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待花开（师生）》阳安安

9、课堂冲突

　　雨水淅淅沥沥，高三的压力让教室格外压抑。
　　“今天真倒霉。”
　　安蔓茹顶着湿透的头发跑到校门口，上课铃声响起。
　　昨晚，安蔓茹写帖子到半夜，又补了白天没完成的课业，早上醒得晚了些。走到半路开始下雨，怎么也找不到一直放在书包里的雨伞，索性任雨水打湿。
　　当安蔓茹气喘吁吁来到教室时，林若冰已经开始上课。
　　刚想喊报告，安蔓茹定住了。
　　原来，最糟糕的不是天气，也不是湿透的衣衫。
　　而是林若冰无名指上宣誓主权的，婚戒。
　　林若冰的手指白皙纤长，安蔓茹总觉得应该配些点缀，今天戴上了戒指，果然比之前更好看了。
　　可为什么晶莹闪烁的钻石，看起来这么刺眼？
　　林若冰瞥见门口的安蔓茹，目光闪烁一下，继续讲课。握住课本的手刻意拢拢头发，戒指的存在更加明显。
　　几秒钟后，安蔓茹走进教室，直接坐到座位，把湿了的书包扔在地上，没说一句话。
　　同学们看向林若冰，林若冰一脸平静，毫无波澜。
　　“果然是老师的心头肉啊，这么放肆！”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安蔓茹也抬头看林若冰，生气也好，训斥也好，发脾气也好，只要不是这样视而不见，就好。
　　“给大家五分钟，先看一下课后注释。”
　　林若冰走出教室，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叠卷子。
　　“是上次说的话让她生气了吗？连作业都不用我取了？”
　　无奈，苍凉，万般滋味。
　　安蔓茹看看课本，好巧，今天复习《长恨歌》。
　　“第一节描写唐玄宗对杨贵妃的宠爱，‘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于一生’，唐玄宗妃子无数，唯独对杨贵妃宠爱有加，甚至造成‘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局面，白居易有些夸张，但史书上确有记载。宫廷生活奢靡，才有了后来的安史之乱。然后，第二节……”
　　“老师，我有异议。”安蔓茹突然举手。
　　“说。”铿锵有力的一个字。
　　“我认为，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很可贵，两个人相爱，并没有什么错。相反，作为臣子，陈玄礼发动兵变，威胁君王，才是大错特错。我不明白为什么后人不批陈玄礼，反而对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口诛笔伐？一代君王，难道连心爱之人都不能保护吗？”
　　安蔓茹的话落下，班级鸦雀无声。
　　“爱情不是借口。”林若冰波澜不惊的双眸里看不出一丝情绪。
　　“可是，爱一个人就要全心全意对她好。我觉得唐玄宗做的，没有错。”
　　“是吗？”林若冰转了转手上的婚戒，脸色如常，“还想说什么？”
　　“没有了，我说完了。”安蔓茹坐下。
　　“那我们继续讲课。”
　　此刻的林若冰越是平静，安蔓茹越是心凉。
　　“老师……”安蔓茹又举起了手。
　　“你不是说完了吗？”
　　“我想知道老师怎么看。”
　　“和课堂无关的事，我不想讨论。”
　　“老师不讲清楚，我们没法理解诗歌主旨。”
　　林若冰的脸色暗下来，终于有了反应。
　　“好，那我就说说。”林若冰把书本往讲台上一扔，说：“安禄山造反的前一年，唐朝共有907万户，5288万人口，安史之乱内战后，唐朝只剩下290多万户，1690万人。也就是说十年时间死去了3600万无辜百姓，平均每天死一万人。只有唐玄宗和杨玉环有爱情？难道死去的那些人就没有吗？一个应以国家兴亡为己任的帝王，一个坐拥后宫数万计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谈爱情？我建议你，回去读读《资治通鉴》，不要再有这种幼稚荒唐的言论。”
　　教室安静得落针可闻，学生们大气都不敢出。
　　“好了，接着上课。”林若冰拿起书本，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老师……”安蔓茹又开了口。
　　“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
　　“老师，您说的有道理。但是……”安蔓茹仰起头，收了收快要转出眼眶的眼泪，深吸一口气，扯出标准的微笑弧度，说：“但是，这首《长恨歌》写的不是江山，是爱情。尤其最后一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然后，安蔓茹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打湿课本。
