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玉汝于成》空梦流沙

4、回家

　　顾宁辰知道，在他放走秦昊天之后不出一个月，他就会被接回顾家。他6岁被送到清凉山上修行，平时只有过年，才会被接回家住几天。他的父亲顾海臣到顾家山庄休养的时候，他可以偶尔去看看父亲。
　　顾家里和他最亲的是他的大哥顾清，顾清是父亲的养子，比他大了十几岁，差不多每个月都会开车到清凉山上来看他，带来好吃的糕点零食，和一些儿童书籍。小时候的顾宁辰，生活中最大的期盼就是大哥的到来。
　　想起大哥和煦的笑容，顾宁辰不由露出了微笑。大哥过去每次来都会陪着自己聊天，耐心的听他讲山里的事情，譬如那五彩山鸡能飞得多高，后山池子里的大龟脖子能抻多长，还有山上被雷劈的老树样子有多可怕，等他絮絮叨叨地说累了，大哥就揽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给他讲些外面发生的事情，有时会念一下带来的书，一直到天快要黑透，他才眼泪汪汪地把哥哥送走。
　　但是后来，因为他，哥哥失去了一切……顾宁辰闭上眼，深呼吸，平复心中汹涌的痛楚，这一世，他绝不会让那些事再发生在大哥身上！

　　顾宁辰耐心地等待着，过着在清凉山上最后的日子。
　　但也多少有所不同。比如，早晨不等师父叫，他就会自己爬起来到院子里站桩练功。不像从前，慧静要和他好一番拉扯，才能把他从床上拽到外面练功。
　　他这个师父，别的本事没有，站桩的功夫还是厉害的。
　　顾宁辰出生时就有呼吸系统的疾病，到山上修行，也是考虑到山间空气好，对他的健康有利。他那个师父，从来不逼他念经拜佛，当然他也没怎么见慧静做过那些事，但就是一定要他每日站桩。初学时并不容易，站的时间超过三分钟，便双腿酥麻难忍，痛苦不堪，刚开始他哭过闹过，不吃饭抵抗过，但向来脾气很好的师父一丝都不退让，每日只逼着他狠练，直到他一年后能站住半个小时了，才不再加时间。
　　然而,自从顾宁辰练习站桩后，他渐渐很少再生病，人也开始有了朝气。虽然时不时犯懒，但每天半个小时的站桩时间还是坚持了下来。

　　清晨，天边露出第一抹朝霞，顾宁辰在院子中拉开四平马步，塌腰挺胸，目视前方。
　　寺庙里有工人起床做饭，细细的炊烟飘着散在空中。
　　慧静一推门，就看到顾宁辰像棵树一样一动不动地扎在院中。想着这几日他的小徒儿都比他起得早，天不亮就开始练功，不由有些赧然。顾宁辰玉雪一般的小脸上，神情淡淡的。这些日子，他觉得自己的徒弟像是换了个人，比如每当他讲起自己过去的江湖侠义故事时，顾宁辰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哪像过去，小徒弟缠着他讲了一遍又一遍，真是一个愿讲，一个愿听。

　　慧静走到顾宁辰身边，看着他姿势标准，没什么好纠正的，清了清嗓子，
　　“师父那小时候，可不像你这样站桩。那会儿，是头顶个海碗，两臂上放两只碗，两个大腿上再放两只碗，屁股下面烧一炷香，一旦偷懒，必烫个洞呀。”
　　顾宁辰意守丹田，目光平淡，像是什么也没听到。慧静继续说道，声音越发洪亮，“不过也亏了那时候的苦练，你师父我最终练成了金刚之躯，力大无比，双臂挂六人，能行百步，心不慌，气不喘……”
　　顾宁辰深呼一口气，收势站了起来，向院门走去，又停住,回头灿然一笑，说，“师父，我这就去请庙里两个工人过来，您把他们挂在胳臂上，走给宁辰看看呗。”说完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哎，哎！你这孩子，咋这么较真呢！”慧静一听，立刻咋呼着向外追去。

　　朝阳寺的工程只剩下内部一些细节在收尾。顾宁辰踏进正殿，妆佛的工匠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下头给佛足贴金。
　　顾宁辰看着面前的金装佛像，眉目低垂，似有无限慈悲。
　　“小施主，是来拜佛吗？”贴金艺人没有看他，动作轻柔地将金箔贴到佛像表面，再用毛笔一点一点压实。他的眼神无比虔诚，仿佛此刻面对的是这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顾宁辰低下眼去，拜佛许愿么？他重活这一世，为复仇，为保护家人，为自己曾经遭受的背叛讨回公道，他的手上必将沾上血腥，恐怕佛祖到时看到了，也要对自己背过身去吧。
　　顾宁辰对着工匠的方向摇了摇头，这一世，世间没有任何一尊神灵会保佑他，而他，也不需要任何虚幻的救赎。

　　他转身向殿外走去，低着头没走几步，就被一个人挡住了。他走神得厉害，发现时已经晚了，一个前扑，被人抱在了怀里。
　　“小辰，一大早的就来拜佛,是要出家当小和尚吗？”
　　顾宁辰猛地抬头，他大哥顾清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和他的记忆里分毫不差的容颜，一样温暖的笑容，顾宁辰的眼圈慢慢红了。
　　顾清松开他，摸了摸他的头，
　　“小辰，我来接你回家了。”

