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关雪燕

21、逃

　　金文静依旧坐在昨天的位置上，周围清了场，咖啡桌上放了一个笔记本电脑。
　　他刚刚坐下，金文静放下咖啡杯，“想好了？”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金文静：“提你的条件吧！”
　　金文静要的是什么，他不用猜也知道；而他要的……也只有她能给。
　　只是，在这之前----
　　“我想问你一件事。她……她……”江晟垂下头，眼神躲闪，拳头紧握放在双腿上，一个字哆哆嗦嗦着说了无数遍。
　　那是他无法触及的点。
　　金文静没有耐心再等下去，轻描淡写给了他回答，“活着。”
　　江晟不敢相信地瞪大眼，一脸惊惶，林飞打开小桌上的电脑，拨打了一个视频电话。
　　很快那边接通，江晟张大嘴，看到了他至死也无法相信的画面。
　　被他亲手“掐死”的女人正坐在电脑前，微笑着同他打招呼。
　　女人没有死！没有死！！！
　　他记起当时的自己心乱如麻、崩溃绝望，只是看到女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并没有上前确认她是否死亡。
　　这么说----她，她真的还活着！
　　江晟的心脏剧烈跳动，他好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像他无数次做过的梦一样，醒了，还是地狱。
　　女人打过招呼便自然地在他面前卸起了妆，拿下染得五颜六色的假发，擦掉了完全不符合她眉型的眉毛，摘掉假睫毛，甚至擦去了眼角的那颗痣。
　　江晟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她，她在干什么？
　　卸了妆的女人完全变了个人，江晟根本认不出来。
　　女人开口道，“抱歉，这段时间骗了你。我就是个演员，有人给钱我只需要按脚本来演就行，你也不要怪我。当然，我差点被你掐死也是真的。”
　　江晟垂下头，被她的话堵得张不开嘴。
　　演员……这么说，她不是当初和骆老三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那个女人，既然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为什么不……
　　“小哥，你到底心软，杀人？你还没那个胆量。”女人揉了揉脖子，那上面还有没完全消退的印记，她凑近摄像头，像对待老朋友一样笑着说，“不如我给你个忠告，弱肉强食的道理你应该懂，在这个世上，要想不被吃掉，就要变得比谁都狠。把所有会牵绊你的通通扔掉，你才是最强的那个。噢，当然，别忘了，做了坏事可是要善后的。”
　　连确认都不做就陷在自责和悔恨中，和不断给他下套的金世宇以及对面轻易看穿人心的金来静相比，江晟的段数实在太低了。
　　有关女人的疑惑解开了，视频被切断，江晟一时间没办法从这个冲击中清醒过来。
　　每天……每天看着他走在悬崖边，世宇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用最自私、可怕的爱来包装自己的男孩，真的是他认识的金世宇吗？
　　揭开面具，里面住着的是个人还是----魔鬼？
　　明明知道那是他承受不了的重量，却用同样的方法，把他拉入深渊的魔鬼。
　　世宇，金世宇，毁了他整个人生的金世宇，他还拿什么来爱他？
　　那一刻，江晟所有的不忍、愧疚、绝望和爱，统统烟消云散。
　　女人活着，是他重生的契机。
　　“新身份，钱，还有，”他表情决绝，像一个从迷雾中走出的人，彻底清醒了。抬起眼，眼中只剩了冷漠，“保证他永远也找不到我的，自由。”
　　金文静默默注视了他一分钟之久，嘴角牵出满意的笑，抬手，助理林飞将一个文件袋放到了咖啡桌上。
　　“这里有你想要的一切，满意的话，我们再接着谈。”
　　文件袋里装着几张银行卡和一份个人档案。档案上写着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外地男孩，而照片中的人却成了他。
　　他不确定这个男孩是不是真的存在，也不敢去想原主在哪，孤儿的身世是最大的便利，换了一个城市，便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男孩。
　　江晟看着面前睿智冷酷的女人，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自己像个小丑般，按照她编排的剧本，一步步走下来，他心里的疑惑、他所提的条件都在她掌控中。
　　这是一份预先准备好的档案，金文静究竟是个心思多重的人，才能把人心看得那么透。
　　无路可退的江晟突然很想笑，金文静、金世宇，血缘关系果然骗不了人，对他来说，这两个人一样的可怕。
　　但这一瞬间，他突然很好奇，“如果我今天没有来，您打算怎么把我弄走？”
　　问完他就后悔了，这个世上，每天有多少人失踪，又有多少不解之谜。在聪明人面前，他果然愚钝得不值一提。
　　却没想到，金文静再一次刷新了他的想像。
　　“如果你没有来，我会欣然接受。没有一个母亲会介意儿子身边多养一条被他驯服的狗，直到他腻了为止，我都不会干扰他。”
　　被他，驯服的狗。
　　没错，如果金文静没有把这一切告诉他，他已经被驯服了。金世宇，成了他生命的全部，成了，他的主人。
　　这就是江晟未来一生的价值。
　　他或许该庆幸今天做了个明智的决定，不是吗？
　　“可是，你来了，甚至没有质问过他。江晟，在你心底，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利用完便可以扔的人。不用否认，你潜意识里只有一个字：逃。”
　　江晟攥紧了拳头，心里最肮脏自私的想法被女人揭穿，他拼命为自己辩解，拼命否决女人的说法。
　　可到底，他还是骗不了自己。
　　骂他冷血无情也好，唾弃他是世上最垃圾的人也好，诅咒他下地狱也好----
　　他就是这样，如女人所说，潜意识里他恨着金世宇。
　　恨他杀了骆老三，恨他无止境的伤害自己，恨他毁了自己的人生。
　　从他拣起那把刀开始，他们就走到了终点。
　　逃。
　　他没有质问金世宇，他不敢去质问，他怕打草惊蛇，他怕错过这个逃的机会。
　　也许是，一生，唯一的一次机会。
　　“说到底，你的爱，不过如此。你这样的人，不配待在他身边。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江晟无话可说。
　　金文静起身，“走吧！带上你的新身份离开这里，一分一秒也不要耽搁。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女人转身离开，林飞看了他一眼，“跟着来。”
　　江晟像个提线木偶般走出了咖啡馆，上了女人身后的一辆车。
　　车子开往哪里，他不知道，也没有勇气再去问。
　　女人说，趁她还没有改变主意。
　　他转过头，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
　　很有可能，他的幸运在女人改变主意的下一个瞬间，戛然而止。

