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玉汝于成》空梦流沙

3、中元重生

　　鼻间传来极浓的酒气，一阵一阵的熏上脸，似乎有手指在自己脸上搓拉揉捏，顾宁辰猛地睁开眼，便看到一个满身酒气的……和尚，正从自己脸的上方瞅着自己，和尚鼻孔里两丛浓粗旺盛的鼻毛，也随着主人一起探出来俯视他。
　　顾宁辰下意识的捂住腹部，仿佛那里还有绵延不断的疼痛，和尚赶紧扶他坐了起来，
　　“宁辰，你肚子疼？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说着便去把他的脉。
　　顾宁辰看着对方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他小时候在山上的师父，慧静法师。难道说，师父跑来救了自己？不对，不可能，顾宁辰的头有些痛，慧静法师前些年得了痛风，早就下不了床了。 他低下头去，在看到自己的手时彻底呆住了。
　　那是一双孩子的手，手指白嫩胖短，指甲圆润泛着光，他出声说话，才发觉说出口的是变声期前脆脆的童音，
　　“师父，我怎么在这里？”
　　“你睡魔怔了？你不在这，还能在哪？”慧静摇了摇头，看他无碍，放开他起身站到一边。

　　顾宁辰的头还是很昏沉，他抱着头从床上下来，打量着这间布置极简的房子。白水泥糊的墙面，一张木桌，一张不带靠背的木椅，还有一张很窄的，翻身要格外小心的木床。房屋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再无多余的东西。
　　师父推门出去，他失神地跟了过去，果然，就像记忆里那样，他的房间隔壁就是师父的禅房，院子里的西屋是厨房，用的还是烧柴禾抽风箱的老式灶台。院墙周边栽的松果菊，窜得快有人高，在风中成片的摇晃。
　　不远处，几个工人在搭起的木架子上忙碌着，鼻间传来有些刺鼻的油漆味。他想起父亲送自己上山时，捐钱重建清凉山上的朝阳寺，初到时那朝阳寺只是一块石碑上刻的旧址，现在已经颇有样子了。
　　顾宁辰的脑子彻底乱了，看着和儿时记忆中无差的画面，难道，是时光倒流了？还是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从未发生过的一个梦？
　　不可能，他的手狠狠地攥起来，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痛彻心扉的疼痛从腹部隐隐传来。自己这是，要重活一回么？顾宁辰一时间百感交集，种种情绪在胸中翻滚，却不知是该喜还是悲。

　　慧静看着自己那唯一的弟子，还是灵秀的小仙童模样，但此刻垂头站着，浓密的睫毛盖住眼下一片阴影，脸上的表情古里古怪，不像个孩子。
　　“宁辰，这漆味太熏人，没法吃饭了，”慧静法师挠着头嘟囔，一会儿又嘿嘿笑起来，“师父正好要下山一趟，你去你们家山庄住一晚吧。”
　　“好。”顾宁辰努力平静下来，淡淡答道，他记得从前自己这个师父没事就喜欢到镇子上去，竟然比自己还耐不住寂寞，想到这里，他扫了一眼慧静头上的戒疤，不晓得是不是假的。。。
　　慧静只觉得今天这孩子处处透着古怪，眼神让人觉得冷飕飕的。他牵起顾宁辰的手向山下走去，那小手也是透着凉意。

　　清凉山是一片群山，距离江海市区大概一个半小时车程。顾宁辰的爷爷当年买下了清凉山靠近外路的几座山头，建成山庄，作为顾家避暑消夏的地方。上一世，顾宁辰的父亲多次修缮山庄中的设施建筑，平日里不在山庄中住时，也会留下人手看管维护。小时的顾宁辰如果没遇到周昊天，大概不会想到自家山庄里还有类似地牢的地方。上一世的他，虽然是顾家人，却对真正的顾家知之甚少。
　　翻过一个小山头，便是山庄。慧静把顾宁辰放到顾家山庄的山门下，便准备下山去体味一番人间冷暖了。临走时，突然转身嘱咐道，“宁辰，今天是中元节，你八字弱，晚上千万别出门啊。”
　　顾宁辰听到这句话，瞬间如被定身。他看着师父乐颠颠的走远，山路旁夹种的桐树开出大片雪白色的花，花树相连，如同铺满山间的苍雪，直到山下。他记起了这个场景，和上一世发生时的样子分毫不差，那么今天正好就是……
　　“小少爷，”两个中年男人这时走到他身边，顾宁辰默默转身。他醒来后，一直没敢问师父他今年几岁，或者今年是哪一年，害怕师父发现他的不对劲。现在，他全都知道了，只是想不到，他竟正好重生到了这一天！

