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玉汝于成》空梦流沙

14、麦克白

　　年度剧上演的日期一天天近了。演员们都在加紧排练，剧社的其他成员也常常在后台忙成一片。顾宁辰觉得在这个当口自己请辞显得很不地道，便留了下来，并被苏老师分配去给林星说戏。
　　因为这次的剧是到市里的剧院去演，观众除了华英的学生，还有学生家长和市里教育部门的领导，所以台词都是中文的，这无形中也降低了难度，不然光演员的口音就要纠正很久。
　　给林星说了几次戏后，顾宁辰便挺欣赏这个演戏认真又有灵气的小女生了。也许是人单纯的缘故，演起剧来更容易心无旁骛，林星进入角色非常的快，虽然她的相貌不如郭子妃出众，但她在舞台上的投入与激情，使她本是一般清秀的容貌显得非常有魅力。
　　顾宁辰尽量不去想上一世见到的国外剧院里莎士比亚舞台剧演员们的水准，他觉得，以林星的年纪和阅历，能达到眼下的水准已是非常不错了，应付市里的演出也已经绰绰有余。
　　在《麦克白》上演的前一天，最后一遍排练完后，苏老师罕见地没有提出任何问题，而是鼓励了大家一番，便放所有人回去休息。
　　顾宁辰走在林星的旁边，看她似乎有心事的样子，开口问道，“怎么了？紧张吗？”
　　林星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如今终于可以直视他的眼睛说话，而不是像开始时那样，被他的样子震得心跳加速，口齿不清……顾宁辰看似冷淡，但相处一段时间后，她发现对方其实脾气很好，帮自己说戏时也是温和细致，非常有耐心，不像苏老师对江帆学长那样，说半天不通就要吼起来的样子。
　　她的脸在剧场的阴影处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是啊，很紧张，不知道我今天晚上睡不睡得着。”
　　顾宁辰笑了笑，说道，“紧张是正常的，但一定要保证睡眠。对了，你英语怎么样？”
　　林星愣了一下，“额，不算太好……”
　　“这就行了，你去找高年级的学生借盘英文磁带，难度基本上是一大半内容你都听不懂。睡不着的时候听一下，很快就困了。”顾宁辰一边往前走，一边跟林星说着。
　　“真的吗？”林星觉得有些好笑，和顾宁辰说着话，她心里的紧张感一下子去了很多。
　　“当然了，”顾宁辰认真地说道。每当他无法控制地想起上一世的事情，便会整夜的失眠，这还是他好不容易实践出来的催眠大法，只不过自己听的内容换成了较弱的法语。“哦，还有，”顾宁辰接着说，“今天晚上8点以后就不要喝水了，尽量10点钟睡着，明天早上起来后敷个面膜，好上妆。”
　　“哦，好，好的。”林星答应着。
　　“小辰辰，快一点呀，人家等你好久了啦……”剧场外停着的校车里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呼唤，陈海宝头伸出车窗，手支成个喇叭形状，一边喊，一边冲着顾宁辰挤眉弄眼。顾宁辰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跟林星说了句“明天加油”，便大步向校车走去。
　　林星看着他的背影，站了一会儿，心中突然变得无比的平静与安宁。