　　金世宇回到家没有见到江晟，问了福婶，却说一早便没见到人，问遍了庄园里的所有人，却没人知道。
　　江晟常坐的那辆车不见了，司机老张一直不接电话，也没有人向他汇报行踪，金世宇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
　　他拨打了林飞的电话。
　　林飞看了眼号码，偏过头，说：“是世宇。”
　　金文静看了眼手机上的来电，嘴角勾起冷冷的笑，“让他来吧，见一眼，才好死心。”
　　林飞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金世宇急切的声音。
　　“他在哪？！”
　　“XX机场，三十分钟后起飞，你时间不多。”
　　林飞没有给他咆哮发怒的时间，迅速挂断了电话，车子平稳驶向机场。
　　下了车，金文静一行径直走进机场，江晟这才明白，她是要快刀斩乱麻，第一时间送他离开。
　　人是最善变的生物，谁知道下一秒她或他的想法会有什么变化。
　　飞机只是中转，目的地将由他自己决定。
　　金文静不会在乎他要去哪，只是，离金世宇远远的，就够了。
　　手续办得很快，看着上面自己的名字和照片，江晟心里有说不上的滋味。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用这个名字了。
　　从今以后，这个世上，将不会再有江晟的存在。
　　“你是个聪明人，我希望你能遵守约定，好好地过你的生活。”
　　地位和身份决定了一个人的素养，金文静这样的人连威胁的话都不屑去说。
　　那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眼神告诉江晟，他没有破坏约定的资格。
　　站在安检通道外，江晟挺直了脊梁，迎视她的目光，“我会的。”
　　新身份让他看到了希望，也许，他真的可以摆脱这一切，重新追求他的人生。
　　名字不重要，他要抛下这一切，活得像个人。
　　金文静满意地点了点头，林飞递上一个行李箱，“里面有几件衣服和日用品，总要像个出远门的人。”
　　为了不引起机场人员的怀疑，他们的工作做得滴水不漏。正是因为这份细致谨慎，才使骆老三的事平息得这么快。
　　江晟接过行李，不管他的用意是什么，他仍低声说了句“谢谢。”转过身，走向安检通道。
　　“学长！”一声急呼由远及近。
　　江晟停下脚步，金文静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学长！学长！”随着声音逼近，金世宇一脸惊恐地飞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