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关雪燕

50、告别

　　十三年了，太久的时间让苏棋不能第一眼便认出林飞。
　　可林飞不同，他脱口而出他的名字让苏棋一愣。十几年前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他怎么会记那么清楚，就连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罗锋也几乎把他忘光了。
　　“好久不见，林董。”林飞为什么会来这里，已经被废弃的医院大楼，还有什么意义？或者他是专程来找他的？
　　副驾驶上走下来一个人，手里捧着一束百合花，递给林飞。
　　林飞接过花，缓缓向前走去，“很感谢你还记得我。不过，我们之间应该不算什么好的缘分，下次，就不再互打招呼了。”
　　苏棋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停在他面前，刚毅硬朗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苏棋心里的疑问再也憋不住，这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他不想错过，“林董，我见过罗锋了。他告诉了我一些事，在我走后，世宇----”
　　“你好奇吗？”林飞打断了他的话。
　　苏棋一顿，林飞眼神冷漠，像疏远也像警告。
　　“如果你好奇，我可以告诉你。但是，答案不一定是你能承受的，你想清楚。”
　　林飞的目光太毒，像能透视他的心，让他找到当年面对金文静时的感觉，那种被剥光了一般的耻辱，让他过了很多年也难以忘记。
　　林飞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哪怕变成了苏棋，骨子里的自私和软弱是改变不了的。
　　林飞弯腰把百合花放在地上，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废弃的大楼，转身离开。
　　苏棋不甘心地出声喊道，“我最后问您一个问题，安骏，现在很火的一个明星，你知道他吗？”
　　这样一个信息化的时代，电视、电影、街头广告、甚至公交车上都贴有他的照片，安骏火到全国上下几乎无人不知，他不信林飞会没有见过那张脸。
　　背对着他的林飞停下脚步，“知道。”
　　苏棋眉头紧蹙，忙问道，“既然见过，你不惊讶吗？那张脸，和世宇一模一样的脸，你没有怀疑过吗？”
　　林飞沉默了许久，最终转过身来，“从没有。”
　　“为什么？！”苏棋不解，就连罗锋都会认错，林飞怎么可能----
　　林飞眼里的温度降到冰点，声音冷到像从冰窟里传出来的，“因为，世宇十二年前已经死了，死在我眼前，死在，你脚下。”

