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关雪燕

46、死亡

　　金世宇睁开眼，缓缓坐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门。
　　从他被关在这里的那一天就该预料到，事情永远不会如他所愿的顺利。
　　高跟鞋的响声停在他房门前，金世宇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房门打开，一个打扮得高贵典雅的女人走了进来。
　　金世宇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眉头拧紧，瞪视着这来者不善的人。
　　深夜造访，林飞也不在身边，他虽然不知道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绝对是不会让他好过的毒药。
　　金文静揉了揉太阳穴，显出几分疲惫。手下搬来了椅子，她坐在离金世宇几步远的地方，睁开眼，拉开对他来说最残忍的序幕。
　　“好久不见，世宇，你气色好多了。”
　　金文静的语气听不出一丝关心，虚伪的令人作呕。
　　“你想干什么？”金世宇不明白，他已经如女人所愿，低头认输，任她摆布，她还有什么不满。
　　金文静唇角轻扬，“世宇，你知道，我当初抱着襁褓中的你回金家时，你外公是怎么对我的吗？”
　　金世宇脸上显出一丝疑惑，倒不是因为好奇，而是十九年来，女人从没有提起过他和她的过去。
　　金文静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你外公曾经把我宠到天上去，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摘给我，让我对他无条件信任。我天真的以为，带着你回金家才是对你最好的决定。可没想到----当我踏进金家大门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金世宇记忆中的外公是个对他冷淡到极点的老人，他见过老人的次数屈指可数，到后来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他剥夺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把我丢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那可真是一段痛苦的日子，比你现在受到的罪多出几百倍。可你看看今天的我，不是照样挺过来了。你应该也体会了一次什么叫生不如死，但这还远远不够。只有你真正地抛下你最在乎的那样，才有资格登上成功的天梯。你想坐上我的位置，那就拿出点诚意吧！”
　　大段的铺垫让金世宇更加纳闷，她到底想干什么！
　　手下打开了笔记本电脑，摆在他面前。
　　电脑屏幕显示连线中，很快，镜头前出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那人切换了一下摄像头，光线昏暗的房间，中间坐着一个蒙了眼双手被反绑在椅子后的男人。
　　金世宇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
　　他跳下床冲上前抢走了电脑，紧张忐忑地盯着屏幕，这个人、这个人-----
　　屏幕里的男人虽然被蒙着眼，仍不安地转动脑袋，身体扭动，试图逃出困境。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燃烧着怒火，他的心脏绞紧，冲着女人怒不可遏地吼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金文静一脸平静，淡淡地说：“我说过，有舍弃才有得到。对你来说最重要的那一样，我要你亲手抛弃掉。”
　　“你！！！”
　　屏幕里的男人还在挣扎反抗，“放开我，你们是谁？抓我干什么？放开我！”
　　男人的声音金世宇太熟悉了，每天每天都响在耳边，他瞪大双眼，双手紧紧抓着屏幕，“学、学长……”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试探着说：“世宇……是你吗，世宇？世宇……”
　　金世宇的心痛到了极致，手指轻触屏幕，他多想走进去，拥抱住他日思夜想的学长。
　　“世宇，你还在怪我，是吗？对不起，世宇，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先放开我好不好？我……我是被迫的，是他们逼我走的。求你了，世宇，放过我吧！世宇……”
　　男人不断乞求，金世宇咬破了下唇，鲜血滴在屏幕上。
　　“学长……”
　　金文静：“你没有忘了要离开这里的代价是什么吧！既然你已经向林飞保证过，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决心吧！”
　　一个男人走进镜头里，停在被绑着的人面前，抬起的手上拿着枪，枪口指向男人的脑袋。
　　金世宇惊恐地大呼，“不！！！”
　　他扔下电脑，双腿弯曲跪行到女人身前，腰间铁链哗哗作响。
　　“我不出去了，我哪也不去，求求你放过他，我会一辈子烂在这里，到死都不会离开，你放过他，求你了，放过他，求求你……”
　　金文静身子前倾，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那张惊骇过度的脸，“你应该知道，我最痛恨的就是谎言。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敢骗我的人，包括你。”
　　金世宇拼命地摇头，声音颤抖，“不，不，我再也不敢了。我不会再骗你，再也不会，永远也不会，求你了，不要杀他，求求你……”
　　金文静缓缓勾起唇角，眼里像藏着尖锐的针，“我是在帮你，世宇，你该长大了。会成为弱点的东西，必须要亲手除掉，你才能爬到顶端。”
　　金世宇：“不，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求你放过他，不要杀他，不要……”
　　他忘了一点，弱者越是祈求讨饶，越是刺激强者嗜虐的心。
　　金文静起身，“既然你下不了手，我帮你一把。”
　　手下递上电脑，她刚要开口，金世宇突然喊道，“妈！”
　　时隔多年，金文静终于从他口里听到这个称呼，她稍愣了一下。
　　金世宇伸长手，双手抓着她的裤角，“妈，求你了，放过他吧！我会永远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保证，保证一辈子不再见他，不再想他。到死都不会去找他。妈，妈，求求你，只要你放过他，妈……”他的膝盖在地上磨出了血，他跪趴在她脚边，表情痛苦、绝望，却挤不出一滴眼泪。
　　金文静愣怔地望着在痛苦的深渊挣扎的儿子，那一刻，脑中回放着她曾经经受过的一幕幕。
　　她的不幸，她的痛苦，世宇的出生、成长以及----
