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如海棠春色》曳杖声

5、晏楚与我

　　孙遇的脸色铁青，手捏在杯子上，右脚把剑勾起，“噌”地一下把剑拔出。

　　旁边的弟子按住他的手：“孙遇，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孙遇冷笑一声，才把剑收回鞘。

　　钟明安那边的几个弟子则是看了一眼，不敢往越宁这边看，便往窗外看。

　　凌霜远抿了抿那杯茶。

　　越宁把茶杯放在桌上，伸手揽住了凌霜远的脖子，笑意盈盈：“原来霜远哥哥，想知道晏楚的事情吗？可以直接问我啊，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凌霜远看了越宁一眼，先移开了视线。越宁贴得他很近，近到他似乎能闻到越宁发丝的味道，这让他微微有些失神，

　　他与越宁相触的地方，齐刷刷地变得有些炽热，有些痒。

　　越宁敛了笑意，眼角的余光瞥向孙遇，道：“晏楚常来‘雾里繁花’，我为他倒过两杯酒，印象中他给的打赏很丰厚。”

　　“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越宁把头埋在了凌霜远身上。

　　不知为何，他觉得凌霜远的脸色很差，身上寒意也重。

　　无人说话，气氛比之前还要沉闷。

　　有人提议：“若不然，我们从晏楚身边的人着手？”

　　孙遇又“哼”一声，道：“晏楚是什么人，‘碧落十二席’，真以为他能对哪个美人真心啊？这修道之人，哪来真心，不过都是贪恋皮囊。”

　　越宁闭着眼，心想这孙遇可真不会说话，嘲讽也这么酸，看来清敛宗弟子也有蠢笨之人。

　　良久，凌霜远才开口：“你们先走吧，我自己想想。”

　　越宁只听见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最后的脚步声格外重，且响一声顿一下，越宁悄悄地探出头，看见孙遇走在最后，转过身剜了他一眼。

　　越宁喃喃道：“霜远哥哥，那个人那么凶……他是不是喜欢你呀？”

　　凌霜远的声音比飞雪还冷——
　　“你还不下去？”

　　越宁很识时务，麻利地站起来，道：“那我不打扰您了，我先回房。”

　　“等等，”凌霜远也站了起来，他走到越宁身前，斜眼看他，“你把这收拾了。”

　　越宁低着头：“好的，您慢走。”

　　凌霜远把脸偏过来，又靠近了些，道：“你刚刚……不是喊哥哥喊得很起劲吗？”

　　唉？

　　越宁仿佛懂了什么，他揉着眼睛，颤着声音：“霜远哥哥，您一路小心啊，外面那么冷，多添点衣服，呜……一定平安回来。”

　　最后，他扬着头，哽咽着说：“我等着您回来。”

　　凌霜远：……

　　他的身形晃了晃，向飞雪阁外走去。

　　*
　　越宁开始收拾房间，他所能做的，也只是把茶杯里的茶叶给倒了。

　　他把孙遇的茶杯拿起来，顿了一下——孙遇几乎把水喝完了，只留下湿漉漉的茶叶。

　　越宁犹豫一会，把茶叶倒在了地上，那些青绿的茶叶杂乱地散在地面，但越宁掐了一个法诀后，茶叶又渐渐动起来，排列出了四个字——

　　“晏楚找你。”

　　越宁“呵”了一声，在这些茶叶上踩了几脚，直至它们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

　　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晏楚，是在“雾里繁花”的暴动之中。

　　大火将“雾里繁花”的东面烧了，火光漫天，金银珠饰掷于空中，像一场荒谬的美梦。

　　人群推搡着往前跑去，努力地逃离着“雾里繁花”。

　　越宁在人潮中，往回走，他的面色很平静，仿佛这只是个普通的夜晚。

　　他看见了靠在墙边的晏楚。

　　晏楚身着黑衣，腰间别着一把剑，眼尾微微上翘，薄唇紧抿着。更奇怪的是，他手里拿着串糖葫芦。

　　看见越宁，晏楚的眼睛亮了亮，笑着问：“小美人，你怎么不跑啊？”

　　越宁瞥他一眼，慢吞吞地向前走。

　　“说说嘛，说了请你吃糖葫芦哦。”晏楚依然笑着。

　　或许是这个夜晚热闹得近乎寂寥，越宁的心绪也起伏了些，开口：“跑不掉的，‘雾里繁花’有专门甄别‘妙玉诀’的法器，会把他们抓回来的。”

　　“此言差矣，不归城四通八达，若他们往南边跑，跑到七里霞光阁的地盘，那位天下第一善良的晏少阁主，必定会好好收留他们。”

　　越宁：“跑不出不归城的。”

　　晏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脸，道：“那小美人你亲我一下，我带你私奔怎么样？”

　　越宁摇摇头：“你也不会为了我得罪‘雾里繁花’的。”

　　“哎，怎么这么聪明呢？”晏楚叹了口气，“美人还是蠢点好，太聪明便失了太多乐趣了。”

　　他长吁短叹一会，又凑近越宁的脸，眨眨眼，说：“那你让我亲一下，请你吃糖葫芦哦。”

　　越宁：“你快走吧，一会‘雾里繁花’把人抓回来，训斥惩罚人的场面，不会想让外人看到的。”

　　晏楚咬了一口糖葫芦，幽幽地说：“亲也不让亲，真让人发愁。”

