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余她》张酒心

29、第二十九章

　　嘈杂的声音里，我听到丈夫对所有人说抱歉，抱歉我破坏了他们的好心情。听到不熟的亲戚说，她简直比猪还胖。

　　在去医院的路上，胎儿发动了，深入骨髓的疼痛很快从腹部传开，逐渐扩散到全身。

　　那不是干干脆脆的疼痛，更像是有人在用锤子敲我的肉我的骨头，一点点敲碎了还不甘心，又用火烤我的肉，招来恶狗啃食。

　　深深地煎熬后，我被推进了产房，女医生掰开我的腿，不声不响地将手伸到我的下|身，用剪子剪开我的下|体。

　　我控制不住发出哀嚎，女医生却很不耐烦地说：“同|房时光顾着爽，现在知道疼了？”

　　那一刻，强烈的屈辱萦绕在我的脑海，想死死不掉，从头到脚都格外寒冷。

　　胎儿巨大难产，是我预料中的事情。

　　婆婆阻止医生剖腹产，说顺产才够聪明。

　　大夫懒得和她打口水仗，直接告诉她如果再不剖，胎儿就有可能呛入羊水窒息而死。

　　婆婆听到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催促大夫赶紧剖，并且不准他们给我打麻药，说打麻药会把她的宝贝孙子打傻。

　　我很想求助医生让我自己签字，但我已经没睁眼的力气。

　　就这样死了吧，死了我就解脱了。

　　我的母亲却没放过我，急急忙忙赶来，哭喊要签字给我剖腹产，丈夫却以他是第一责任人拒绝了我的母亲。

　　我已经不记得她们说了什么，只记得睁开眼时看到他们所有人围在孩子的周围，说着各种各样的漂亮话。

　　其中最刺耳的是：“真是辛苦了我的宝贝大孙子，在那么小的地方委屈了快一年。”

　　是啊，孩子在我的肚子里委屈，我因为孩子受的苦都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爱他，我也只不过是个肚皮，孩子出来了，就可以随便丢弃了。

　　剖腹产第三天，我被大夫撵出了医院，他们在前面抱孩子，我拖着肥胖的身躯在后面慢慢走，口袋里连租借轮椅的钱都没有。

　　回到家，他们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是医院里悉心照料儿子，孙子的长辈，变成了甩手掌柜，开心时就逗逗孩子，不然连面都不漏。

　　剖腹产的疼痛，孩子的屎尿屁，让我抑郁成疾，天天掉眼泪。

　　孩子是我的责任，我一个人带着他，还要被婆婆指使，指责。

　　孩子哭了是我的错，饿了是我的错，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就连丈夫想要帮忙，都被他妈当着我的面教育，现在疼他有什么用，他什么都记不住，等三岁再疼，到时候跟咱们亲。

　　从医院回家的半个月，剖腹产刀口突然流出了像脓水一样的东西。

　　我向丈夫求救，他不以为然，还说我不止外面臭，身体里也臭。

　　流脓的第三天，我高烧昏迷，丈夫不得以将我送进了医院——刀口脂肪液化，需要把缝合线拆开引流。

　　我再一次“生”了孩子。

　　婆婆当着我的面不满地说：“别人生个孩子干净利落，你生个孩子破事一箩筐，呸！”

　　身无分文的我不敢离开，怕回家被爸妈劝再忍忍。

　　诺大的世界，没有一平米是属于我的自由。

　　出了月子，我比生孩子前更瘦了，一米六五的身高，勉勉强强七十斤。

　　我想离婚，先是被爸妈阻止，又被公婆威胁。

　　我反抗无果，被限制了自由，每天被婆婆监视，不准出门。

　　我报警，警察以家事为理由不予受理。

　　警察走之后，丈夫打了我。

　　我反抗不过，孩子也被吓得哇哇大哭。

　　为了孩子，我不再反抗。

　　婆婆也渐渐对我放松了警惕。

　　我浑浑噩噩地活着，成为了别人眼里的好媳妇。

　　儿子半岁的时候，我发现丈夫出轨了，是他的同事，他们在车里亲吻。

　　和他吵？和他闹？和他离婚？我不是做不到，可是我没有经济来源，连争孩子抚养权的资格都没有。

　　为了不失去孩子，我只能选择逃避，一遍遍安慰自己，只要他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那个女人怀孕了，不愿意打掉。

