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关雪燕

12、放下

　　演技这种事，缺了天赋，便只能比别人多花十倍的时间去努力。幸而林楚洋没有抱着靠脸吃饭的蠢思想，在没人的时候也会对着镜子苦练演技。
　　林楚洋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苏棋垂眼点了下头，表示没事。
　　晚上收工回去的路上，安宁在前方开车，苏棋抱胸坐在后座，在他旁边的林楚洋则小声叨念着台词。
　　苏棋眼皮打起架来，没一会便靠着后座打起盹来。
　　林楚洋脱下外套搭在他身上，安宁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苏哥睡了吗？”
　　林楚洋抬指抵在唇上，做出个噤声的手势。
　　安宁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林楚洋转过头，窗外霓虹闪烁，变幻的光影照在苏棋沉睡的脸上。
　　林楚洋默默凝视了许久才收回目光。
　　这个世界，不努力的人终究要被淘汰。要想成功，就要付出比别人更多几倍的努力。没有谁比谁的努力廉价，也没有谁，比谁的努力，高尚。

　　安骏的缺席使《追击暗》的拍摄停滞不前，一等再等，实在推迟不起便有了换角的打算。
　　剧组的人联系苏棋，本以为要费一番周折，却没想他很快接受了这件事，表示道歉后语气平淡地说了些希望下次有机会合作的废话。
　　新演员的人选又犯了难，本有意奇陌出演，但后者为了演唱会的事实在抽不出身。就在为难时，自家大老板打来了电话。
　　苏棋接到《追击暗》中断拍摄的消息，着实感到震惊。
　　很快剧组那边正式发出通告，因男配安骏身体抱恙，《追击暗》的拍摄无限期中断，安骏的演技出色，是最适合的XX人选，秉着人性为本、关怀至上的原则，剧组成员会守候在各自的岗位，等着安骏康复归来。
　　这通告感情牌打得一溜一溜的，各方粉丝纷纷点赞。
　　安骏的微博下粉丝们频频留言，会守在这里，祈祷他们的骏大人早日康复。
　　等你回来。
　　苏棋隐约能猜出原因出在哪，但又不能确定。对方也是个玩弄心思为日常的怪物，他不能掉以轻心。
　　俗话说想什么来什么，不过转眼，苏棋又在超市遇上了方天奇母子。
　　他已经在考虑以后换一个采购根据地的事了。
　　方母许小凤见到苏棋挺激动，拉着他的手不断询问安骏的病情。
　　苏棋挤着笑不断安慰她，一抬眼，对上方天奇的目光。
　　男人心思极重，眼神里含着何种感情，是绝不会轻易泄漏的。苏棋解读不出他的用意。
　　“苏棋，明天见一面吧，我有些事要和你谈。”
　　说完，方天奇便领着母亲去了别处。
　　苏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沉思良久。
　　方天奇要和他谈什么？他手里的王牌已经没了，基本算半个废人了，连对手的资格都没有，他们……还能有什么好谈的。
　　第二天，苏棋思来想去还是去了约定的地点。
　　敌人是想他死还是活，总要去了才知道。
　　约定的地点是在XX山山脚下的一家咖啡店，虽然苏棋不明白他为什么约在这儿。
　　难道是他计划要爬山，不可能为自己这样的小人更改计划，索性恩赐般在临爬之前抽出五分钟给自己。
　　这个解释，应该是最合理的了。
　　苏棋自嘲的功夫，方天奇已经到了眼前。
　　果然他想得没错，男人一身登山服，背着个包，和咖啡厅里临时歇脚的登山客一模一样。
　　苏棋起身，还未待开口，男人便发了话。
　　“你那是什么打扮？”男人的语气淡淡的，嘴角却添了几丝诡异的笑。
　　不像指责，倒像是……朋友之间的，玩笑？
　　苏棋瞅了瞅自己西装革履的打扮，未觉不妥。
　　方天奇：“约在这里见面，你就没想到要爬山吗？”
　　苏棋愣了，爬山？谁？我吗？一起吗？
　　有什么事还非得一起爬山才能谈？
　　这是什么防窃听防狗仔的新招数？
　　苏棋：“方总，有什么事就在这谈吧！我待会还有工作----”
　　话未完便被男人截走了，“那就放一放，事有轻重缓急。咱们就来解决那个最急的，跟我来吧！”
　　不给苏棋反驳的机会，男人转身离开咖啡厅。
　　对面有一家出售高档登山装备的店，价格自是让人咂舌。
　　两人刚一进店，便有店员热情地围上来。
　　方天奇指了指苏棋：“给他弄一套装备，从头到脚包装好了。”
　　这种大客户更加激发了店员的热情，苏棋根本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便被三五个人推着进了试衣间。
　　于是，半个小时后，苏棋稀里糊涂地“被”踏上了征途。
　　XX山可算是S市有名的登山圣地，一到周末这里人流如织，登山的遛弯的旅游的亲子活动的，数不数胜。
　　山高险陡，多数人都是在山下或半山腰游玩，真正登顶的却没有几个。
　　对苏棋这种常年不运动的人来说，爬到半山腰，几乎要了老命了。
　　全身都靠在登山杖上，他气喘吁吁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精神抖擞的某人。同样三十多岁，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歇……歇……歇会吧！”
　　苏棋瘫坐在地，掏出水壶大口喝起来。
　　方天奇走回来，居高临下地笑看着那人狼狈如狗的模样，“怎么，这就撑不住了。苏棋，你有多久没运动了，这么弱？”