　　“小美人，你帮我个忙吧，你把‘雾里繁花’中的阵法图偷出来，等你竞价那天，我把你买回去呀。”

　　晏楚的眼睛很亮，态度诚恳得几乎要让人以为是真的，道：“我会对你很好的，摘星星摘月亮那种。”

　　“雾里繁花”号称人间富贵境，有世间最为富丽最为华美的景致，但景致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它其中的阵法。

　　每隔一个月，”雾里繁花”的房间布置都会受阵法改变，越宁在这里待的几年，这景致还没有过重样的时候。

　　一个“雾里繁花”，竟将无穷无尽的繁华之景都揽在了这里。

　　越宁只当这人胡言乱语，颠三倒四，不想多言，随意地点了点头，便越过晏楚，向前走。

　　“宁宁呀，”晏楚叫他。

　　许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越宁还来不及想晏楚为何知道他的名字，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光影交错，墙壁在晏楚的身后大片大片塌陷，熊熊大火升腾蔓延，晏楚的面容被火光映着，笑容却显得有些冷漠。

　　他说：“如果你找不到，我们就无缘了哦。”

　　“无缘的话，我只能埋了你哦。”

　　——后来越宁才知道这人是晏楚，七里霞光阁的少阁主。

　　他又与晏楚接触过许多次，晏楚还算是个信守承诺的人，除了最后的约定，晏楚没有来。

　　越宁想起自己拿到的阵法图，深知这东西是个烫手山芋。

　　但是，他不太想和晏楚有纠葛。

　　*

　　凌霜远本是去琳琅殿取自己的剑的。

　　身为剑修，剑需每月淬炼一次，琳琅殿，顾名思义，是专门的交易之所，供清敛宗弟子行各种琐事。

　　他的目光流转，落到了安神香上。

　　陆一漪在琳琅殿内，望着满堂珍宝，一晃眼，看见了她师兄。

　　她这位师兄，做事便如剑招一般，凌厉非凡，此时却顿在原地，目光落在了……安神香上。

　　陆一漪对这等事情向来敏感，她师兄早就不用睡觉，安神香会给谁一目了然，她悄悄走过去说：“师兄，这几日万枯堂走落几只孤魂，北望峰上很是不宁静，若要安睡的话，还真得买点安神香。”

　　凌霜远面色不改，叫人取了盒安神香。

　　安神香，自然是到了越宁的手上。

　　越宁拿到安神香后，第一件事是飞奔过来扑到他怀里：“霜远哥哥，我想了想，那个孙遇应该是喜欢晏楚，不然他为什么反复提起——”

　　他的神情充满了担忧，道：“你长得这么好看，那晏楚就是个酒囊饭袋，还好孙遇瞎了眼。”

　　凌霜远伸手揉了揉眉心，但越宁却把他的手拿下来，轻轻地说：“您不用做，我来给您揉。”

　　他的动作极为熟稔，就好像也对别人这么做过。

　　“越宁，”凌霜远问他，“这里的生活，比之‘雾里繁花’如何？”

　　越宁愣了愣，小声说：“您怎么能这样问我呢？虽然‘雾里繁花’是人间富贵境，但天天要学规矩，学……如何伺候人，还是这里好。”

　　凌霜远：“那我比之晏楚如何？”

　　越宁睁大了眼，眼神飘忽了一会，道：“晏楚他，带着佩剑，应该也是剑修，但我没见过他用剑。”

　　“但我，见过您用剑，太星初雪，剑气如虹，是人间至景。”越宁笑起来，扯了扯凌霜远的衣袖。

　　凌霜远低下头，慢慢靠近越宁，近到几乎要吻上去。

　　阁楼外的风开始“呼呼”地吹，雪又开始下。

　　越宁在凌霜远的右脸亲了一下，笑着问：“霜远哥哥，今天手有点酸，外面雪也有点大，就不练剑了吧。”

　　“好不好？”他的笑容里带了些讨好，睫毛也微微颤着，像极了花将开未开之时。

　　凌霜远：“好。”

　　越宁又在凌霜远的左脸亲了亲，道：“霜远哥哥，你真是太好了。”

　　“明日起，你便跟着惊风堂学剑法吧，”凌霜远淡淡道，“你的根基太差，先学些基础吧。”

　　惊风堂在北望峰下，是清敛宗的学堂，用于教导新弟子。

　　越宁愣了一下，他对这样的机会自然求之不得，但是明面上还得这样说：“但是惊风堂每日辰时便……”

　　“我怕我起不来。”

　　凌霜远：“那你午时过后再去。”

　　越宁仍然犹豫：“可我这样的身份，不会给您带来麻烦吗？”

　　凌霜远：“我给你安排别的身份，若有人欺负你——”

　　越宁盯着凌霜远，眼睛很亮，他以为凌霜远会说什么“那便报上我的名字，由我解决他”。

　　“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越宁：“……好的，我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凌霜远：“安神香，你睡觉的时候用一下吧，或许，不会做噩梦了。”

　　越宁笑了笑：“霜远哥哥你真好。”

　　凌霜远看着越宁的眼睛，从那里面只看得到笑意和绵绵的情意。

　　他的心颤了颤，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春风拂面而来，心有些麻麻痒痒的。

　　他的剑法应是一往无前的，却要溺毙在这春风里。

　　情爱之关果然不同寻常，连他的剑意都受了影响。

　　雪在窗外斜斜地往下落，寒意渗不尽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