　　林若冰终究不忍斥责她，放软语气，说：“坐下吧，对诗歌理解不同很正常，但课上时间有限，可以课后探讨。”
　　“剩下的时间，大家自己复习吧，课代表下课后把卷子发了。”
　　林若冰无心讲课，回了办公室。学校规定教师不得擅离课堂，但她此刻头脑很乱。
　　当老师这么多年，林若冰第一次碰见安蔓茹这种学生，她手足无措。
　　林若冰已经三十五岁了，一个成年人的理智，时刻提醒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看见安蔓茹隐忍无助的眼神，林若冰又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她静静坐到下课，去了苏叶笙的办公室。
　　“苏老师，关于安蔓茹，我发现了些问题。”
　　“哦？林老师，你说说看。”
　　“我问过枫儿，他俩确实走得很近，但我觉得，影响安蔓茹状态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
　　“嗯……”林若冰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发现，安蔓茹有些钻牛角尖，不太会调节情绪。我不擅长做思想工作，你找机会和她谈谈吧。”
　　“但我一直没看出什么端倪，从哪儿开始谈呢？”
　　“今天上课……”林若冰犹豫了一下。
　　“怎么了？”
　　“没什么。苏老师，安蔓茹这个孩子，聪慧善良懂礼貌，应该不难聊。”
　　“我知道，我会和她谈的。我们当老师的，不能放任不管。”
　　林若冰垂眸，苏叶笙看了她一会儿，若有所思。
　　课间，苏叶笙叫来班级同学，问：“今天语文课，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
　　放学后，苏叶笙把安蔓茹叫到办公室。
　　“蔓茹，坐吧。”
　　“不用了，老师，我站着就行。”
　　“干嘛，你要造反啊？”苏叶笙故意板起脸。
　　“我没有。”安蔓茹小声嘟囔。
　　“还说没有，那语文课是怎么回事？”
　　“林老师说的？”
　　“不是，我听咱班学生说的。”苏叶笙看见安蔓茹委屈的表情，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却没直接点破，说：“林老师只说你状态不好，让我找你聊聊，没告你的状。”
　　“噢。”安蔓茹脸上缓和了些。
　　“行了，坐吧。和老师说说，最近怎么了？”
　　安蔓茹名列前茅，苏叶笙一直对她关爱有加，安蔓茹也争气，一向循规蹈矩，从未做过让苏叶笙生气的事。两人关系很好，林若冰接课之前，每隔一段时间，苏叶笙都会找安蔓茹聊聊最近的学习情况。高三比较忙，苏叶笙又是年级组长，很多工作需要处理，这才把谈话的事情耽搁了。
　　“我……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事，想怎么说都行，老师今天是你的听众。喝水还是喝咖啡？”
　　“水就行。”
　　苏叶笙把门关上，在纸杯里添满水，递给安蔓茹。
　　安蔓茹接过水杯，眼前升起雾气，愣愣地说：“老师，果然还是只有您关心我。”
　　林老师呢？她在做什么，会有一点点在意吗？
　　苏叶笙听罢，轻笑一声，说：“说什么傻话呢？”
　　安蔓茹跟着笑笑。
　　“现在可以说了吧？”苏叶笙坐到安蔓茹对面的沙发上。
　　“老师，我可能……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我不应该，也不能。”
　　“现在是高考的关键时期，确实不应该分心。”苏叶笙话锋一转，继续说：“但是，青春期的萌动是正常的，不要责怪自己。这不是什么错事，只要好好把握，就没问题，别让这本该美好的东西阻碍自己。”
　　“可是，老师，我真的不能喜欢她……”
　　“没什么不能的，只是高考前不可以。”
　　“她……应该不希望我喜欢她。”
　　“这样的话……”苏叶笙停顿，说：“就别再纠结这件事，执于一念，必将受困其间。”
　　苏叶笙和安蔓茹聊了许久，安蔓茹的杯子空了，苏叶笙重新给她倒满水。
　　“老师，谢谢您。”
　　“谢什么。回去努力学习，下次月考好好考着。”
　　“好的，老师。”
　　安蔓茹出门前，苏叶笙叫住她，问：“老师能问问你说的人是谁吗？”
　　“她，她姓林。”
　　“林济枫吗？”
　　“嗯？”
　　安蔓茹不明所以，落在苏叶笙眼里，却成了刻意掩饰的害羞模样。
　　“行了，回去吧。我知道了。”
　　苏叶笙笑笑，果然是他。

---

作者有话要说：
《马嵬》
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
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