　　这个消息对这一世的顾宁辰并不意外，但慧静法师却是一点准备也没有，表情有些难过了。
　　他帮着顾宁辰收拾打包房间里的物品，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拿的，几件衣服，一摞顾清之前带来的书。不到二十分钟，就全部装好了。
　　顾宁辰装作没看到慧静法师泛红的眼圈。心里叹了口气，上一世的自己，被从山上接走时抓着师父的衣角大哭了一场。只是此时自己的心境远不是个孩子了，虽然有不舍，更多的却是急切要下山的心情。只是他这个师父，如此的多愁善感，真的不知道是如何入的佛门。
　　送到院门口时，顾宁辰看着师父，忍不住拉着他的手，
　　“师父，别难过，我以后会回来看您的。”
　　慧静点点头，他继续说，
　　“山里的寺庙马上建好了，师父您当上方丈，可别拿着香火钱去买酒喝啊。”
　　慧静甩开他的手，顾宁辰继续说，
　　“师父，您以后少喝点酒吧。酒喝多了，会得痛风病，会疼得下不了床的……”
　　慧静终于爆发，把顾宁辰往他大哥的方向轻一推，“走走走，临走还不忘咒我，快走快走！”
　　院门重重的合上，顾宁辰对着院门深深地鞠了一躬，便由顾清牵着慢慢向山下走去。
　　他心中意外的平静，他知道，他今生再也不会有这样简单安宁的生活了。

　　顾家的主宅坐落在江海市郊，依河而建。建筑式样一眼看去朴素方正，院落面积很大，江南式的三进曲折回廊通向花园，园中花木扶疏，错落有致。后院里挖了温泉池，靠着池子的地方零落栽了几颗夹竹桃，枝条伸向温泉的上方，粉色的重重花瓣几乎要垂到水中。两排细而高的竹子绕院落一周，从外面看，只能看到一片花木间深灰色的房屋的一角。
　　整个宅院一派清幽雅致，异常地安静。但同时，院子的周围是一圈高压电子围墙，院子中隐蔽地安装了许多个高清摄像头，屋内地下室里有专门的监控室，24小时有人看守。房屋门窗全部是防弹防爆玻璃，整个顾家主宅的安保措施做得密不通风。
　　顾宁辰的爷爷奶奶去世很早，自从顾宁辰的父亲成为顾家家主后，他的几个叔伯就陆续从顾家的主宅中搬了出去。后来，他的母亲在他3岁时候离世，之后父亲没有再娶。他记得上一世他从山上回来后，父亲和大哥一直很忙，经常不回家。这个房子里，其实主要住的是顾家的保姆和保镖。

　　“小辰，在想什么？”顾清在一旁边走边问。
　　顾宁辰仰起头看他，脸庞在日光的直射下越发显得眉目如画，顾清的手一紧，吩咐道，“一会儿进屋，先向父亲问好，知道吗？”
　　顾宁辰点点头，跟着顾清走进屋。
　　屋中是中式古典风格，空气里弥漫着老木的清香。顾海臣坐在餐桌的中间，快速地翻阅报纸。他年近五十，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面容刚正凛冽，即便在自己家中安静坐着，也让人感到他隐隐的气势压迫着。
　　看到他们进来，他把手里的报纸叠好放下。注视顾宁辰几秒，点头道，“饿了吧，过来吃饭。”
　　顾海臣的声音非常平淡，仿佛顾宁辰早晨才出门一样。顾宁辰突然快速几步走过去，搂住他的脖子，闷闷的说，“爸爸，我好想你。”
　　顾海臣愣住了，由着他搂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背，声音温和许多，“知道了，先坐下吃饭吧。”
　　这一顿午饭吃得顾海臣和顾清都很惊诧，顾宁辰的性格变了很多，异常的活泼，话也格外多，他们简直没有插嘴的机会。虽然讲的都是在山里发生的平常小事，但由他绘声绘色讲出来，便显得格外有趣。
　　顾宁辰讲到慧静法师十分馋酒，但又害怕佛祖惩罚，便在每次喝酒前，都让他在旁边大声求他或者胁迫他喝酒。顾宁辰说了好几年不重样的祝酒词，比如，“师父，求求您喝一口吧，您不喝，小辰觉得好伤心。”小小的顾宁辰捂着胸口，作出十分难受的样子，“好，为解你困苦，师父干了！”慧静干酒的动作豪爽万分。
　　“师父，您必须把这一壶酒都喝光！不然，我就把鸟窝里的小鸟扔给野猫，把后山池子里的乌龟翻个四脚朝天，再在龟壳上压个大石头！”顾宁辰的小脸一脸狠厉，仿佛马上就要去杀生。“哎呀呀，罪过罪过，和那些可爱的生命比起来，师父喝这一壶酒又算得了什么。”慧静法师大义凛然的仰脖灌酒。
　　讲到这些时，正襟危坐的顾海臣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屋外的保镖听到了，都是一脸诡异地直向屋里瞅。

　　顾宁辰笑着低下头，他记得，上一世刚回家时，父亲也是对他非常冷淡的样子，他心里局促不安，也不敢和父亲主动多说些话。后来，他们的父子关系一直都是生疏的。
　　上一世的最后，他的公司最早出事，父亲其实可以丢车保帅，把事情都推到他这里来，但是没有。他被带走后，父亲想办法递进话去，要他什么也不要认，耐心等待，最终一定能把他救出来。 但最后，整个顾氏集团全部牵扯其中，再无生路。
　　他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那个时候他才发现，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父亲说，只是再没了机会。
　　所以，他如今再不会因为父亲对他冷淡，就躲着他了。他要努力靠近，想办法让父亲高兴，让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很爱他。

　　吃过午饭，父子三人坐着又聊了一会儿天。顾宁辰拉着椅子坐到顾海臣旁边，伸出手缓缓地给他按摩肚子，边按边说，“爸爸，以后我每天都给您揉肚子，师父说了，这样对身体好。”
　　顾海臣的眉心舒展，虽然表情看起来略不适应，但说“好”的时候已是带上了笑意。
　　……
　　如今的顾宁辰不介意扮演单纯无知的开心果角色，只要，他的家人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