　　第二天清早，剧社的全体成员分别从两个校区出发，坐车前往市政礼堂。
　　顾宁辰他们到的时候，女校区那边的车还没有到。半个多小时后，苏老师独自一人气急败坏地走进后台，一边走，一边面色焦急的打电话。
　　“真是气死了，这些孩子，为什么连一点对舞台起码的责任心都没有？！”苏老师结束了通话，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又气又急地说。
　　大家面面相觑，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开演了，麦克白夫人的A、B角都没有到。
　　顾宁辰走上前，开口问道，“苏老师，林星她们呢？”
　　苏老师叹了口气，说，“林星她昨天半夜里突然急性肠炎发作，说是非常严重的食物中毒引起的，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今天肯定是来不了了。”
　　“不可能。”众人吃惊中，顾宁辰快速地说，“林星非常重视这次的演出，她不会在这个时候乱吃东西。”顾宁辰看了看苏老师的表情，打住，又继续问，“那郭子妃呢？她不是也一直准备着么？”
　　“别提了，她昨天请假离校了，我刚才打了一圈电话，谁也联系不上她。”苏老师刚大学毕业不久，面对这种情况，已是竭力在学生们面前表现得镇定，只是脸色非常的难看。
　　现在已陆续有观众落座，如果这次剧社放了所有家长和市里领导这么大一个鸽子，华英的校长又是非常要面子的人……苏老师心里很清楚，很快她就可以打包走人了。
　　后台一片寂静，能听到观众席里传来阵阵交谈的声音。苏老师站起来，有些难过的看着大家，这些孩子努力了这么久，周末都放弃休息来剧场排戏，她一时不知该对他们说什么。
　　然后她看到了站在一边的顾宁辰，他此刻低着头，俊美无俦的容颜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非常不真实，她发现这孩子总是一副低着头在想些什么的样子……她眼中一亮，血液仿佛突然回流到心脏，人恢复了生机。她上前紧握住顾宁辰的手，恳切地说，“宁辰，这次就全靠你了！”
　　顾宁辰大概知道苏老师要他做什么，其实他刚才也在思考这种可能性，如果是上一世的自己，肯定立刻就去做了，可是这一世，他早已决定要成为和从前完全不同的人，是笃定不再上舞台的了……
　　“宁辰，只有你能救场了！”苏老师恳求地抓着他的手不放，旁边的社员也明白过来，纷纷靠近他，用那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眼神看着他，尤其是陈海宝，直接拍着胸脯保证，只要他这次上台，以后宿舍的卫生他便全包了……

　　还有不到半小时开场，化妆的老师不忍心地在顾宁辰的脸上画着。她从前都是把人画美，可眼下，她往顾宁辰的脸上涂抹深了两号的粉底，用高光和阴影粉把他原本立体深邃的五官打造得扁平平庸，把眼化小，把墨色的眉毛涂成灰白……总之，麦克白夫人不可如此美丽。
　　顾宁辰一边任由人画着，一边捧着台本快速地背诵台词和上下场顺序。好在他本就有记忆，加上之前给林星说戏，内容差不多都记住了，此刻就是用最后的时间再熟悉一下。
　　“宁辰，我们怎么听说你要上台了？”忽然间，宫岳的声音传来，他和几个朋友竟然提前偷偷摸进了后台。顾宁辰一回头，几个人被吓了一跳，愣了几秒，然后不可遏制地指着他大笑起来。
　　顾宁辰把剧本放下，冲他们翻了个白眼。化妆老师把他的假发固定好后，方雨双手提着带龙骨支撑的大篷裙子来到他身边，那几个人便笑得更厉害了。他看到只有宫岳没有放声大笑，但肩膀也是止不住的抖动，不一会儿，苏老师便冲了过来，把人都轰出去。宫岳临被推出门时，还是颇为真诚地看着他说了句“加油。”其他几个人便阴阳怪气地跟着附和，“加油哦，宁辰，好好演，我们看好你哦！”
　　顾宁辰无奈地起身，跟着方雨到后台隐蔽处换装。顾宁辰尴尬而快速地把自己穿进那件欧式古典大轮廓蓬蓬裙中。腰被勒到了极致，胸前塞上东西……终于他有了曲线……
　　方雨看起来比他镇定的多，手指灵活地用大头针固定好衣服，只是到最后从后面给顾宁辰勒腰时，似乎有些气息不稳。
　　很快，高音笛奏乐响起，顾宁辰几乎是卡着时间上了台。

