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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

  •   张六子没从石康手里抢到香囊,悻悻回到松风居,一进院子就看见杨松和敖鹏在院中空地上过招,自从敖鹏输给了徐温,就把所有的空闲时间全部用来练功了,看见谁就拉谁比试,张六子看到他都有点怕,唯恐他拉自己做陪练。他眼睛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见楚秀在廊下支了个炉子煎药,他仿佛一下子来了精神,杨松和敖鹏两人打起来动作大开大阖,他溜着墙角走到廊下,凑在楚秀旁边问道:“半个月了吧,李师兄的伤还没有好啊?”
      原来那晚那一男一女夜闯剑冢,不光程雪受了伤,当晚参战的弟子也多少挂了彩,李建斌就是其中一个。
      楚秀拿扇子扇着炉火,不紧不慢说道:“李师兄的旧伤已经好了,就是这两天太热,他有些中暑。”
      张六子道:“我刚才看见个奇景。”
      楚秀把扇子给他,转身去取水里泡着的葡萄,李建斌公子脾性,吃药嫌苦,都要有果子抑或蜜糖送药,天热的时候,果子还要在井水中浸过,张六子早见怪不怪了,摇着扇子说:“小师妹跟徐温悄悄在比剑。”
      楚秀眸色一沉,“是嘛,确实是奇事。”
      “沈师兄说小师妹是因为徐温赢了敖师兄,心里不服气。”
      楚秀把葡萄在一个白瓷盘子里摆好,“那最后谁赢了?”
      张六子耸肩道:“等我们从制衣局回来,桥底下已经没人了,不过沈师兄说小师妹能赢。”
      楚秀略点了点头,让张六子端着盘子,自己用布垫着把炉子上的药罐提了下来,“你入门也几年了,功夫却什么长进,没事的时候也该多跟徐温学学,看看他是怎么练功的。”
      张六子从来不招人待见,只有楚秀肯好好跟他说话,偶尔还会关心他一下,若别人这样说,他肯定要恼,楚秀说来,他不恼反而觉得楚秀是为了他好,嘿嘿笑了笑,“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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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了七月后,天气愈来愈热,沈锷寡眠的毛病也益发严重,到了晚上,燥热难当,他更难以入睡,有时睡着又被热醒,就索性给徐温打着扇子,枯坐到天亮。
      徐温有时醒了,黑暗中默默地看他一会,有时会念半句没头没尾的诗,什么“暑摇比翼扇,寒坐并肩毡”又沉沉睡去。有时在如霜的月光下冲他笑笑,闭眼再睡。沈锷知道徐温因为那个病的缘故,较常人嗜睡,怕他睡不好,倒宁愿自己少睡一刻,也要务必让他睡好。
      有一天夜里徐温又迷迷糊糊醒来,咕哝道:“师兄,你比母亲还好。”沈锷刚要接腔,徐温翻了个身又睡去了,莫不是在说梦话?饶是如此,沈锷心中还是一阵发烫。
      桐城的夏季并不长,到了七月底已是长夏将近,这日傍晚毫无征兆地忽然下起大雨来,徐温从外面回来,衣袍被淋湿透,苍颊带水,眉睫结露,沈锷看他这副模样格外可喜,不觉就笑了,扯了一条毛巾扔给他,“赶紧擦擦。”
      徐温接过毛巾擦着,好奇道:“师兄你今天怎么没去藏书阁啊?”
      徐温正坐在案几旁擦拭手中长剑,这时他把‘长河’剑往膝盖上一横,说道:“刘恳师兄刚才叫我过去,派了任务下来,让我们几人把一个顶有钱的人送去南朝淮阴城,事成后再送回北都。”
      徐温愣了愣,“何时动身?何时回来?”
      “明天动身,驿马不出问题路上顺利的话,两个月就能回来了。”
      “要两个月啊。”徐温悻悻地皱了皱眉。
      沈锷看他这样,心头一热,“怎么了?你师兄我这还没走,你就舍不得了?”说着伸手一捞,就把徐温捞到跟前,给他转了个身,散开他的发髻,从他手里拿过毛巾,仔仔细细给他擦着头发上的雨水。这半年多来徐温又长高了一些,初次见面时他不过才到沈锷下巴处,现在头尖已到了沈锷唇角的高度,沈锷举着手给他擦头发,略觉费力。
      “也不是了,就是这样一来,你生日就要在外面过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沈锷心里甜丝丝的,又给徐温转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好擦他前面的碎发,“可是你悄悄给你师兄备了什么贺礼?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好了,你师兄一高兴,没准能早几天回来呢。”
      “现在我还没准备好呢。”徐温皱着眉头发呆,过了一会又问道:“都有谁跟你一起去?”