　　我以为丈夫会和我离婚，但他却一改态度，求我出面解决。

　　我想起了妈妈说的话：男人嘛，在外面玩归玩，无论怎么样都会回家的。

　　我相信了妈妈，和她们沦为了同类人，孤身一人找到了丈夫的小三。

　　对方趾高气昂地说她们才是真爱，让我带着我的儿子滚出家门。

　　我苦口婆心劝她丈夫不值得，她说丈夫出轨都是因为我说他不值得，她说她觉得丈夫值得，说我才是他们的小三。

　　谈话以小三的真爱论无疾而终。

　　我灰溜溜地回了家，不知道该怎么和丈夫解释。

　　第二天，小三挺着肚子登堂入室。

　　我看着表情严肃的婆婆，心中惴惴不安。

　　婆婆会不会喜欢那个小三？

　　婆婆会不会怂恿丈夫和我离婚？

　　他们有了新的孩子，应该不会再抢我的孩子了吧？

　　此时此刻，我竟希望小三可以成功上位。

　　或许是因为婆婆是丈夫的妈妈，女人并不打算惹她，好声好气叫了一声阿姨，把火力集中在了我身上。

　　她出口成章，字字侮辱，让从不骂脏我无力招架。

　　我连连败下阵来，眼看就要被女人骑在身上揍。

　　婆婆看不下去，一把拉开女人。

　　我提醒婆婆她怀着孕。

　　婆婆瞪了我一眼，怒骂我没本事就躲到一边。

　　见证过婆婆厉害的我不敢再开口，小心翼翼躲到一边，目睹婆婆掌掴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想回手，最后被婆婆骑在了身下，一顿暴打。

　　女人气不过，扬言要让丈夫身败名裂。

　　婆婆丝毫不怕，死死把女人按在地上，头脑清晰地说：“我儿子她知道你家和你妹家在哪，还有你的裸|照，你要是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就出去说。”

　　女人神情忽然变得呆滞，不再反抗，任由婆婆打骂。

　　我看到那女人的白裙子上洇出了猩红的血迹。

　　“妈！她流血了……”我提醒婆婆，颤抖着手想去打120。

　　婆婆阻止了我，把女人从地上扶起来，好声好气地说：“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女人浑浑噩噩地点头，踉踉跄跄出了门，再也没来打扰我，

　　外遇事件让丈夫变得乖顺。

　　我以为丈夫回归了家庭，直到我在他的手机里看到她和另一个人女人床|照。

　　我将一切告诉婆婆，婆婆先是怒斥我没本事，后又警告丈夫，她只有一个孙子，如果再有女人找上门，她就活活打死。

　　因为怕出人命，丈夫格外小心，再也没闹出过人命。

　　我曾愚蠢地问婆婆，为什么不接受那个女人。

　　婆婆毫不掩饰地说，再结婚就又要花钱。

　　我无从反驳，也不敢反驳。

　　在婆婆的守护下，我的婚姻数十年如一日。

　　儿子十五岁这年，因早恋分手闹着要跳楼。

　　他说她是她的初恋，没有她他就活不下去，让我赶紧把女孩找来。

　　慌乱之中，我连连应下，毫不犹豫找到了班主任的电话。

　　在快到按下拨通的那一刻，我犹豫了。

　　我害怕电话拨通以后班主任找来女孩，女孩正常的拒绝刺激到我的儿子，更怕女孩心软顺从我的儿子，然后被别人扣上各种各样的帽子，强迫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这一生都在被绑架，我不想另一个女孩也经历我经过的……

　　恍惚间，婆婆和丈夫闻声赶来，一个指责，一个怒骂，都在说我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宝贝。

　　我置若罔闻，呆滞地放下手机问儿子：“你是真的想死吗？”

　　儿子告诉我，他没有女孩就得死。

　　“你可不可以在死前说服你奶奶和爸爸，让他们不要因为你的死迁怒于我，让他们不要逼着我生二胎？”我话没说完，婆婆的巴掌已经招呼上来。

　　她骂我：“你个冷血的畜生，这屋子最该死的就是你，你凭什么让我宝贝孙子去死！”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儿子。

　　儿子似乎被这一巴掌镇住，呆呆地从窗口爬了下来。

　　婆婆和丈夫见此，连忙跑过去安慰他，仿佛他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看着儿子笑了笑，不受控制地瘫坐在地。

　　尾椎骨与坚硬的地板撞击，传来了骨裂般的疼痛与潮热感，但我觉得不算什么，这种痛根本没办和我生儿子时比。

　　“妈！你怎么样？”儿子挣脱婆婆和丈夫向我跑来。

　　我摇摇头，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径直走向厕所，关门坐在了马桶上。

　　儿子关心地站在门外，半句话没说完就被婆婆拉走，要好好安慰安慰他，并责令他不要理会我这个外人。

　　他可能迟疑过，可最后还是跟他奶奶走了。

　　我沉沉吐了口气，慢悠悠地脱掉裤子，脱下了洇湿的内|裤。

　　漏尿是生儿子时落下的病根，月子里因为照顾孩子没机会治，出了月子因为丈夫觉得这不是病不允许治。

　　这真是我的生活吗？

　　我猛然从梦中惊醒，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对梦里的一切心有余悸。

　　我意识到，如果想好好活下去，我就一定要做到铁石心肠——去他妈的长幼，去他妈的面子，去他妈的血缘至亲，去他妈的原生家庭，去他妈的自卑心……

　　那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从此以后，我要为了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