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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   “柿子堡的家主姓张,那天也是凑巧,他外出回来,看到我在堡外的柿子树下睡着了,就命人把我带了回去,给我吃穿,还留我在他家里做仆,他一家人都挺好的,待我也好,我一待就是五年,忙时做工,闲了还能跟着他家小主人认认字学学拳脚。你吃过柿子吗?你吃的肯定是桐城的柿子,那个我也吃过,跟柿子堡的全不是一个味儿,落雪后还挂在枝头上的柿子是最甜的,拿一截秸秆插进去,轻轻一吸,果肉就在口腔里化成糖水了,冬天农活不多,我常躺在草坡上晒太阳,头顶是高远的蓝天,树梢上是白的雪和红的果子,我以为,我会在柿子堡待一辈子的,可是,可是柿子堡突然就遭洗劫了。
      沈锷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那天我在田里割麦,忽然听到马蹄声响起来,就站起来去张望,还是身边一个老丈最先反应过来,推着我往麦垛里面钻……最后他们放火的时候,我还是没藏住,被烟呛的咳嗽了起来,那个女孩儿就拿剑挑开了挡在外面的几捆麦子,我才发现那些骑马的人都已经走了,她骂我是胆小鬼,说杀了我辱没了她的剑,就牵着那匹小马走了。
      这一次他停顿的时间更久,像不忍回忆也不忍诉说似的轻声快速说道:“我也是见过死人和杀戮的,可都没有那一次那么惨烈。再后来,我就辗转来到了桐城,在城里做了几个月的乞丐后碰到了掌门,她说我看着像是练武的料子,问我愿不愿意学剑,我那时候只想每天有顿饱饭吃,她给我买饼吃,我就跟她走了。”
      徐温听沈锷说完,出了好一会儿神,他好像很累,就那样僵硬着身体在床上躺了下去,沈锷呆呆坐了一会,也躺了下去,依旧把双臂枕在脑后。
      徐温转过脸,沈锷也转过脸来,两人面对面彼此看了一会儿,徐温说:“师兄,不管怎样,我们都长大了。”
      沈锷眼中闪着泪光,微笑说:“是,我们都长大了。”他看见徐温的眉头微微蹙着,忍不住抽出手想要替他揉开。
      徐温躲了一下,忽然钻啊钻啊地钻到了沈锷怀里面,头枕着他的胳膊。
      沈锷怀里突然钻进来个大娃娃,心中闪过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他感动,又让他悲伤,像是这么多年心中那永远都填不满的空洞突然间被填满了,他犹疑了一下,伸手揽住了徐温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了那晚洛水边的两人,迟疑一瞬,问道:“其实,你还有……师父和小师妹,他们也是很关心你的。”他打了个磕巴,把‘有表姐表哥’给咽了回去。其实他说完就后悔了,不该提这个的。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徐温喃喃道。
      “嗯?”沈锷不解。
      “方才那些话,我从没有跟师父和泠泉说过。”徐温语声有些寂寥。
      沈锷心口不知怎地就一阵酸胀,他刚才那番话,未尝不是打算永远烂在心里的。他静了一会,问道:“你刚才说那两句诗,能给我念一遍吗?”
      “那是一首写友谊的诗。”徐温声音又轻快起来,一句句低声念给沈锷听。
      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在这个夏夜的囚室里,契机就那么如神迹般出现了,两个对人群戒备对世事疏远的灵魂将两桩无法对人言说的往事吐露,如春水消融了坚冰,钥匙打开了锁孔。
      (转)
      两日后,徐沈两人从净室回到隰桑居,推开门,就看到桌上摆着清粥小菜,原来是石康知道他们饿了几天,让自己老乡石舸给他们准备的,石舸算是用心了,寻思人饿久了不宜吃太硬太油腻的食物,特意熬了一锅薄粥。
      沈锷看见是粥,记起徐温厌恶喝粥,向石康道:“有面条么?”
      石康道:“应该有吧,你要吃,我让小舸做。”
      “有劳了。”沈锷有气无力地在榻上坐下来。
      石康出门随便拉了个师弟交代了一句,又折返回堂上,“跟你们说个事儿,掌门闭关了。”
      沈锷隐隐觉得可能跟那晚留书给他那女子有关,只听石康压低了声音又道:“听说你们被关起来那两天,有人夜闯剑冢被发现了,还跟掌门交了手,对方虽没占到便宜,但咱们掌门也受了点内伤。”
      沈锷与徐温交换了个眼神,“掌门出手,也没把人留下来?”
      石康点头,“听说是一男一女,俩都跑了,我还听说,这俩人可能跟年初伤人的猛兽有关,我寻思着啊,那野兽可能就是他们放出来的。”
      沈锷点了下头,眼中忧色更重。
      石康却又提高了嗓门道:“那个,城里新开了一家妓馆,里头好些从南边来的小娘,又会唱歌又会跳舞,你们哥俩被关了几日,晚上我请你们去听曲儿,散一散,正好除除这一身晦气。”
      沈锷苦笑,“师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们刚受过罚又偷溜出去,让戒律堂的师兄们知道了,不是又要挨罚?”
