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見南山

170、东方辅霁的悲哀

　　几月的寒气沉沉，直到今天，朝堂上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氛围。

　　“此战我军大败柔然，彰显国威。”

　　“柔然那般猖狂，还真以为我大幽没人了。”

　　“如此，百姓也更安心了。”

　　众大臣一片其乐融融，首战胜利让先前的压抑一消而散，关妘的安然无恙反而没有惊起什么波澜。

　　东方辅霁面上严肃，眉角是散不开的笑意，心底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毕竟联手欺骗诸位大臣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众人注意转移还能减轻点他的压力，干脆顺势道。

　　“既然柔然已经退军，我军即刻展开攻势，乘胜追击。”

　　此话一出，朝堂又安静了。

　　东方辅霁盯着沉默的众大臣，眉头一挑：“诸爱卿可有什么想说的？”

　　有人犹犹豫豫地站出来，“皇上，柔然退兵，我军应先行稳固淮关，数月连续作战，将士身心疲敝，不宜追击。再者淮关形式还未稳固，不如先安内后攘外。”

　　“臣附议。”

　　一片应和声，东方辅霁的心又揪起来了，他让何溯溆自己掂量着办，毕竟能想出来这种联合皇帝欺骗天下的主意也是不容易，相比远在京都云里雾里的他们，何溯溆更适合做决策。

　　按照他回的密信来看，他们主张乘胜追击，援军及时，补给充足，淮关的情况似乎不错，并不太需要安内。

　　何溯溆有八成的可能是要继续追击。

　　现在的问题是这群大臣不知道那些情况，他们觉得淮关重创，此次胜利是来之不易的。

　　朝堂难能可贵地达成了统一意见，这是东方辅霁不太愿意看到的。

　　因为没人给他台阶下了。

　　东方辅霁手指敲着座椅的把手，琢磨着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战报往返也需要些时日，这些时间足够安排淮关了，此战可胜，还是证明平北将军有些办法，朕与可汗取得联系，必要伸出援手，现下的情况特殊，何时追击不若交由他们决定。”

　　……

　　首次捷报传来，东方辅霁的心还没稳下来，又一封战报传来了，还是在上朝的时候。

　　东方辅霁没想太多，当朝读出来，脸色随着战报上的内容一点点变化，欣慰里带着一点僵硬。

　　读毕，朝堂震惊，半晌，倏而发出阵阵倒吸声。

　　“攻下辽城了？”

　　“是，不到五日，攻下辽城，开国以来，还没有人有这样的速度。”

　　“不愧是关将军的后人，果然不一般啊！”

　　大臣又是一番讨论，气氛其乐融融，东方辅霁淡笑着，靠着椅背把信一行行又读了一遍。

　　众人讨论的正和谐，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似乎还有点迷糊，“旨意不是五天前才传出去吗？”

　　传旨，接旨，追击，攻城，战报传回。

　　五天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

　　朝堂又安静了。

　　东方辅霁往高举了举手里的纸，完完全全遮住脸，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诡异的沉默。

　　柳缚看着上座充当空气的皇上，思量片刻站出来，开了口，“平北将军和皇上定了五战之约，想来这是践行承诺的时候，当初朝堂还有很多人不看好她，老夫也是其中一个，现在看来第五战一战打响，名不虚传，老夫收回前言，平北将军所言非虚。”

　　东方辅霁手指一抖，面不改色的放下纸，眼神朝柳缚瞄过去，闪过一丝庆幸，慢悠悠的开口：“左相不愧是朕的心腹，一言便道出其中缘由。”

　　台下众臣没有丝毫的怀疑，皆是露出了“原来是这样啊，果然如此”的表情。

　　柳缚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定定地看着东方辅霁，目光如炬，直达心底。

　　东方辅霁被盯的胳膊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强行镇静下来，再度把纸拿了起来，严严实实地遮住自己的脸。

　　只是再怎么遮，那道目光也要透过纸背，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此时的帝王内心有一万句骂人的话，准备回了书房就写下来给何溯溆传过去。

　　除了北边的战事，最近哪里也很太平，很快就退朝了。

　　诸位大人各走各的路打道回府，也有人转个弯去了别处。

　　最近柳缚找东方辅霁“谈心”的次数似乎有一点多，东方辅霁机智地以各种各样的原因推了，或者和他打太极，这么连着几日，安稳的日子好像还过的下去。

　　只是，上天不如他意，不管他如何躲闪，总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战报，又传回来了。

