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关雪燕

11、新人

　　苏棋一直认为翟世伟成不了大器，天星的规模不可能再大了。这人百分之九十的时候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却在最最关键时，暴露了心软的本性。
　　没有杀伐之心，如何成就大业。
　　却是因为这份心软，给了在绝境的人一丝温暖，更能让手下的人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成不了气候的天星，是他最后的栖息地。
　　上了车，安宁坐在副驾，偷偷瞧着后座上安静的苏棋，气氛凝重。
　　翟世伟提起了老朱，公司新来了几个人，分给老朱。这家伙成天怨声载道，什么新人难管，不听话，再操劳下去他要得脑梗了……翟世伟的意思是，让苏棋休息好后回来带新人。
　　你不是新人杀手吗？还有你苏棋搞不定的角色吗？
　　翟世伟给他带了几顶高帽，这事就这么成了。
　　一路上，没人提起安骏。
　　回到家，安宁帮他把东西拎上楼，刚想说些什么时，苏棋下了逐客令。
　　“我没事的，让你一个小孩操心我，还真是丢人。你放心，我会按时吃饭、吃药，每天给你打报备电话，行了吧！赶快走吧，不想我把你辞了，就别在这扮演老妈子了。这样你嫁得出去吗？行了……慢走不送啊！”
　　苏棋把人推出去，一甩门，把自己隔绝在了一个人的世界。
　　苏棋靠着门发了会愣，便坐到沙发上打开包，把东西一一拿出来。
　　细心的安宁在药瓶上贴好了小标签，一次吃几粒，一天几次。苏棋把药放在厨房的架子上，打开冰箱，里面有安宁昨天买好的食材。
　　他洗了菜，切了肉，用心为自己做了一顿肉丝面。
　　面端上桌，放在对面，他对着空气说了句，“吃吧！只能吃一碗。”
　　对面“那人”眨眨眼，有喜悦也有不满，却禁不住香气的诱惑，很快便低下头吃起来。
　　苏棋掏出烟，刚想点上，想起那人硬生生忍住了，把烟放回烟盒，“吃完我给你对对戏，这耽误多久了，戏感都要没了……记住，到了剧组向导演好好道个歉，谦卑一点，低三下四也没关系，别让人说我苏棋不会教人……有时间也练练嗓子，比不了奇陌，也不能差太多，我说你听见没有，就知道吃，你是猪啊！！！”
　　对面的“猪”抬起了头，嘴边粘了几根面条，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看着他。
　　苏棋看着看着眼眶就湿了。
　　烟盒掉在地上，满满的面碗上摆着筷子，那个大口吃面条的人却消失在了空气中。
　　苏棋低下头，掌心挡着脸，一片湿润。
　　这个家里全是安骏，全是回忆，他大概离疯不远了。
　　晚上躺在床上，他睁眼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如果安骏还在，可能会像个孩子一样缠上来吧！
　　如果安骏还在，也许会问他为什么不睡？
　　如果安骏还在……如果安骏还在……
　　他知道不该想了，没有出口没有结局，除了等待，等待一个奇迹，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强迫自己闭起眼，以为睡不着的。却在天蒙蒙亮时进入了梦乡。
　　那里有他和安骏的初识。
　　“你呢？想好了？”
　　十九岁的少年一脸的漫不经心，“随便。”
　　苏棋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被九月的暖阳包围的男孩，眼里染上了化不开的哀伤。
　　男孩一步步朝他走来，脚步缓慢却坚定，没有一丝迟疑。
　　一步步，走进他的世界。
　　撕开悲伤的过往，挖出埋藏的秘密，把缝合好的伤口摊开在太阳底下。
　　十九岁的金世宇，十九岁的故事，不断闪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恶梦。
　　悲痛地说着眼泪都流光了的安骏，眼里闪着光微笑着说最爱吃你亲手做的金世宇，受尽委屈却始终信他、眼里心里世界里只有他一人的安骏，月光下独自守着黑暗喃喃着想他的金世宇，嘴角带血凝望着他说着从始至终只要他一人的安骏，满脸是血不惜犯罪也要把自由双手奉上的金世宇，望着他崩溃大哭一遍遍重复着不要抛弃他的安骏，以爱为名伤他最深却时刻恐惧着他离开的金世宇……
　　一行泪从苏棋眼角滑落。
　　他的安骏，他的金世宇，都不会再回来了。
　　尽管他不想承认……却怎么也骗不了自己的心。
　　不管是十二年前的金世宇，还是今天的安骏，他……无法自拔地爱上了那个人。
　　安骏，还不回来吗？
　　答应过会陪我看最美风景的你，已经不远了吧！
　　只要你回来，回来，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哪怕……哪怕你亲口告诉你，你是----
　　是我想一辈子逃离的金世宇。
　　只要你回来，回来……安骏……回来吧……回来吧……