　　苏棋连跟他拌嘴的力气都没有，要不是实在丢不起那人，他真想往地上一躺。
　　五分钟后，他才找到了活回来的感觉。
　　“方……方总，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这里？”方天奇看了看四周，“不方便，人多眼杂，小心窃听。”
　　苏棋一口水全喷在了地上。
　　方天奇笑意更深，起身，“走吧！还早着呢！”
　　苏棋一脸惊恐地看着那人的背影，这是他认识的稳重老成时刻装绅士的方天奇，怎么还有这样的一面，人格分裂吗？！
　　接下来的路异常艰辛，双腿灌了铅般，一步也不想迈。呼吸越来越困难，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无数次他想要放弃。
　　一路上怨怪咒骂那人无数次，天旋地转无数次，痛苦崩溃无数次，直到最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埋着头双腿机械地往前走，不想终点不想意义，只是走着、走着……
　　耳边有心跳和呼吸的声音，证明，他还活着，活着……
　　“到了。”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沉稳的男声传进耳中，传到大脑。
　　他缓缓抬起头，一脸呆滞地望着前方那人、那景。
　　那人虽气息紊乱，却仍是从容不迫；那景----
　　是三十岁的苏棋这辈子没见过的风景。
　　在S市生活了十几年，他一次也没有攀登过XX山，一次也没有欣赏过这种壮阔雄伟的美。
　　一次也没有，体会过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美。
　　远处群山重峦叠嶂，浓绿妆点着沉墨，变幻的流云遮不住它的壮美，云山相接处似有无限生机，游客怀揣希望的呐喊声响彻山谷。
　　意识回笼的同时全身的力气被抽走，苏棋瘫倒在地。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累过了。
　　累到忘记了时间、一切，放空的脑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嗓子里着了火他感觉不到，脚踝磨出了血却忘记了痛，世间万物于他都不存在。
　　自虐式的折磨把他逼到了极限。
　　方天奇坐在一块大石上稍事休息，喝了点水才看向他，“怎么样，是不是有一种快死了的感觉。”
　　苏棋没力气答话，方天奇继续说道，“你该多出来走走，别总局限在那一个小圈子里，成功、失败、输、赢都是人给出的定义，别把自己框起来了。只剩一把黄土的时候，什么也带不走。”
　　方天奇的话真像上个世纪的人才会说的话，土到掉渣，却也有它的道理。
　　仿佛过了许久，苏棋才找回力气，缓缓坐起来，转过头，遥望远处净化心灵的山景。
　　“我留学的时候有过一个女朋友，一个看起来单纯乖巧的女孩。那时候，应该是非常爱她的，所以，在得知她是因为我的身份才接近我时，痛苦到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知出何原因，方天奇提起了他的初恋故事，平淡的语气中添了伤感，苏棋静静地听，静静地望着远方。
　　“不到一个月我就回国了，也是在那时我第一次登上XX山，以为会死在半途中，以为死也到不了顶。可是，奇迹般地，我活了下来，活着登上了山顶。也是在这里告别我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绵延不绝的山岭，或温柔或粗犷，或秀丽或巍峨，历经风霜雨雪，仍庄严沉稳，屹立于天地之间。
　　“人是不可思议的动物，再多的痛苦也会消磨殆尽，对于这段感情，我能回想起来的只有登山的经历，仿佛从地狱里走过一趟的极限，那种时候，什么痛苦、辛苦都忘记了。重复着抬脚的动作，正是一种求生的本能。这种本能保护着你，驱赶一切负面的情绪。只有身体累到极致，心才会跟着累，心累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被云层遮盖的太阳探出头来，缓缓照亮山间，给奇峰峻岭镀上了金色的光芒，柔和了翠绿提亮了沉墨，抚慰了受创的心之角落。
　　方天奇把背包扔在地上，望着他的背影，“苏棋，放下吧！”
　　放下吧……
　　像一道魔咒般响在苏棋耳边，眼前的美景越来越无力招架，他不禁闭起了双眼。
　　身体叫嚣着累，心，累到，不想出来。
　　伪装的坚强在一刻崩塌，脆弱占满心脏。
　　死亡逼近的那一段，求生本能让他选择了保护自己，放下伤痛和绝望，挣扎着，活着……
　　放下吧……
　　“放下你才能轻松上路，下山的路会比现在更辛苦，你只有调整好自己，才能前行。”
　　下山的路，更伤膝盖，休息的次数增加了。
　　下山的路，更加艰难，一晃眼就有滚落下去的危险。
　　下山的路，却不再是一人。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苏棋诧异地抬起眼，那人宽阔的背遮住了刺眼的光，立体冷硬的面庞仿佛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下山的路，不再孤寂。
　　在共同的时间里，有人，一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