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关雪燕

51、对不起

　　“十二年前的今天，世宇从楼顶跳了下来，就死在我眼前，死在，你脚下。”
　　苏棋后退了一步，脚不听使唤，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睁大双眼，眼前那束静静躺在地上的百合，变得狰狞恐怖，仿佛长了手一般，紧紧扼住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喘息。
　　金世宇，死了？
　　不，不会的，怎么可能，绝对不会！
　　十几年了，他预想过金世宇会过着什么样的人生，但那人生里绝不包括死亡。
　　死亡，自杀，谁，金世宇，这怎么可能！
　　“你们这样的把戏玩得太多了吧！以为编个故事出来我就会信吗？金世宇他究竟在哪，他在哪？！”苏棋怒吼出声，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像被一把锋利的刀捅伤，疼痛蔓延全身。
　　林飞冷冷地看着跌坐在地的苏棋，“我说过，有些答案你承受不了。不管你信不信，在这世上，你再也找不到世宇。”
　　苏棋的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以为他对金世宇的那一点感觉随着离开那年的飞机上的眼泪一起埋葬了。
　　以为他们的结局不过如此，以为……以为……
　　他不相信，不能相信，就好像当年的金文静骗世宇说他死了一样，今天，也是一场骗局吧！
　　不会的，世宇不可能会死，他们不过是分开了十几年，世宇不过是把他忘了个干净，所以才没有来找过他，所以……所以……
　　苏棋表情痛苦地摇头，不管林飞说得是不是事实，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
　　这个答案，他承受不起。
　　“不可能，不会的，世宇……世宇他……他不会死，他怎么可能会自杀，他为什么要自杀？！既然已经要逃离这个地方，他怎么可能还会做这种蠢事！你别骗我了，是不是他就躲在附近，在车里吗？”苏棋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从地上跳起来，跑到车旁朝里望去，司机和助理都站在车外，里面空无一人。
　　苏棋仍不死心，四处张望，“他一定就在附近看着，摄像头，对，肯定安好了摄像头，派你出来演场戏，好看看我滑稽的表演，是不是？！你替我转告他，不管他做什么，怎么折腾，我都不会再看他一眼！我早把他这个人忘了，少拿感情牌来压我，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江晟，会被他的把戏骗得团团转！我是苏棋，最擅长玩弄人心的苏棋，他这些把戏都是我玩剩下的。他不想出来正好，我明天一早就会离开C市，这辈子都不会再踏上这块土地，那就让他继续缩在壳里，我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苏棋失去了理智，语无伦次。一会哭一会笑，林飞沉默了一会从衣领里拉出一条项链，扯断链子扔到了苏棋脚下。
　　这条项链是那人亲自戴在他脖子上的，十年了，像是一个护身符，即使那人早已离开，他也没有想过摘下来。
　　“这是世宇的遗物，现在，我用不着了，随你处置吧！他为什么要自杀，这个答案，我想，只有你知道。”
　　话落，林飞径直走向车子，助理打开门，他坐了进去。
　　司机发动车子，林飞望向窗外，呆立在原地失魂落魄的苏棋。
　　“走吧！”林飞收回目光，车子很快驶离这块伤心地。
　　苏棋的眼睛模糊到看不清林飞扔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会是最糟糕的东西。
　　他不该看，不该去触碰，世宇的遗物？别开玩笑了！
　　世宇明明活得好好的，那张该死的，一模一样的脸，世宇……安骏……是不是……
　　他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手拣起那条项链，指尖触碰到那上面的缩写字母，记忆像潮水一般疯狂涌来。
　　金世宇兴奋地把项链挂在他脖子上，“学长，咱们就是命中注定啊，连缩写都一样。”
　　插在心上的那把匕首引发更深层次的疼痛，苏棋把项链攥在手心，紧紧地、紧紧地。
　　“请你收我做小弟吧，学长！”
　　“我成绩很差，学长可以给我补补，行吗？”
　　“是你亲手做的，不管什么，都是我的最爱。”
　　静静躺在地上的百合是对金世宇的祭奠，十二年前的今天，是什么让他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我在想你。很想，很想。”
　　“学长，你是上天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我死都不放。”
　　“嗯，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差不多是一见钟情吧……学长，你喜欢我吗？”
　　脑海里满满都是金世宇的声音，回忆像藤蔓紧紧缠缚住他的身体，他艰难地伸出手，一点点向前爬去。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刺激我……我就是，太在乎你……学长，我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
　　“如果在国外，我们的事，应该更容易让人接受。”
　　“我会在考场门口等你，高考一结束你就是我的。”
　　扬起的尘土飞进了嘴里，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地上，他爬到那束百合花旁边，抚摸着坚硬的地面，仿佛那里躺着身体冰冷的金世宇。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谁都不行，学长，你自由了。”
　　“因为我杀了一个要一辈子纠缠你，毁了你的畜牲，所以，你恨我？”
　　“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我的爱是没有期限的，到老，到死，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他不能体会金世宇站在楼顶上时的心情，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条极端到底的路，不能……不能接受他已经离开了十二年。
　　“学长，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求你，别离开我。”
　　“我最多等你十年，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抓着你去教堂。江晟先生，你愿意和金世宇先生成为合法夫夫，不管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有，始终爱他、尊重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Do you I do.”
