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杀四方》孟执

65、大结局（上）

　　冷宫那一片年久失修，西向连着宫人出入的角门，东南处是上林苑里茂密的老树，秋日里天干物燥，遇火即燃，借着风往东南跑，火势真要大烧起来，只怕整个内宫都要葬身火海。

　　襄阳王这是腹背受敌，不再恋战，有种破釜沉舟，不管不顾的劲头了。

　　凡尘不得不匀出人手去救火，加上受伤退下阵来的，守门的羽林军登时少了泰半，局势陡然变得危及。

　　守城的羽林躲得过刀剑，躲不过熊熊的火把，烧的皮开肉绽，惨叫不绝。此夜风大，冷宫那一片的火势又渐渐失了控制，浓烟滚滚，向着上林苑烧来。

　　火势太大了，烧的半边天都红了，顶上一圈黑烟腾腾往上冒，就像是暗夜的天幕叫火烧出了卷边儿。

　　羽林军的一身功夫，到这时候派不上多大用处，同样的两只胳膊两条腿，抬着大缸往火上浇水，可是不管用，杯水车薪。正急的团团转，赵甘棠领着人来了，内侍都叫集结起来，乌泱泱几百口人，提桶的提桶，端盆的端盆，仗着人多力量大，倒也把火扑小了一阵。

　　火烧起来，比叛军要厉害，但凡是人，血肉之躯，还能挡一挡，或者顾念情面说上几句话，没准还能讨条活路。可是水火无情，这不一样，没有你多嘴的余地，一阵浓烟燎过来，能生吞了你。

　　后宫众人心里发慌，自发聚到寿光宫里，真的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凡尘也着急，可她不能慌，她是这宫里的主心骨，抄着两手站在彩画门框边上，耳边是嗡嗡的说话声，心里鼓锤似的跳。

　　中路上有一片青色衣襟飘进来，传话的内侍跑的满头是汗，上前来就地一跪，带着哭腔说道，“北门上也烧起啦！郡主您快想法子吧！”

　　凡尘还没吱声，敏娘娘匆匆拨开人群出来，焦急道，“北门外头是御沟，离着宫门还远着呢，哪都着了也挨不到它啊！”

　　那内侍抹了一把泪儿，哀声道，“襄阳王横是铁了心要烧死咱们，运来成山的松油，油往御沟里倒，水上漂了厚厚一层，火把子扔进去，一点就着，顺着御沟窜起来，烧出八丈高的火墙。别说扑火了，热浪就要把人掀翻，守门的羽林有好几位都受了重伤，奴才不敢耽搁，立时就来请郡主示下。”

　　内宫四四方方一座城，之前固若金汤，如今被人从外头包围，成了困兽的笼子，她们成了笼中之鸟，任由人宰割。

　　这一烧非同小可，被困的官眷里便有人哭天喊地，大呼我命休矣。就像是炮仗堆里扔了火捻子，立时噼里啪啦炸出一大串的哭声。

　　真要烧死她们，也不见得。历朝历代传下来的基业，巍峨磅礴，烧起来伤筋动骨，襄阳王无非是想大火困城，她们走投无路了，逼得凡尘不得不投降。

　　一面是百年基业和无数的人命，一面是皇帝筹谋的心血功亏一篑。烈火仿佛烧到了凡尘的心尖上，她站在了弓箭的弦上，无论哪一步，都没有退路。

　　落入困境，所有人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敏娘娘和傅娘娘各自搂着儿子，哀哀看着她，虽不说话，眼神里头却充满希冀。殿里慢慢被树木烧焦的气味充盈，仿佛惊弓之鸟，只觉得热气腾腾，下一瞬火苗就要窜到脚边。

　　礼部侍郎家的夫人是个年轻妇人，到了这步田地，没有什么好迟疑的，扑过去拽着凡尘的裙摆哀求，“郡主是慈心人，必不忍心瞧着我们活活被大火烧死。任凭外头闹翻了天去，那是男人的事情，跟我们不相干。我家里还有刚断奶的孩子，不能没了娘老子啊，郡主您开开恩，看在我孩子的份上，就放我家去吧。”

　　谁在世上没个牵挂，她一说话，底下人纷纷围过来求情。男人在朝堂上谋官，女人只管生孩子持家，本来各司其职，如今是生了事，连累到家小。

　　凡尘长久没做声，她虽然是女人，也是皇帝政治上的伙伴，她懂女人的甘苦不易，也懂帝王一统天下的雄心。她难以轻易的做出抉择，更难以轻易的放弃。

　　焦灼的沉默里，工部侍郎曹泽山的夫人打破沉默，她形容疲惫，脸色苍白，上前一步朝太后施礼，“娘娘恕罪，臣妇斗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郡主想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个变故，请我们进宫，也是为了对前朝有个掣肘。掏心窝子说一句，咱们妇人之仁，往日只管家宅琐碎，朝堂之事从来一问三不知，何况又是此等机密。”

　　她叹一口长气，“小女嫁做襄阳王妃六七载，回来的日子屈指可数，如今又要临盆，我心里牵挂，可是路途遥远，一点法子也没有。不瞒诸位说，知道襄阳王谋逆……我第一想到的，是我闺女临盆无人在跟前照料。”

　　太后请她坐，“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

　　她垂泪道，“娘娘仁爱，说句大不敬的话，咱们多少年来往的交情，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托大求您跟郡主的恩典，便放诸位夫人姑娘家去吧，我留下来伺候您，襄阳王再厉害，说破天了也是我们曹家的姑爷，我不信他能真的不顾祖宗礼法，手刃丈母娘。”