　　短短四五天，攻下了继辽城的第二座城池，右玉。

　　朝野轰动，众人一时之间有点难以相信战报的真假。

　　细碎的讨论声不绝于耳，没人维持朝堂秩序，绕是不动如山的东方辅霁也有点绷不住了，就那么干坐着，任凭众大臣议论这件事的真假。

　　视线无意间扫过立在左侧最前排的柳缚，他刚好也看过来，两人视线在空中撞上，柳缚眯眯眼，微微一笑，说不出的德高望重。

　　东方辅霁汗毛刷的竖起来，一股芒刺在背的感觉，心底暗叫一声不好。

　　没等他开口，柳缚已经横跨一步站出来，朗声道：“拿下右玉，短短三天，平北将军又立一大功，诸位又为何要争论这件事情的真假呢？”

　　“柳大人，不是我等心存疑虑，只是三日前辽城刚刚城破，右玉与辽城之间距离也不远，行军并非通商，短短三日，怕是只够从辽城走到右玉啊。”

　　“是啊，先前柔然压阵，即便是平北将军去了淮关我军也损伤不少，可为何这几日不但打退敌军，还连破两城，战报写得模糊，让人疑虑啊。”

　　气氛挑起来了，众人又是你一句我一句的发问，东方辅霁面色越来越凝重。

　　柳缚笑了笑，抬头看向上位的人，心里狠狠的出了一口气，不是躲我吗？不是不回答吗？好好和你谈，非要把事情推到明面上，真是的。

　　“如此疑虑倒是朕疏忽了。”东方辅霁开口，朝堂安静下来，静静的等他的回话，“战报是用火漆密封加急传回来的，涵之的字迹诸位也应该认得，柔然固然强悍，但我担忧也是人才济济，寻到克敌之法，自会百战百胜，又有何不可，我军勇猛无畏，英雄辈出，朕着实欣慰。”

　　众大臣稍稍打消疑虑，看着坐上的帝王，高呼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柳缚听着解释，暗自盘算，这次可没打算就这样饶了他：“如此说来，臣还有一事想说。”

　　东方辅霁被那道视线看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左右看了看，寻思着给自己找个什么能把脸遮住的东西，只是龙椅打扫得很干净，连根毛都没有，连战报也不在手边，寻找未果。

　　柳缚没在意东方辅霁的小动作，笑着戳穿了东方辅霁的命门：“五天前臣从肥城那边买了好些桃子，加急送过来了，今天刚好到，很是新鲜，臣不若给皇上送一些？”

　　众大臣懵了，听着柳缚的话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好好的在讨论朝政吗？怎么画风一转变成送桃子了？柳大人一向高清亮洁，怎么也开始送东西了？送的还是当今皇上，还是当着他们的面送的，这是在暗示他们什么吗？

　　柳缚的话别人虽然听不懂，东方辅霁却是听得明明白白，他拿捏的很好，正好抓住了自己的软处，时间。

　　五天前桃子从肥城运到京都，八天前旨意刚从京都出发，现在捷报已经从柔然边关传回来了，这个时间明显不对。

　　而现在柳缚隐晦的挑出了这个时间。

　　唉，这下完蛋了。

　　东方辅霁认命的抬起头，他又酝酿出一万句骂人的话，准备回去继续写给何溯溆送过去，心里波澜起伏，面上笑得很和蔼，他看着柳缚轻缓开口：“倒是左相费心了，前段时间江南的贡茶也正好送来了一批，左相不妨下朝后来御书房一趟，朕正好与你小酌一杯，叙叙话。”

　　两人面上其乐融融，好不和谐，有心人记一下，准备也去肥城加急买些桃子回来，却不想得到的回应却是肥城的桃子还没到季节，现在没的卖，回想那日朝堂，似乎抓住了些什么，又错过了什么一样，无迹可寻。

　　据说，那日下朝，左相柳缚与皇帝东方辅霁在御书房中畅谈一日，两人整整一天没有出来，再出来，柳缚红光满面，眼中炯炯有神，像是要干一番大事。反观东方辅霁，面容憔悴，双目无神，像被榨干了一样。

　　柳缚走了以后不久，东方辅霁收拾收拾乔装打扮转身就去了关府，气势汹汹，像是要去干架一样。

　　只是没人知道关府发生了什么。

　　在一连串战败后突然捷报不断，这些胜利激起不小的波澜。

　　大败柔然，五日攻破辽城，三日拿下右玉，平北将军关妘和她的一众小伙伴的事迹就像草原上点了一把火一样，被迅速流传开，版本不一，花样各式，连带着几年前的事情也被挖出来重新编排一遍，不少人发现，这位将军不仅仅是关将军的后人，也是她带着队伍贯穿商路，更甚至十几岁的时候在淮关就跟着前镇国将军上阵杀敌冲锋陷阵了，但最终为人乐道的还不是这些。

　　关妘的名字变得家喻户晓，摆脱了各种各样的前缀，只剩下一个词，平北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