即展颜：“看来太师早有预备，倒是下官考虑晚了。”

　　祝魁笑着摇摇头：“你现在不在太师府上任职，不比当初天天待在我这儿，事事都来得及汇报。多在大理寺历练学习，”说着对他使了个眼神，“有什么重要的案子，记得时常来报。”

　　安排山鉴到大理寺，祝魁确实有一定用意。大理寺乃断案掌刑之处，多少要讲求公正公允。可当初朝廷正处在动荡之时，保皇的势力虎视眈眈，恨不能拔掉祝家这颗眼中钉。祝魁不放心将大理寺完全交给不知根知底的人，又不好完全安排上自己的爪牙。思来想去，把山鉴派去最合适。山鉴是自己提拔上来的，又与祝家有姻亲关系，自然会护祝家这边。且山鉴的性子谨慎稳重，不像顾兰朔那样剑走偏锋，却又有拿主意的机灵，正所谓重剑无锋，放在大理寺最合适。

　　二人谈了几句，不知不觉就谈到了家务事。祝魁调侃山鉴勤于政务，冷淡了内人，成亲这么久也不想着生儿子。山鉴任他玩笑，末了却突然正色：“说起内人，眼下朝中日渐安定下来了，太师可曾考虑续弦？”

　　祝魁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怎么，表姐夫想为我说媒？”

　　山鉴摇头：“这倒不是。只是自先令正过世，已有些年头，太师兢兢业业，不曾考虑房内之事。下官家小，不急着绵延子嗣，太师家大业大，正好趁着朝中乱党平灭，尽早开始考虑吧。”

　　祝魁沉默片刻，深思熟虑一番，欣然接受：“也好，表妹夫有心了。等过些时日他们彻底消停了，我就物色人选。”

　　山鉴走后，祝魁派人传顾兰朔过来。顾兰朔刚作一揖，祝魁开门见山道：“再过一段时间，把祝融接回来吧。”

　　顾兰朔眉峰微挑，随即道：“是了，逆党范辙等人落网，朝中剩下的都是忠良名理之辈。二爷在外流浪许久，确实是时候回来了。”

　　祝融逃到沁灵国的这段时间，祝魁和顾兰朔在朝中搞了不少动作，主要是为防止有人意图对己不利。公冶家遭到清洗，和公冶家有旧情的臣子人人自危，除此之外，不少忠于皇族的势力不满祝家此举，视祝魁为皇帝的威胁，明里暗里表示对祝魁的不满。祝魁多次遇到刺客，万幸他早有准备，让对方进不了身。还有人秘密谋划意图除掉祝魁的党羽，设鸿门宴，可惜不但没有成功，反落入祝魁手中，严惩不贷，以杀鸡儆猴。长久下来，对祝家有异议的党羽不是被杀光就是闭了嘴，似乎大家都渐渐接受了祝家独霸一天的事实。

　　祝魁道：“我召他回来，还有另外一事。近来百姓饱受赤奴侵扰，若不施以镇压，只会令其日益猖獗。祝融和蒲净对镇压赤奴有经验，又是可信之人，我思来想去，此事不能没有他们。”

　　顾兰朔点头，“名义上讲，祝融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若是召他回来，担当要职，还需在朝中打点一番。”

　　祝魁道：“我找你来，便是商量此事。须得给之前祝融死遁想个由头，名正言顺地让他回来。”

　　“这个不难，太师只需肃清朝中有二心者，编由头的事情交给我。”顾兰朔扬唇微笑，“待范辙之事平定后，我便派人去打听祝融。”

　　祝魁坐在椅上，满意地瞧着他点点头，忽然道：“还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顾兰朔装作很意外地抬抬眉，口气带了些调侃：“商量？太师一向只给我下达命令，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学会和人商量了？”

　　他这口气欠揍得很，祝魁在心里骂了句混账玩意儿，面上依旧从容：“此事还真的需要和兰朔细细商量，”说着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你先坐下。”

　　顾兰朔道了声谢，也没跟他太客气。天气转冷，略僵的手指捧起茶逐渐有了血色。祝魁重新回座位上捧起手炉：“好久没去你府上坐，不知道宣安将军身体可好？”

　　“家父身子素来健硕，最近还添了位如夫人。”顾兰朔笑笑，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比我小两岁，非让我叫她姨娘，你说怪不怪？”

　　祝魁觉得好笑：“宣安将军当真龙马精神。”