　　脆弱、不堪一击的世宇，根本没有能力扛下整个金普。
　　这一声久违的妈，仅仅是为了拯救一个不该留下的人，金文静心里没有一丝喜悦。
　　“世宇，如果你是金家的人，就给我咬牙撑下去。当你到了我这个年纪，拥有你想像不到的权力时，你会感激我今天做的事。”
　　就如，他的外公当年曾经对她做过的，那般残忍。
　　她对着电脑，冷冷下达了最后一个指令，“动手。”
　　“不，不！！！”
　　“呯！”
　　金世宇惊骇地大叫出声，枪响声过后，电脑摔在地上，他冲上前抱着电脑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屏幕。
　　屏幕里的男人倒在地上，摄像头对准他的脸，鲜血溅了一地，有人摘下了他的眼罩。
　　那一刻，金世宇痛得失去了呼吸。
　　好像有人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一点点收紧，他喘不上气。
　　鼻涕流了出来，全身都在发抖，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屏幕里男人的脸。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学长。
　　金文静伸出了手，却停在半空。
　　如果她想加速金世宇的成长，就不该软弱，不该给他喘息的机会。
　　她移开目光，丢下一句，“如果你还想出来就告诉林飞，如果不想，就继续留在这，金家的钱够养你一辈子。”
　　她踩着高跟鞋离开冰冷、压抑的房间。
　　这一次，那尖锐刺耳的声音没有传进金世宇耳朵里。
　　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思考不了。
　　画面很快切断了，他再也看不到思念了整整一年的江晟。
　　他趴在地上，脸颊贴在冰凉的电脑上，双唇不断呢喃着“学长”两个字。
　　不会的，不会的……
　　他还没有和学长说一句对不起，还没有多看他几眼，还没有碰一碰他温热的脸庞……
　　不会的，不会的……
　　他大概在做梦，这一切都是梦，他根本就没有从幻想的世界中醒来，没有罗锋，没有唐玲，没有今天的这一幕。
　　学长还活着，一定还活着，他看到的是假的。
　　太久没有见学长了，他一定是眼花，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学长。
　　眼睛不像，鼻子不像，嘴巴也不像，没有一处像学长的。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想些什么？！
　　他把电脑抱在怀里，颤颤巍巍地走向窗台，靠坐在那里。
　　他不该醒来的，是他害了学长吗？
　　是他吗？
　　心脏一阵阵绞痛，他弯下腰，喉咙里发出悲戚的嘶鸣。
　　有什么堵在身体里，吞不下吐不出，他仰起头张大嘴，忍受着难以承受的巨大的苦痛。
　　学长，学长，学长……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陷入绝望的他。
　　第二天，罗锋刚一靠近病房，金世宇冲到门前，双手紧紧抓着栏杆，睁着血红的双眼看向他。
　　罗锋吓了一跳，怀疑这是不是他认识的金世宇，怎么一日不见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刚想开口，金世宇便打断了他的话，“帮我找到他，快点，帮我找到他。我等不了，等不了了，罗锋！”
　　罗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话，“找到他----江学长吗？你，你放心，世宇，等你出来，我一定会----”
　　“我等不了，”金世宇伸出手抓住他的领子，“他们杀了他，杀了他！我，我不相信，他一定还活着。我不相信他们任何一个人，不要找林飞，他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罗锋，我只有靠你了，帮我找到他，我要知道他是生是死。我只信你一个，罗锋，我求你，帮我找到他，立刻！马上！！！”
　　罗锋很难消化他话里的意思，杀了他？谁？江晟吗？谁杀了江晟？世宇他妈？上帝，这是一群疯子吗？！
　　“世宇----”
　　金世宇脸上写满了痛苦，熬红的眼睛里含着一丝急切的希望，“罗锋，求求你，告诉我，他是死是活。求你，罗锋！”
　　虽然这个消息太过震撼，罗锋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是金世宇最后的希望，他不能辜负了他。
　　江晟躲藏得很深，一年前他就没有头绪。时间过了一年，更是杳无音讯。
　　他撞了几天墙，又不能去找林飞，没办法，只能求助自家老头。
　　三天后，他手里捏着几张照片心情沉重地走进医院。
　　金世宇几天几夜没有吃饭、睡觉，整个人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罗锋不忍告诉他这个消息，硬是挤出个笑，张了张嘴，刚想编一个善意的谎言。
　　“罗锋，不要骗我。”
　　金世宇努力睁大无神的双眼，用干裂的双唇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声音虚弱到极点。
　　不要安慰、不要欺骗，他只要知道真相。
　　罗锋咬了咬牙，把照片递了过去。
　　“这是从一个记者手里搞到的，是一周前的命案。警察那边说是□□仇怨，里面的人，有一个很像----”
　　照片里白布还没来得及盖过头的尸体被记者的摄像头抓拍了下来，那张脸太过熟悉，熟悉到让他心脏停跳。
　　金世宇呆呆地看着那照片整整一分钟，罗锋在门外不停劝他冷静，要想开一点，不管怎样，他先从里面出来……
　　照片掉在地上，金世宇像个没有表情的木偶，转过身，缓缓地，一步步走向窗台。
　　“世宇……世宇……”罗锋还在门外焦急地呼喊。
　　金世宇什么也听不见，他靠坐在窗台，看着窗外不变的风景。
　　那里有他熟悉的一切，那里有学长，在等着他。
　　罗锋不知道金世宇后来怎么样了，当他第二天再去医院时，被告知病人已经出院。
　　从那天起，十几年了，他再没见过金世宇。
　　有时候他会想，金世宇已经想开去了国外。有时候他又会想，金世宇是不是被转移去了别的医院。
　　金普已经易主，当初他和世宇信任的林飞夺取了金家的一切，那么世宇呢？世宇去了哪里？
　　十几年了，他为什么没有回来。
　　有时候，极少的时候，他会有一种可怕的想法。
　　世宇，真的还活在这个世上吗？
　　世宇，陷入了绝望的世宇，真的，挺过了那段时光，好好的，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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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加快进度，争取20W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