　　他上了台，便不再是自己，而是那个毒辣而扭曲的麦克白夫人。在舞台上，麦克白夫人鼓动着自己的丈夫篡位，杀掉国王，杀掉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人。她在麦克白每一刻的犹豫与徘徊中，坚定地推着他前行，走向万劫不复的罪恶。她令人毛骨悚然，人们对她的恐惧要远远大于对她的恨……
　　顾宁辰进入角色中，他的嗓音有意压得低哑，正好符合麦克白夫人阴冷的人物性格。他站在一旁，灯束打到江帆扮演的麦克白身上，这一幕是麦克白充满犹疑的内心独白：
　　“要是这一刀砍下去，就可以完成一切，终结一切，解决一切——在这人世上，仅仅在这人世上，在时间的岸边和浅滩上，我们已经顾不得来生了……可是我们树立下血的榜样，教会别人杀人，结果反而自己被人所杀。在这种事情上，我们往往逃不过现世的裁判……”
　　又一束灯光打到了顾宁辰的身上，他一步一步走到江帆的身边，下巴高高的仰起，面容如同石块般坚硬冷酷。他看定对方的眼睛，眼中的光芒如同鬼火般令人生寒，江帆与他对视，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顾宁辰嗓音低沉，缓缓地念诵着麦克白夫人的台词，
　　“麦克白，你的天性中充满了太多人情的乳臭。你不敢让你在行为和勇气上跟你的欲望一致吗？你宁愿像一头畏首畏尾的猫儿，顾全你所认为生命的装饰品的名誉，不惜让你在自己眼中成为一个懦夫，让“我不敢”永远跟随在“我想要”的后面吗？”顾宁辰此刻转头向前，对着台下黑压压的观众露出一个邪恶而生动的笑容，朗声说道，
　　“让我把我的精神力量倾注在你的耳中；命运和玄奇的力量分明已经准备把黄金的宝冠罩在你的头上，让我用舌尖的勇气，把阻止你得到那顶王冠的一切障碍驱扫一空吧……”
　　顾宁辰的台词功底深厚，这是他上一世练就的。他声音铿锵有力，极富穿透力。他控制和运用着自己的声音，向台下的观众传递着角色内心的欲望与情感，使每一个字词清晰地传到剧场的各个角落。他的发音似乎带了韵味，令人久久地回味。
　　很快，麦克白被自己的夫人说服，双手沾满了国王的鲜血。他咏叹地感慨着自己终于被人性中的欲望所淹没，“我已经两足深陷血泊之中，要是不再涉血前进，回头的路同样使人厌倦……”江帆彻底被顾宁辰的气势所压制，不过这也正符合剧中人物的设定，麦克白夫人要比他的丈夫刚强而邪恶得多。
　　莎士比亚的剧作台词隽永，如果演员的表演到位，观众便会忽略过于简单的剧情，沉入到剧情与台词所表达的关于人性与命运的深层次内容中。
　　演出结束后，台下响起了还算热烈的掌声。观众都有些讶异这些十几岁孩子的表演水平，尤其是参演学生的家长，更是十分的自豪。顾宁辰在台上谢幕后，又被市电视台的记者在台下拉住采访。退场的观众经过他们时，都会有意地向那位“麦克白夫人”看两眼，顾宁辰想着自己被画成这样，估计亲爹也认不出来了，索性一脸坦然地任人看。
　　宫岳和几个朋友站在一旁等他，几个人看起来憋笑憋得很辛苦。采访终于结束，顾宁辰微笑着准备转身，突然，门口一个灰色的身影闪过，顾宁辰的身体瞬间僵住，反应了一下，立刻提起大裙摆向外跑去。
　　顾宁辰看着那个背影在人潮中时隐时现，他看不十分清楚，内心也不能完全确定，只是蒙头往前挤。人流拥挤，他穿得累赘跑不起来，快到门厅时，宫岳追上了他，拉住他的胳膊，“宁辰，你怎么……”
　　“走开！”顾宁辰抬手，“啪”地一声用力挥开他，继续往前。
　　宫岳没防备，被带的后退了半步，愣在当场。
　　下到一楼门厅时，顾宁辰终于站住，他弯下腰喘着粗气，看着四散开去的人群中，追寻的身影早已不见。宫岳这时也跟着下来，在他的后方站定，沉默着没有上前。
　　良久，顾宁辰直起身子，面色铁青地向着前方大喊一声，“周昊天!”
　　没有人回应，旁边的人都一脸奇怪地看向他。
　　顾宁辰就那么怪异地站在门口。他死死地看着前方，放佛依然继续着前一时舞台上的表演，浑身散发着寒冷透骨的气息。散场的人在他身边陆续走过，不时向他投去异样的目光，顾宁辰恍若未觉。他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就那么低着头，长久的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