　　“要不得，要不得，龙马精神是说皇帝的，他只能勉强称得上精力健旺。”顾兰朔笑道。

　　祝魁短暂地沉默，瞧着顾兰朔嬉皮笑脸的模样。有时他嫌顾兰朔行为不检，已经当上堂堂中领军了还到处摘野花，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现在想来多是继承自他父亲。

　　祝魁找他谈话，不是来问候那龙马精神的父亲，也不是来调侃那可以当女儿的如夫人。简单问候完毕，他切入正题：“韶聆对那位姨娘怎么看？”

　　顾兰朔并未察觉到祝魁的意图：“她习惯了，家里多个娘罢了，没什么影响。”

　　祝魁点点头：“许久不登门，我倒有些想韶聆了。说来好笑，小时候咱们出去春游，韶聆乖乖巧巧地坐在那儿，你和祝融爬树摘杏子，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当时我还想，为什么一母同胞，你们性子却差得那么大。”

　　顾兰朔怔了一刻，突然古怪地笑笑：“我更好奇，为什么一母同胞，魁兄和祝融差那么大。”

　　祝魁为之一愣。顾兰朔许久没有这么称呼他了，自从他做太师之后，顾兰朔对他的称呼变成了恭恭敬敬的太师。虽然一口一个太师地唤他，实际上在他面前却不庄肃。祝魁表面不点破，心里却欢喜。担任太师之后，大家对他又敬又怕，只有顾兰朔不怕他，只有顾兰朔敢跟他开玩笑，而他却偏偏喜欢这不甚庄肃的态度。

　　祝魁低头瞧着暖炉，“说起来，韶聆也该到了婚配的年纪。你们家对她有什么打算？”

　　顾兰朔听罢，乐了：“如果没有，你做媒么？”

　　祝魁低头想了想，笑笑：“算是吧。”

　　顾兰朔故意开起玩笑：“行啊，太师推荐的人必然不凡。不过做顾家的女婿可不容易，那人若是真有意，劳烦太师转达一下，有这么几项要求。”

　　祝魁忍俊不禁，“好，你说。”

　　顾兰朔假正经地正了正身子：“顾家的女婿，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俸禄满仓，政事不忙。武功高强，吊打流氓。情深似海，不娶二房。最重要的一点，顾家女婿得上门入赘，成亲以后，孩子姓顾。”说完意味深长地瞧着他。

　　祝魁再也忍不住地笑出声来，顾兰朔从没见他笑成这样，惊奇之余不忘问：“不知这样的娘家，太师相中的那位公子可消受得起？”

　　祝魁擦去眼角笑出的泪：“你说这些，那位公子一样都当不起——哦，除了俸禄满仓。不过他有一样常人比不得的——他姓祝，名魁。不入赘，成亲以后，孩子姓祝。”

　　这话倒真把顾兰朔唬住了，满脸的嬉笑烟消云散。祝魁对他这反应很满意，却突然察觉顾兰朔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祝魁本以为，顾兰朔惊讶过后，会忙不迭地笑着答应。可顾兰朔却没有笑，只是愣愣地眨了眨眼，仿佛真被吓住了。

　　祝魁瞧着他表情不对，也没有强求，“当然，这个还要看你们的意思。”说着故意玩笑着缓解气氛，“毕竟我离顾家女婿的标准，还差得远。”

　　这时顾兰朔倒用嘴角牵出一丝笑：“哈，太师若真有心，我又怎么会反对。横竖我欠你一位夫人不是么？”

　　祝魁敏锐地从他口气里听出一丝古怪，不由蹙了蹙眉。顾兰朔放下茶盏，恢复了刚进门时的恭敬：“时候不早了，下官不敢打扰太师休息，且先告退。”

　　祝魁瞧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脑海中蓦然浮现出那些已经被他淡忘了的画面。

　　“嫂子不是青楼女子，我能干什么？”

　　“是不是我对你太信任，你就敢违抗我的指令了？”

　　“顾兰朔，你听见了没有？！”

　　“若是你真恨我，干脆拿我给公冶家谢罪，反正……魁兄已经宽恕我一回了。”

　　“夫君……对不起……”

　　……

　　这些场景，曾经无数次让祝魁从梦中惊醒。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再怪顾兰朔，如果顾兰朔不提，他可能根本不会突然想起那件事。可脑海里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验证了他没有忘记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底一个声音默默告诉他：已经杀过那么多人，忘了吧，祝魁，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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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又快没存稿了OTZ玄冥国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