　　顾宁辰自醒来便一直头疼，两世的记忆似乎并不能很好的融合，就像两个人的灵魂在争夺一个身体一样，他清楚地记得前世发生的事情，但是，这一世此时在山上发生的一切，也更加清晰地进入他的脑海，比如，那个被关在地牢里的孩子。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顾宁辰在空旷的饭厅里独自吃晚饭，顾家那两个佣人站在一旁，安静地仿佛不存在。等他吃完起身后，其中一个人走到他身边，恭敬地说，“少爷，今天是鬼节，您早点休息吧，晚上请不要出门。”
　　顾宁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让对方不由地心里一颤。他知道，这两个不是什么简单的佣人，上一世的自己，一听到“鬼节”两个字就怕得不得了，不敢一个人待着，便跑到佣人的房间，想让他们陪着自己，却正好听到了他们准备去“处理”掉那个孩子。
　　顾宁辰突然很想笑，他重生后的第一天，就要把一世的仇报了么。他此刻只要什么都不做，故事便会重新演绎。周昊天会不声不响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接下来的欺骗与背叛，什么也不会发生，什么也不会改变，他会一直做他锦衣玉食的顾家少爷，这一切实在是，简单而荒诞。
　　顾宁辰端坐着看着窗外，月光把山路照得白昼一般亮，山风夹着松涛呼啸不止，雕木花格窗似是被谁拍打轻轻作响。顾宁辰的头痛又开始发作，这一世的记忆不死心地继续冲击他的脑海，他抓着头，无法控制地想起那个孩子的脸，想起他渴求的目光，他从铁栅里向自己伸出的双手，想起初遇时那孩子阴郁的神情，以及后来面对自己开心笑时的模样，顾宁辰的心口止不住的酸涩，他被这不应属于自己的情绪搅得难受无比，脑中一片混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听到西面的房门轻微地响了一声，顾宁辰终于坐了起来。他等了一会儿，才推开门走出去。他从佣人房的抽屉里径直找到山牢的钥匙，接着，便向山庄的西南角走去。他的心情很平静。他知道，那两个人会在下半夜才动手，所以他有充足的时间。开牢锁的钥匙比别的钥匙长了一大截，所以，他不必像上一世那样，揣着一大串钥匙跑在寂静的山路上，被钥匙相互撞击发出的清脆声响吓得几乎昏厥。
　　顾宁辰凭着记忆找到山牢的气窗，从狭小的窗口跃进去。走了几步，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背向自己躺在地上。
　　自己刚走近，那孩子便立刻警醒地坐起来，看清是自己时，立刻神情一松，“小辰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顾宁辰沉默地看着他，男孩眼中的光彩像两团野火，他短暂地活了一世，从未见过有人有如周昊天那般亮得慑人的目光。顾宁辰上前把锁打开，平静而快速地说，“有人要杀你，跟我走。”
　　男孩的表情立时变得警惕。他经历过家破人亡，没有多问一句，马上起身跟着顾宁辰向外走。两人爬出气窗，很快地走到山门处。
　　到这时，男孩才看向顾宁辰，毕竟是还不到十岁的孩子，他虽然面上不显得多惊慌，但心里还是万分的紧张。
　　“小辰哥哥……”
　　“走吧，一路向山下，走到清凉镇上，那里有离开的汽车。”顾宁辰垂着眼，松开一路被男孩紧抓着的手。他没有像上一世那样把玉扣拿出来，他一直都太低估周昊天了，他相信对方即便还是个身无分文的小孩子，也能逃走活下去。
　　男孩反手拉住他，似乎还想说什么，顾宁辰却是不耐地甩开，“你再不走，很快我们就会被人发现。你会被人从西山最高的山头扔下去，然后就地掩埋，谁也不知道你死了，谁也救不了你。你会烂在地里，成为野草野花的肥料，变成鬼，也不知道去哪里投胎。”
　　山风呼呼地刮过两人耳边，远山一只夜鸟发出长而粗哑的鸣叫，在山间反反复复的回荡。
　　男孩哆嗦了一下，深深地看了顾宁辰一眼，终于向山下跑去。
　　“等等，”男孩跑出去十几步，顾宁辰叫住了他。男孩向上看去，顾宁辰站在山阶之上俯视着他，大而清澈的双眼仿佛蒙上了冰霜，神情虚幻莫测。大片大片雪白色的桐花在他背后相连，如终年不化的冰雪，延绵到天际。顾宁辰站在咫尺之外，却仿佛来自一个遥远妖异的世界。
　　顾宁辰低垂着眼,继续说，
　　“天天，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些事。其实，你父母的死与顾家有关，你这一辈子活着就是为了报仇，而我，就是顾家的儿子，是你将来要报复的人之一。”
　　眼下的男孩震惊地看着他，小脸瞬间变得苍白，“小辰哥哥，你在说什么……”
　　顾宁辰看着他的表情，重又低下头去，轻声地仿佛在自言自语，“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么，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顾宁辰看向台阶下面色凄惶的男孩，又仿佛在看着他背后的什么人。开口说道，“天天，你有报仇的理由，而我也不会任由顾家毁在你们手里。未来，就让我们各凭本事吧。
　　山风呼啸，如同百鬼哭号，从两人之前猛烈的吹过。刚满十岁的顾宁辰嘴角勾起，唇瓣美好地如同春日盛放的樱花，缓缓地说道，
　　“天天，我会一直在顾家，等着你来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