　　苏棋出院的这几天，祈东像个24孝保姆一样吃住在他家，顿顿好吃好喝的，苏棋虽然吃得不多，人却比前阵子精神些了。
　　虽然老伴离家出走，马东会小小抱怨几句，但看到苏棋那样，他到底也是不放心的。
　　三金刚来家看过他，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主旨还是要他照顾好身体，早日回归。
　　要知道娱乐圈没了你苏棋，天都不亮了。
　　霍文打过来几个关心的电话，当然，关心的只是安骏。
　　身体怎么样了？那么严重吗？在哪家医院至于要保密吗？记着让安骏有空的时候给他回个电话……
　　苏棋不胜其扰，半个月后回到公司销假。
　　翟老板一脸不放心，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能行吗？不然多休几天，带薪的。
　　苏棋抱着膀子笑看他，要不我在您这办个退休吧！以后五六十年您都养着我好了。
　　翟老板一怒之下把人带资料全砸了出去。
　　苏棋正式上岗便接手了一个18岁的小鲜肉。
　　长相自是没话说，白白净净的，漂亮是漂亮，少了男子的阳刚之气。这样的家伙，戏路太窄，只能演个偶像剧之类的。
　　安宁新跟了个脾气大的女演员，人前装得温柔体贴，背后极尽使唤。一不顺心，便摔东西。摔了、砸了、消停了、人走了，留下安宁蹲在地上收拾烂摊子。
　　越捡越难受，想起曾经辉煌的三人组，鼻头又泛起了酸。
　　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出现在她眼前，她抬起头，迎着光，皮鞋主人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像她的救赎者一样，带她脱离困境。
　　安宁将捡回来的垃圾一股脑倒在了女演员面前，拍拍手，潇洒地转身离开，任她在身后跳脚怒骂。
　　苏棋带的新人姓林，名字很土，公司为了包装让他起了艺名，林楚洋。
　　小鲜肉在公司做了一年的练习生，要说努力是同期中最努力的，要说勤快眼活嘴甜的本领比奇陌更甚，再加上一定的实力，这样的人要成功并不难，只缺一个机会。
　　而苏棋，就是他的机会。
　　第一次见面，他就给苏棋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不只苏棋，对安宁他也是一口一个宁姐，恭敬谦虚的态度让人很难不喜欢。
　　苏棋让他戒零食甜食，他连看都不看一眼；苏棋让他五点到片场，他四点钟便守在片场外一遍遍背为数不多的台词；苏棋让他有技巧地讨好导演、编剧，给他们留下好印象，他把技巧这个词诠释得很完美……
　　乖巧得----像极了某个人。
　　却又聪明得，和那人南辕北辙。
　　苏棋一向自律性都很强，公私分明，工作时不受情绪影响。只是最近……
　　他有意无意的在林楚洋身上寻找安骏的影子。
　　林楚洋爱喝水，这点和安骏很像；林楚洋很爱自拍，安骏也是；林楚洋对他极尽巴结讨好，安骏每天都在看他脸色；林楚洋叫他苏哥，安骏从来都是直呼他名字，哪怕相差十岁，也没有违和感 ……
　　安宁递过来一瓶水，苏棋接过喝了一口。
　　“苏哥，楚洋很努力，一定会红的。”
　　苏棋点点头。
　　安宁继续说道，“苏哥，也许是我的错觉，他好像，在模仿安骏。”
　　苏棋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认真表演的林楚洋。
　　“他们年纪相仿，相貌都是出众那一型的。他应该也听说了安骏的事，他大概是想变成第二个安骏吧！”
　　“他对谁都是恭恭敬敬的，哪怕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他也表现得像是中了大奖。他叫我宁姐，有时候还会给我买蛋糕呢！他做了很多安骏做过的事，也做了很多，安骏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有时候，我会以为安骏回来了，楚洋就是安骏。”
　　苏棋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始终一言不发。
　　安宁垂下头，看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可我知道，苏哥，我知道的。他不是安骏，无论他表现得再好，他，他也成不了安骏。我们唯一的，安骏……”
　　女人都是多愁善感的，苏棋知道她控制不住了，上前一步背对着她，轻声说：“给你十分钟，去洗把脸，回来时我希望看到一个称职的助理。”
　　安宁咬牙忍着突然涌上的情绪，道了句谢便离开片场。
　　导演喊了停，楚洋的表现还算不错，但也只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