      沈锷道:“刘恳师兄和耿师兄自然不能少,还有影子里的几个师兄,再就是石康,李健斌,还有楚秀。”
      “连刘耿两位师兄都去,任务只怕会有危险。”
      “所以酬金也丰厚啊,单是许给我们的,就不少呢。这次你师兄可是发财了,想要什么礼物尽管说来,就是淮阴买不到,北都总能买到吧。”
      徐温却是不答,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沈锷给他擦得差不多了,把他推到屏风后面去,“去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吧。我不在的这些日呢,你得照顾好自己,别跟人闹不快,知道吗?”
      “知道了,你也要顾着自己,别受伤了。”徐温闷闷说道。
      “若是有人欺负你,就去告诉掌门,若是不方便,告诉小师妹,让她转告也是一样的。”沈锷到底放心不下,思来想去,又叮嘱了一句。
      徐温却不答,换了衣服走出来,“你的贺礼等你回来我再给你,我准备了这么久,你一定要好好的,若是让自己受了伤,那就别想了。”最后一句话颇有些赌气、警告的味道。
      沈锷见他全不把自己的叮嘱放在心上,一着急就皱起了眉头,语气也严厉了几分,“我说的话你到底听到没有?”
      “我的话你听到没有?”徐温反问道。
      沈锷知道他也是关心自己,一时没了脾气,温声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呢?”
      徐温盯着沈锷看了一会,走到案几旁的蒲团上盘膝坐了下来,“按理说她养了我这么多年,又是给我治病,又是教我功夫,就算是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了。可我对她始终亲近不起来。”他说完,抬头望着沈锷问道:“我说的,你明白吗?”见沈锷点了下头,他停顿一下,又有些自责地道:“你说我是不是心眼太坏了?”
      “这不怪你。”沈锷只能这样安慰他。相处这么久,他其实也有所察觉,就是徐温并不太乐意提起和掌门的师徒关系。徐温说的那种感觉他是明白的,大约像他们这种幼罹危难的人,心里都很难真正的去接纳亲近另外一个人。那他们两个之于彼此,是不是一种奇迹呢?沈锷想到这里,心潮略有些起伏不定。
      过了一会儿徐温又慢吞吞地说道:“其实你平常说我的那些话我都听进去了,你放心好了,你走之后,我会尽量跟他们多说说话,不让他们把我孤立起来。再说了,就算真的打起来,以我现在的本事,也吃不了亏不是。”
      沈锷听他前面的话刚放松了下来,听了后面这一句,又头疼起来。他转念想,其实也是自己关心则乱,门派里虽然有些人喜欢无事生非,但没几个是傻的,知道徐温功夫好,谁也不会主动去惹他。看着徐温,沈锷忽然就有点舍不得走了,这种粘乎乎酸溜溜的感情他还是初次体会。他觉得自己很奇怪,转念想,这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是一把剑,用久了也有感情,别说是日夕相处的人,还是个交过心的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最后他把冰冷的长河握在掌心里,用那钢铁的一点凉意迫使自己把心肠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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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门派里高手尽出,程雪无奈提前出关,命小瑾前来督导弟子们习武,小瑾不苟言笑,弄得大家都很紧张,一时间人人都专心练剑,风气比往日反而好了。
      这天中午碧空如洗,天气炎热,徐温吃过午饭回屋,卷起沈锷的铺盖卷往屋后去晒,刚把被褥摊开搭在竹竿上,就有个物事滚落下来。
      徐温弯腰去捡,却被人先抢了去。
      张六子把那个荷包擎在掌中,像是捡到宝贝一样地囔囔道:“这香囊我见过,是阿怡姑娘送给沈师兄的,想不到你小子手脚不干净,趁沈师兄不在偷他的东西,这下可好,被我拿个正着。”
      徐温明亮的眼眸黯了一下,劈手便去夺。
      “咦,你这小贼,恼羞成怒就要动手啊。”张六子闪开徐温那一抓,拔腿就沿路往前面院子里跑去。
      徐温猿臂一伸,抄起一根竹子在地上一撑,已借力飞落在了张六子前面,他盯着张六子伸出左手,“把东西还给我。”
      “你说还就还,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做贼的底气也这么足,啧啧啧,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张六子索性不跑了,叉腰站着跟徐温耍起嘴皮子来,开始他只是想把徐温偷东西这件事嚷得人尽皆知,现在发现跟徐温斗嘴更有趣些,毕竟徐温平常是一个话都很少说的人。
      徐温也不跟他多言,纵身上前便又是一抓,可惜他算错了一件事情,他本来以为张六子会对他全神戒备,不想张六子全无戒备,被他这一纵一扑的力道带到,登时就摔倒在了地上,徐温从他手中拿起荷包,迟疑一下,伸手去拉他起来。
      张六子大觉没面子,故徐温伸手来拉他时,他暗暗用力,把徐温朝地上扯来,徐温这次可谓是全无防备,就被张六子拉到了地上,额头恰好撞在卵石上,痛得他眼冒金星。张六子就伸手又来抢那个荷包,徐温心下有了两分恼,就地一滚,躲开了张六子。
      “咦,你滚得倒快。”张六子喊了一声,再次伸手去夺。
      徐温又有了两分烦躁,伸手便来格挡。一个抢一个挡,来来回回就交起手来。
      两人乱打一气,忽然听见头顶一声怒呵:“还不住手,这般扭打,成何体统。”戒律堂的执法弟子不知何时来的,此刻正怒目瞪着两人。
      张六子先从地上爬了起来,行礼后恶人先告状道:“他偷沈师兄的东西被我发现了,怕我告发他,恼羞成怒就来打我。”
      这个执法弟子长了一脸凶相,他怒目望人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他说的可是实情?”
