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关雪燕

49、寻找

　　的确，如果没有安骏，如果他和方天奇真的有缘走到这一步，正如他所说，最聪明的选择，最合适的一对。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苏棋抛下这种无聊的想法，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祈东看出端倪，“你今儿有什么事吧？”
　　酒吧里的轻音乐很好的发酵人心里悲凉的情绪，苏棋靠在椅子上闭起眼。
　　“有。”
　　“想说吗？”
　　苏棋不想睁开眼，也最怕这样突然的安静，心里有一块地方好像生了病，一想起来就泛着隐隐的疼。
　　酸涩感越积越多，他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祈东，你会原谅一个伤过你很重很重的人吗？不是身体上的伤，是心，被他伤得支离破碎，还能再拼起来吗？”
　　“为什么要原谅？”
　　“是啊，为什么要原谅？因为他可能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了。疯狂的、变态的、让你承受不了的爱。为了你，被关在一个人的监牢；为了你，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为了你，搭进去半条命和整个人生。所以，你要原谅他吗？”
　　祈东给不了他答案，只能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他认识苏棋十几年了，一直都被他外表所蒙蔽。一个爱耍心机、心思深沉、自私冷酷的家伙。
　　只是这几年，认识了安骏后，苏棋似乎在一点点改变。
　　他变得有血有肉，有感情。
　　他不知道苏棋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事，但他知道，那一定在苏棋心里埋得很深、很久，以至于到了今天，仍然无法释怀。
　　“你别问我，经历这些事的人又不是我。不就是点伤害吗？谁没受过伤害怎么的，从哪跌倒就从哪爬起来，他伤了你，你他妈就给我狠狠的伤回去。要论渣，谁还能比过你苏棋。伤完了，原不原谅，也只能你自己做决定。”
　　苏棋的闷酒还没喝完就被祈东赶出了酒吧。
　　行了，差不多了，想喝回家蒙被窝喝去，别在这被人勾走了，回头没法向小安子交代。
　　苏棋无奈地回了家，和安骏煲了会电话粥，就陷入了睡梦中。
　　第二天醒来，他望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呆，下定决心后起床刷牙洗脸吃完早餐，他拎着简单的小行李出了门。
　　三个小时后，他站在C市高铁站出站口，望着和S市一样的天空，深深吸了口气。
　　也没什么嘛，一样的天，一样的高楼大厦，一样的堵车，一样的……
　　他上了出租，司机问他去哪，他犹豫了一会，报出一个快被遗忘的地址。
　　从哪跌倒就从哪爬起来，原不原谅，就等他站起来再说。
　　毕竟，哪里都是一样的，未知人生。

　　司机是个C市通，五十多岁的年纪，为人和善，却也话唠。
　　你是找对人了，你换一个人试试，能找到那地我头都剁下来给你当板凳。你还是十几年前来的吧，那地儿早改名了。谁还能记得你说的那名啊！哈哈……放心放心，我开了三十年车，保证把你送到了。
　　司机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C市这几年的变化，苏棋听得津津有味，下车苏棋给了不少小费，司机加了微信，叫车的话就找他。
　　C市果然如那司机所说变化巨大，这么多年他带过不少艺人，和C市有关的工作他能躲就躲，躲不掉他也只是跟着剧组在片场周围逛，一次也没有去过----
　　曾经低矮的平房变成了高楼大厦，泥泞的道路翻修重建，一座大型商场拔地而起，完全找不出当年的影子。
　　苏棋站在商场前四处环顾，不禁笑了。
　　他一直不敢踏足这些让他不堪回首的地方，却忽略了，城市的变化让他连感伤的地方也找不到了。
　　他找不到哪里才是他住过的房子，熟悉的邻居全都消失了踪影，常去的牛肉面店也不知搬到了哪里，商铺里传出的音乐干扰着他的大脑，他最终摇摇头转身离开。
　　学校还在原址，几年前翻新扩建了，牌匾上多了几个字，瞬间高大上了。
　　现在想来，他和金世宇共同回忆的地方基本上就是家和学校两点一线，高三狗连出去痛快玩一场的时间都挤不出。
　　这个城市陌生得他认不出来，预想中的触景生情倒成了笑话，嘲笑他的多虑。
　　他应该感谢自己能鼓起勇气走这一遭，让他找到放下的理由。
　　这个世界每一天都在改变，而他，也不能停留在原地。
　　手机突然响起，是安骏打来的，问他在哪。
　　“离你很近的地方。”
　　那边停顿了一会，“你来C市了？”
　　苏棋抬头望向对面大楼电视屏上安骏新拍的广告，“嗯。”
　　“……”
　　“怎么不说话？”
　　“苏棋，我去找你。”
　　“找什么，安心拍戏，我随便逛逛，晚上去片场，带你吃顿好的。”
　　安骏今天不知怎么了，一通电话停顿了许多次，隔了许久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苏棋调出司机的微信拨打过去，接通后，“许哥，又要麻烦你了，你知道XX精神病院在哪吗？”