　　金世宇的出国手续办妥，林飞向金文静报备后，激动地赶到医院，病房门打开，他冲进房间，抓住金世宇的手，兴奋地说：“世宇，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
　　一年了，林飞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日夜牵挂着的世宇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金世宇转过头，眼前的林飞激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金世宇垂眼看了看他抓着自己的手，淡淡道，“可以，走了吗？”
　　“可以，立刻、马上，世宇，我们走吧！”
　　金世宇从窗台下来，像遗忘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眼窗外。
　　“世宇。”
　　金世宇往前走了两步，铁链跟着响了起来。
　　有人上前解开了他的锁链，一年了，一直响在耳边的声音不见了，他竟然有些不习惯。
　　低下头，看了看这一身的病号房，他想起罗锋和唐玲说过的话。
　　“我想洗个澡，剪剪头，能再帮我买身新衣服吗？最好是西装。”
　　林飞一脸不解，“这些等到出去再说，放心，我会把帅气还给你。”
　　金世宇：“我想干干净净的离开。”
　　他眼神中的落寞让林飞不忍，“我知道了，你去洗吧！”
　　金世宇走向卫生间，林飞掏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
　　一年时间，金世宇的头发已经长到肩头，乱蓬蓬的，造型师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打理好。
　　剪断的长发从眼前飘落，落了一地烦愁。
　　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林飞着急地催促了好几次，造型师虽有不满却也只能加快进度，不过幸而成品还算理想。
　　林飞的工作繁忙，没时间在这看着，跟手下人交代了几句，就回了车上，用笔记本处理一些公事。
　　修完发，手下递上衣服和鞋子，金世宇从里到外换了一遍。
　　焕然一新的金世宇，帅气逼人，从头到脚就是个精致的个富二代，连头发丝都冒着贵气，完全看不出颓废的影子。
　　造型师很满意，给他打了个很高的分数。
　　“您这一出去，我保证回头率百分百，天哪，您可真是我见过的公子哥里最帅的。”
　　金世宇站在镜子前看了看里面有些陌生的自己，像对造型师说又像在喃喃低语，“帅吗？他，会喜欢吗？”
　　造型师虽然不知道小金主口中的“她”指谁，不过不妨碍他拍几个真实的马屁，“何止喜欢，您会把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噢，上帝，我都快爱上您了。”
　　造型师夸张的肢体动作和语言让金世宇满意地笑了起来。
　　他，会喜欢就好。
　　林飞第五次打来电话催促，手下领着众人走出病房。
　　电子锁开启，铁门打开时，小王目瞪口呆地看着金世宇，很难把这个贵公子打扮的人与昨天还人鬼不分的疯子联系到一起。
　　这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一点不假，不过，这小子长得也忒帅了，真没看出来。
　　金世宇没有想到走出十七楼东区，走出这所医院，他竟用了一年时间。
　　等电梯时，造型师还在不停拍着马屁，两个保镖分立两侧，金世宇默不作声望着电梯门上数字。
　　电梯门打开，里面只有一个男医生。
　　金世宇走进电梯，造型师紧跟在后，保镖刚想踏进电梯时。金世宇抬脚踹向其中一人，趁着另一人没反应过来时，一拳挥了过去。
　　电梯门缓缓关闭，不死心的保镖冲了上来，金世宇夺了造型师备在身上的剪子，在保镖强行打开电梯门时，对准他的脖子狠狠刺了下去。
　　“啊！！！”造型师惊声尖叫，电梯里的医生吓软了腿。
　　保镖瞪大双眼，金世宇表情阴冷地把他踢出电梯，另一个保镖忙接住同伴。
　　金世宇按下关门键，在另一人冲上来前成功逃离了十七楼。
　　造型师吓得捂住嘴巴，在金世宇看过来时更是吓得直摇头，“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金世宇抽出他胸前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脸上血迹，把手帕再塞回去。
　　他转身扯下身后医生的证件，“借用一下。”
　　电梯停在了顶层，金世宇独自走出电梯，登上最后十几级台阶后，用证件刷开了天台门的电子锁。
　　唐玲曾告诉过他，这里是全院最让人感到舒服的地方。
　　她有时候想偷懒买点小吃和医生同事在这里放松放松，为防病人爬上天台，这里安了电子锁，但每个医生的证件都能刷开。
　　打开天台门，一股强风扑面而来。
　　金世宇深吸了一口属于自由的空气，果然，唐玲没有骗他，这里，的确是最让人感到舒服的地方。
　　他走上天台，关了门，在把手上横放了一根废弃的钢管。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解脱一般向着广阔无垠的天边走去。
　　一年了，他终于逃出那个牢笼，找回了他的自由。
　　可惜……
　　他希望与之共享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学长，你在那里，还好吗？
　　一个人，会寂寞吧！
　　我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换了西装，显得成熟吗？你喜欢这样的，我吗？
　　身后响起了砸门声、吵闹声，金世宇却完全不受干扰，一步一个脚印走向天台边沿。
　　学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也是在这个季节，学校里的桂花全开了，香得我鼻子都快失灵了。可惜，这里连一棵桂花树也没有，我也不能带一枝给你。
　　学长，你问过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呃……大概就是一见钟情吧！有些人啊，注定这辈子就要在一起的。好比你和我，不然，我怎么第一次见你，就被你迷上了呢？
　　学长，认识我这样的人，挺糟糕的吧！我干的那些事，你大概是不会原谅了，没关系，我们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保证不再干蠢事，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学长，我想你了……
　　林飞的电话打了很长时间，XX公司的副总是个极度难缠的家伙，偏偏又不能得罪，他只能陪着笑听他那些无理又无聊的要求。
　　好容易挂断电话，保镖的电话立刻打了进来，他刚一接起，连“喂”都没来得及说，便听那边急切地喊了起来。
　　金世宇，上了天台。
　　林飞一时没反应过来，上了天台？上天台干什么？
　　他脑子“轰”地响了一下，炸开了一般。他忙打开车门，条件反射地抬头望去。
　　二十三层的天台边沿，有一个黑黑的人影。
　　“世宇……”他不敢相信地低语了两声，最后惊慌失措地喊叫出声，“世宇！”
　　怎么会！为什么？！世宇他要干什么？！他要干什么？！
　　金世宇从脖颈里扯出那两根交缠在一起的项链，手指摩挲着江晟名字的缩写。
　　学长，你还记得这项链吗？我戴了整整一年，现在把他还给你，好吗？你还要吗？
　　学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向你赎罪，不管你怎么惩罚我，我都没有怨言，就是，就是别不理我，我承受不了。
　　他的心脏再次缩紧，疼痛得无法呼吸，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快了，快了，马上就要解脱了，马上，就要见到他最爱的学长了。
　　“世宇……”林飞想冲进医院，冲上顶楼，拉下那个犯傻的混蛋，但他动不了，脚下像生了铅一般，一步也动不了。
　　眼睛不安地紧盯着那个黑影，心脏几乎要停跳。
　　他冲着电话里的保镖怒吼，“不管用什么办法，我要你现在把他拉下来，现在！立刻！！！”
　　世宇，世宇……求你了，别干傻事，世宇……
　　天台上风很大，吹乱了他刚做的短发，衣摆翻飞，他伸出双手，抬头仰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
　　学长，不知道我们的新家怎么样了，真可惜还没有去住上一天。不过，没关系，有你在的地方，哪里都是家。
　　学长，我来陪你好不好？我知道错了，别生我的气了，我来陪你，你走慢一点，等等我。
　　学长，你再信我一次，我真的爱你，真的，爱你啊……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告别这个冷漠的世界，投奔他最爱的人。
　　极速下坠时，一滴泪飞出眼角，又迅速消失在空气中。
　　林飞挂断保镖电话，拨打金文静的手机，响了五声才有人接，那边刚“喂”了一声，一道人影从他面前闪过，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响声。
　　林飞的手机摔在地上，他咽了咽口水，垂眼看向摔在地上的那道人影。
　　他双唇颤颤巍巍地低唤了几声金世宇的名字，他跪倒在地，手脚并用爬向那人。
　　世宇，不，不会的，世宇，不会的……
　　他的泪决堤而出，他抱起面目全非的尸体悲恸大哭。
　　“世宇……”
　　这个世界太疯狂、太残忍了，终于，把这个受尽折磨的人，夺走了。
　　金世宇的生命，定格在了十九岁的秋天。
　　学长，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世宇，金世宇，这世上最爱你的金世宇，记好了，等着我，不管用多久，我都会找到你。
　　金世宇露出比九月阳光还要灿烂的笑，丢下所有束缚，一身轻松地走向，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