      徐温从地上站起身,一丝丝摘掉黏在袍子上的落叶碎草,“我没有偷东西。”
      张六子一指徐温的袍袖,“我看见他藏在袖子里了,师兄一搜便知。”
      这时从院门口探进来半个脑袋,“徐师兄,原来你在这里晒被子啊,难怪去你房里找不见你。”
      张六子与执法弟子各有些诧异地回头向院门口望去,连徐温也有些诧异,他在弟子居有半年了,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自己师兄。
      来人说着话已经走了过来,“我是香积厨帮厨的石舸啊,怎么,你不记得我了?”
      徐温有点模糊的印象,记得石舸是石康的同乡,有一次吃饭大家坐在一处,沈锷还问过他年龄,似乎只比自己小一岁。
      帮厨的并不算是门内弟子,执法弟子见他来攀谈打岔,倒也不好喝止,直向徐温道:“把你袖底的东西拿出来。”
      徐温只好把那一只荷包拿了出来,石舸看了一眼,就笑着说道:“石康哥也有这么一个,听说是沈师兄送的,这个也是沈师兄送你的吧?”
      执法弟子听见这个,面色松动了一些,皱眉望向张六子,张六子缩了缩脖子,“真是沈师兄送给你的?”
      徐温不语。
      执法弟子只当他默认了,又转过脸看向张六子。
      张六子便急赤白脸地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徐温依旧没做声。
      张六子急了,解释道:“这也不能怪我,谁让他不说呢!”
      弄了半天却是一场闹剧,又不是什么大事,徐温话少和张六子喜欢惹事都是出了名的,执法弟子明知此事张六子的错可能更大一些,还是黑着脸斥责两人道:“都去太阳底下罚站半个时辰,下次不会好好说话,就罚一个时辰。”说罢拂袖便去。
      两人在院中各自站了,石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徐温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张六子却老大的不情愿,故意背转过身子给徐温个屁股。石舸左右无事,在旁边那棵大杨树下坐了,揪了跟草衔在嘴里一晃一晃的,撩闲道:“听石康哥说,那香囊是个手顶巧顶巧的姐姐做的。”
      那日去制衣局张六子也在,只是最后石康分香囊时他没抢到,听石舸说,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插嘴道:“你知道什么,那是阿怡姑娘,制衣局里最美的一朵芙蓉花,人生的美又温柔和气,以后谁要是能娶到她,也是好大的福气。”他说着,眉目间不由就浮起一片神往之色。
      石舸道:“我当然知道阿怡姐了,我不光知道她人生得漂亮,我还知道她属意谁。”
      张六子转过身道:“吹吧你,人家喜欢谁,会告诉你?”
      石舸道:“她没告诉我,李详告诉了石康哥总成吧?”
      张六子一想不错,那日去制衣局的路上,确实看见李详悄悄跟石康嘀咕什么,好奇道:“原来你小子不是吹牛啊,那你说那个人是谁?”
      石舸好不得意,“那个人嘛,当然是我们英明神武的沈师兄了。”
      那三个字忽然灌进耳朵,徐温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轰隆一声坍塌在他耳畔。
      香囊应该是被师兄压在枕下,才被自己无意间卷在一起抱出来的,夜夜放在枕畔,心中自然珍重。师兄对那个叫阿怡的女子应该也是属意的吧?
      正午白花花的日光晒得人头晕眼花,不过片刻功夫,徐温额上已薄薄地渗出层细汗,他心中忽然就好难受,继而是空泛到无边的失落,似乎比八岁那年,师父把他养的猫从翠微峰拿走时他心里的失落感还要深刻一些。珍重的人或物,拥有的快乐,忽然就有人跑出来夺走,你无法守护,无从反驳,徐温觉得鼻子里酸酸的,他仰了仰头,眼中还是有一粒滚烫的东西伴着鼻翼的汗珠一起滚落了下来,碎在脚下。
      这一天傍晚徐温出现在老榆林时,苏泠泉恰好从屠苏的茅屋里出来,她发现徐温的脸色很难看,一副落落寡欢的样子,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她走到近前,又发现徐温脸上与颈后皮肤都透着黑红,惊讶道:“怎么晒伤了?”她心思聪敏,兼之熟知徐温的作息,凝眉一想就明白过来了,“戒律堂罚你了?”
      徐温点了下头。
      “为什么?”苏泠泉愤愤不平道。
      “没什么。”
      苏泠泉还要再说什么,徐温已低着头从她身畔走了过去。
      苏泠泉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什么咽下去似的,而后步履沉重地向前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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