      石康笑道:“我都打听清楚了,戒律堂的师兄们这些天要轮流给掌门守关,剑冢那边也要加强巡防,没人搭理咱们,此时不出去浪,更待何时啊,去吧去吧。”
      沈锷无奈,不好拂了石康一片好意,点头道:“那就去吧。”
      徐温道:“我晚上还有事。”
      石康听他不去,就有点不乐意,刚要说什么,沈锷忙出来打圆场说:“他不去就不去吧,小孩儿会听什么曲儿。”
      石康本来主要是请沈锷,当下也没再勉强徐温。
      晚间几人果然溜出了弟子居,石康说的妓馆开在城中一条巷道深处,因时间尚早,客人没有几个,这一年沈锷恰好双十,石康几人比他年龄更小,他们怕被人轻看了去,进了门故意装出一副大人模样,颐指气使地吆五喝六,沈锷冷眼旁观,只觉好笑。自从上次青石镇后,他对隐藏和伪装有了更切实的领会,加上他人情世故上本就早熟,故意表现出的市侩气倒也叫人看不出什么破绽。
      妓馆的掌柜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沈锷是这群少年郎里的头头,上前招呼时只管跟他说话,“小哥是要听曲儿还是要留宿?听曲儿倒没什么,留宿嘛,时间嫌早了些,姐儿们还在用晚餐。”
      沈锷道:“那就听曲儿吧。”
      掌柜把几人引到一间敞轩里,轩子建在水上,有回廊通向岸边,水边杂植垂柳花草,偶有一丛绿竹,清雅又幽静。
      掌柜的甫一离开,石康就忍不住嚷嚷道:“老沈你觉得这个去处如何?”
      沈锷打量着四周,“挺好。”
      石康面有得色,旁边一个年纪小的弟子轻声细语问道:“刚才他说的留宿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弟子嘲笑他道:“你真是个呆子,这里是妓馆,当然是干那个勾当了。”
      小弟子继续不耻下问,“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知道妓馆都有哪些勾当,能不能烦请师兄说得清楚一点。”
      另一个弟子的表情颇为一言难尽,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小,大了自然就懂了。”
      石康乐不可支地嗑着瓜子,一转脑袋望见廊尽头有个抱着箜篌的女子款款走来,忙回头道:“好啦都别说了,唱曲儿的来了。”
      女子五官平平,胜在肤色白皙,穿一件水红色的衫子,衬着远处的垂柳和轩外的碧水煞是好看,颇有几分楚楚动人的风致,向几人行了礼,便跪坐在一张矮榻上拨弄起了琴弦,捏着嗓子唱起小曲儿,一句唱腔拖得老长,也听不清楚她在唱些什么。
      沈锷有些百无聊赖,寻思着早知如此无趣,还不如去藏书阁看书,他漫不经心地剥着一个橘子,心思不由自主就飘到了徐温那里,也不知他去做什么了。石康忽然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老沈,她一直在偷偷看你。”
      沈锷抬起头,恰好撞上唱曲儿女子的目光,女子不妨他看过来,吃了一惊,一句唱词就梗在了喉咙里,只见她匆忙垂下眼睛,匀了口气,才慢慢把那句词描补上来,这么一来,所有人都望着沈锷看起来。
      沈锷被他们看得郁闷不已,沉声问:“还听吗?不听咱回去吧。”
      众人忙齐声道:“听听听。”各自乖乖坐好。
      好不容易等到曲终,沈锷第一个起身离开,走到女子面前时,又被她拿眼睛瞟了一番,沈锷注视回去,女子的眼神这次倒不躲了,反而眼疾手快地朝沈锷衣袖间塞了个什么物件,沈锷不觉愕然。
      (转)
      沈锷一行回到弟子居,因时间晚了,各自匆匆回去安寝,他推开所居的院门,就看见徐温背对着院门方向,在院中桑树下的石凳上坐着。
      按定制,他们这院子里有三间房,本来可供六人居住,实际上一间房年久失修,一直闲置着,另外一间房里的两个师兄因为没选入‘光影’,前些时候已经离开师门去桐家军谋生计了,所以只剩他们两人,到了晚间,愈发冷冷清清。
      沈锷轻手轻脚走过去,徐温头也不回地说道:“身上怎么会有茉莉花味?”
      沈锷一愣,想起袖底那个香囊,摸出来递给徐温,“你既然闻出来了就给你吧。”
      徐温接过擎在掌中看了看,其实天色幽暗,月华被树叶遮挡,并不能看清什么,“别人送你的,你自己收着吧。”说着又抛还给了沈锷,起身往房中走去。
      沈锷伸手接住,跟着徐温进屋。
      徐温走了几步,蓦地回头瞥他一眼,等到了屋里,沈锷去燃灯,他自去整理被褥,铺好了床后,坐着发了会呆才问道:“好玩吗?”
      沈锷在屏风另外一侧整理自己的床铺,“不好玩,石康说是南边来的,应该不假,因为我根本听不懂她唱些什么。你去做什么了?”
      徐温道:“我去找屠苏师叔了,问她愿不愿意给师父治伤。”
      “那她答应了吗?”
      徐温道:“泠泉也在她那里,说城中的大夫已给师父看过了,无甚大碍。”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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