　　“那地儿啊几年前就废了，医院搬到XX路了，你要想去我也可以带你去看看。医院大楼还在，闲置几年了，地价太贵，谁也不敢轻易接手……”一路上司机和他说了很多和XX医院有关的事，苏棋心不在蔫地听着。
　　到了地方，苏棋下车，司机探出脑袋，“要不我在这等你吧，就是栋废楼，没什么好看的。”
　　苏棋摇摇头，“没事，我在这多待会，有一个----”他顿了一下，“老朋友，曾经在这待过。”
　　司机点头表示理解开车走了，苏棋站在楼前，静静注视着这幢陌生的废弃的旧楼。
　　斑驳的外墙爬满了青苔，损坏的门窗处锈迹斑斑，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灰，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
　　电梯早就不能使用，苏棋一步一个台阶爬上了十七楼。
　　他扶着膝盖休息了好一阵，才缓缓直起腰。
　　找到东区，电子锁早就坏了，铁门大敞，他心情沉重地走进去。
　　停在最后一个房间前，他伸出手，犹疑了片刻才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
　　这里，就是关押金世宇的地方。
　　房间里空荡荡的，能用的东西都搬走了，唯独被嵌在墙里的那条铁链像废物一样被丢弃在这里。
　　苏棋的心瞬间揪紧，那条生了锈的长长的铁链像一个可怕的怪物咬噬着人心。
　　他走到铁链前，刚一拿起房间里便响起“刺耳”的声音。
　　那是尊严丧失的声音，是剥夺自由的声音。
　　金世宇曾经戴着它在这里度过了一年。
　　他想像着拴着铁链的金世宇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样子，胸腔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受得紧。
　　他放下铁链，在空荡的房间里追寻金世宇生活过的痕迹。
　　这间明明充满阳光却又黑暗压抑的房间，就像一个无法湮灭的证据，证明着金世宇痛苦难捱的每一天。
　　他一步步走向窗台，无视落满的灰尘，坐在那里看向窗外。
　　被防盗窗隔绝的世界，是自由的象征。
　　看着这样的风景，金世宇每天在想着什么。
　　十七楼的世界，广阔无垠，却又封闭狭小。他是否渴望着飞出这里的那一天。
　　静坐了一会，他正要起身时，头一偏，左手边墙上的一个小字吸引了他。
　　定睛望去，那是一个快被岁月磨平的小小的“晟”字。
　　苏棋咬紧了牙，手指颤颤巍巍地抚上那个小字，情绪翻江倒海，他深吸了好几口气，阻止快要决堤的感情。
　　靠坐在窗台的金世宇用指甲一点一点刻出一个“晟”字，嘴里呢喃着他怎么也忘不了的“学长”
　　金世宇每天用指甲加深那个小字，想像着远在天边的学长今天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金世宇用手抓着饭菜，机械地塞进嘴里。
　　腰间拴着铁链的金世宇一步步走向房门，铁链被拉到极限，他只能站在门前，一脸茫然地看着昔日的好兄弟。
　　赤红着眼的金世宇双手紧紧抓着门上栏杆，痛苦绝望地请求罗锋，找出他的学长。
　　是生，是死，他都要知道。
　　苏棋不明白为什么金文静要骗他说自己死了，罗锋找到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得到噩耗的金世宇又去了哪里。
　　所有的疑问没有人能给他解答，故事的主人公他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苏棋头抵着墙，闭上双眼，任悲伤的感觉流走全身。
　　金世宇头抵着墙，闭上双眼，任想像的翅膀带着他飞向学长所在的地方。
　　相隔了十二年的重合，他在金世宇的世界里寻找着那已经消失的人。
　　傍晚时分，苏棋走出大楼。
　　安宁打来电话，鲁导发火了，安骏这会又联系不上，她没办法了，只好打给苏棋。
　　苏棋一惊，忙问安骏去了哪。
　　安宁支支吾吾，在苏棋厉声询问下终于招了。
　　安骏回了S市，原因就不用说了，安骏叮嘱过她不要告诉苏棋，可这会人还没赶回来，鲁导那边又大发雷霹，她能怎么办？
　　“胡闹！”苏棋大怒，挂了电话便给安骏打过去。
　　电话关机，苏棋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回了S市？为什么？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那我明天飞回去见你。”
　　突然想起昨天安骏在电话里说的话，苏棋想摔手机的冲动更强烈了。
　　拍戏是儿戏是吧！明儿你干脆退出娱乐圈，我他妈每天坐在你面前让你看个够。
　　苏棋又连打了几通电话，才想起这会安骏有可能在飞机上。
　　正当他气急败坏时，一辆黑色车子驶近。开着豪车特意来这废弃的医院大楼，苏棋不免心生疑惑，定睛望去。
　　车子停了下来，从后座走出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大概四十多岁，五官硬朗，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模样。
　　男人显然注意到了他，四目相对，却没有一个人躲开。
　　苏棋心跳加快，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双手紧握在拳，望着男人的目光充满戒备。
　　金普科技的林董，当年把新身份和护照交到他手里的林飞！
　　他不该忘的！
　　林飞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良久，缓缓道一句，“好久不见，江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