　　“学长，我知道错了，你别走，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别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学长……学长！你回来！学长！！！”
　　“学长！”
　　“学长！！！”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不绝于耳，震伤苏棋的耳膜，他再也触摸不到那个世上伤他最深同时也是最爱他的人。
　　他克制不住地放声痛哭，似要把这十三年的隐忍通通发泄出来。
　　他无法欺骗自己，他爱着金世宇，他忘不了，他的世宇。
　　“学长……学长……”
　　苏棋缓缓抬起头，一声声熟悉的呼唤由远及近，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走进了视线。
　　“学长……”
　　带着急切的呼唤声，带着对生的渴望。
　　世宇……他的世宇……他用心爱过的世宇……回来了……
　　“苏棋……”安骏飞快地跑到苏棋面前，“你怎么了，苏棋？！”
　　他刚刹住脚步，苏棋伤心欲绝的哭声传进耳里，夹杂着那一声声的，“对不起。”
　　“对不起，世宇……对不起……对不起……”
　　学长，外面下雪了，你那里下得大吗？
　　学长，是春天到了吗？你见过今年的桃花了吗？开得很好。
　　对不起，不该把你一个人抛下，不该对你这么绝情，不该让你孤独地耗在监牢里，耗尽生命。
　　“对不起，世宇……”
　　学长，你那里热吗？已经夏天了啊，别贪凉吃太多冰淇淋，会伤胃的。
　　学长，你说过想去红叶谷看看漫山遍野的红叶，抱歉，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了。学长，你替我多看几眼，好吗？
　　学长，我好想你，好想，学长，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对不起，不该对你的绝望视而不见，不该给了你希望再残忍地夺走，不该让你心灰意冷地站上二十三层楼顶。
　　“苏棋……”安骏眉头紧皱，心突然疼了起来，一下一下，好像被人剜着，他的眼眶湿润了，看着匍匐在他脚边恸哭不止的人。
　　苏棋把项链紧紧贴在胸膛处，感受着它已经冰凉的温度，好像那个已经再也回不来的人。
　　学长，有些人啊，注定这辈子就要在一起的。
　　学长，我们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保证不再干蠢事，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学长，我想你了……
　　世宇，我原谅你了，不再怨不再恨，世宇，世宇，你能回来吗，能活着回来吗，世宇……
　　学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向你赎罪，就是别不理我，我承受不了。
　　学长，我来陪你好不好？别生我的气了，我来陪你，你走慢一点，等等我。
　　学长，你再信我一次，我真的爱你，真的，爱你啊……
　　“世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十二年，漫长的恐惧中，苏棋的心底，也许，也许还存有一丝、一丝丝的期待。
　　期待着，改过自新的金世宇，以全新的面貌走到他的面前。
　　“世宇……”
　　罗锋曾说过，金世宇得知他的死讯后，整个人崩溃了，再次陷入那个黑暗的世界。
　　那是一片漆黑，绝望、无助，找不到出口的世界，十二年的过渡，苏棋能体会到的痛苦，也许，仅仅百分之一。
　　当时的金世宇，再也找不到生的希望。
　　再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