　　太后忙说不必，“家国天下，同你又有什么相干。把诸位请进宫来已经是迫不得已，你快不必如此。”

　　但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朝臣家眷想要活命，这宫里的每个人都想活命，而属于皇帝的江山，她们也要拼力保住。

　　事已成定局，凡尘只能放手一搏，另辟蹊径。她避开人，叫阿云蔻去后殿说话，“你擅用毒，还有什么可以一击毙命的毒药？”

　　“怎么？”阿云蔻眉头一跳，长而艳的眼中划过暗暗的波动，“你要毒死襄阳王？”

　　凡尘说是，背过身看着窗外，风浪滚滚，带来远处烈火的气息，“这么烧下去不是办法，阖宫数千条人命，白白送死。我们跟外头断了联系，沈小将军杀到哪里也是未知，许是襄阳王狗急跳墙才出此下策也不一定，这把火是逼我放人，逼我投降。为着这么多条人命，我不能一意孤行，可是眼睁睁看他登极，我做不到！”

　　“所以你要伺机杀了他！”

　　远处的喧嚣像水一样，拍打着惊慌的夜。西边的半边天色，似乎被大火烧出了窟窿，竟然透出微微的光亮来。阿云蔻站在廊下仰头一顾，眯起眼睛，抽空腰封里的弯柄金刀，刀锋在黑暗的天色里一划而过，映出她眼中决绝的炽热，“这样有趣的事情，当然要我来做，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阵前着人递了话，顺贞门上的交锋平息下来，昔日素雅庄严的宫墙，被火熏出黑色的印迹，墙皮斑驳脱落，空气里也还残存着血腥和木炭烧化的气息。

　　见到太后露面，底下的襄阳王和诚王倒还客气，朝上拱了拱手，口称千岁。太后肃着脸说不敢，“王爷这般兴师动众，大张旗鼓，是要毁了祖宗百年基业吗？”

　　襄阳王一晒，“娘娘严重，儿臣麾下肱骨之臣，为社稷抛头颅洒热血，家里妻女却被掳进宫来，实在让人不忿。儿臣是为着这个，不想惊动了凤驾，是儿臣的不是。”

　　他自称儿臣，原本没错，可是太后不领情，“哀家的儿子有两个，一个孝昌文帝，一个隆昌帝。但都没你有本事，敢火烧宫城。”

　　诚王这时候叫皇嫂，“您太言重，实在事出有因，要不是郡主行事乖张，又何至于到这步田地。”

　　老辈亲王里，原本他最持重端方，他的倒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太后是久经沙场，倒也见怪不怪，没有十分的震怒痛心，依旧很从容，“郡主是在我跟前儿养大，哀家手把手调 | 教出来的，最识大体懂分寸，错不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停了，渐渐起雾了，湿漉漉的空气里，天边渐渐现出蟹壳青的颜色来，想是最暗的时刻过去，黎明就要来了吧。

　　太后洪声问他，“既说是为了朝臣家眷们起的兵，哀家做主放她们出宫，你的兵也该撤了吧。”

　　襄阳王说自然，“迫不得已而为之，娘娘别怪罪。等明儿一早，臣还要去寿光宫给娘娘请安呢。”

　　他话里有话，司马昭之心，是要请太后懿旨，写禅位的诏书。太后不言声，只叫凡尘安排人送命妇们出宫。

　　顺贞门是不能开的，也怕他们趁机派人涌进来，幸好宫里的门上都留着角门，细细一扇，只够一个人通行。

　　三十三人，挨个排着队从角楼上下去，有人领着往门口走。阿云蔻跟在最后，押着最大的筹码曹夫人，刀锋松松挽在她脖子里，她说得罪了，“我手上有准头，只要你别乱动，伤不了你。”

　　凡尘低低叫她，“你先别去了，送到门口就回来。”

　　阿云蔻穿粉色绣合欢花的衣裳，袖口滚起宽宽的银边，跟她初进宫时，穿的一样娇媚。她耳上长长的流苏坠子，晃动着耀出温柔的波光，她在半明半寐的晨光中，笑的从容又骄傲，“放心。”

　　凡尘心口突突狂跳，伸手拉住她直摇头，“明儿他去寿光宫里请安，机会多的是，这时候别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一刻也等不了，”她低低一笑，“我去了，守好你和皇帝的江山。”

　　她随众人下了台阶，远远站在队伍最后头。凡尘看着她的粉红色衣裳在雾霭里飘荡，忽然有种不真实的错觉。她心慌意乱，心提到了嗓子眼里，眼看着前头的命妇一个一个跨过那道角门，门里门外，仿佛一步生一步死，横跨了红尘。

　　胜簪悄悄去了又回来，附耳同她说援兵到了。巨大的惊喜从天而降，后脑勺发麻，几乎眩晕的站不稳，她欢喜的几欲落泪，勉力自持才能克制住不发抖，狠狠握拳忍了又忍，才忍住喉中涌上的哽咽，“快！叫公主回来！”

　　可是已经太迟了，阿云蔻挟着曹夫人出了角门，笑盈盈问襄阳王，“王爷的岳母，您不亲自来搀一搀？”

　　众目睽睽之下，襄阳王不会不从，他上前来扶，阿云蔻刀锋一转，直直朝他劈去，可是他有防备，脚下生风，拽着曹夫人挡在身前，阿云蔻的弯刀深深插进了曹夫人的心窝，她尚来不及反应，襄阳王随从的长剑已经刺穿了她粉色绣满合欢花的束腰长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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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哎。写着写着。有点喜欢阿云蔻了。
手边还有点事，忙完就开下一本，暂定十一月八号这样子。
男主角在这本里出现过，女主也有一点小关联，但是新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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