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見南山

169、辽城

　　大军压近，辽城近在眼前。

　　有弓箭队的掩护，这一路走得顺畅无比。

　　被烧了两天两夜，辽城再也看不出之前的样子，墙角堆着数不清的焦木，有些还冒着青烟，墙体被熏得通黑，到处散发着焦臭味。

　　吕享看着眼前的狼藉皱眉，“好端端的一座城就这么毁了，也算是自损八百了吧？”

　　“被当成了废棋，哪会想那么多呀？”关妘冷笑，眼睛死死盯着城墙上找机会探出脑袋的人。

　　“通知弓箭队，不要射击。”

　　没了掩护，城墙上很快就有人探出脑袋，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又很快缩回去，眼中尽是决然。

　　盾阵举着盾牌掩护撞木，头顶仍旧不时有木块扔下来，不过是螳臂挡车。

　　烧了这么久，门板再厚现在也变得脆弱不堪，没撞两下，眼前轰然倒塌，辽城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街道狼藉，空无人烟，没有一点人气，完完全全就是一座废城。

　　队伍站在门口没有动，只是破了城门就退后数步，把门口完完全全空出来。

　　出来一个汉子，站在城门口，操着一口蹩脚的柔然扯着嗓子对着里面大喊，“辽城的百姓们，我们是大幽的队伍，柔然分裂，百姓水深火热，作为邻国，出手相帮是乃本分，我们不会伤害你们，请放心！”

　　连着喊了几遍，那人的嗓子都快哑了，里面仍然不见动静。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头戴裘帽的汉子出现在门口，脚下踩着焦黑的门板，站在门廊里朝外面喊：“叫你们首领来说话。”

　　汉子听了，准备回头翻译，就见关妘驾着马走过来，行至他身边翻身下马，又往前走了数步，同样站在门廊里才对里面喊：“我是大幽将领，阁下有什么吩咐？”

　　关妘的柔然语说的虽然不正宗，但还算流利，她附上内力，声音洪亮，在门廊中回荡。

　　“你们说你们要出手想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

　　关妘：“我不打算说服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说到底就是凭着一颗心，国与国也是，我们会不会伤害你们看我们，你愿不愿意相信我们看你们，跟着心走。要硬说一个理由的话，我愿意站在这里和你谈，算不算？”

　　听着这一串跟绕口令一样的话，裘帽不为所动，又问：“可我们又怎么知道你们是来帮柔然的，还是来吞并柔然的？你们带兵压境，还把辽城烧了，不像是来帮忙的。”

　　关妘轻笑，声音里带了些嘲弄：“自从来到辽城，我们几乎没有机会近身，现在是我们离辽城最近的时候，烧了辽城的人是谁，把辽城弄成现在这副德行的人又是谁你们心里最清楚，不需我点明了吧？”

　　“大幽向来一诺千金，既然在商路上已与柔然立下百年协定，那么说什么也不会侵犯，这是大幽的原则。”

　　“看城里这番景象，军队应该早就撤离了，火烧了这么久你们也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里，看现在的状况似乎并不是这样。他们留你们在这里守着辽城用来拖延时间，应该还许诺了会派援兵增援，只要等到援兵，辽城是守是破又是一番结果。”

　　“为了保持火势，你们都把自己的屋子劈了，这么大的代价，就是等那一个遥遥无期的承诺，值得吗？”

　　裘帽仍旧不动容，立在门口像一座石雕：“比起相信大幽，我们更愿意相信柔然。”

　　关妘挑眉，轻笑了一声：“你们相信的一个是原来的柔然，可现在你们相信的不过是一个半路倒戈的狠心人，这点也不清楚吗？”

　　裘帽不说话，关妘又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清晰：“我站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刚才射箭，你们有人受伤了，再不疗伤，他可能有性命之忧。”

　　她朝身后勾勾手，四五个大夫打扮的人走进来，立在她后面，“先给他们疗伤，可行？”

　　裘帽看着关妘的眼睛，半晌后退一步，让开了一些。

　　关妘带着大夫往前两步，那人又站了回来，警惕地说：“你不能进来！”

　　关妘立马反驳：“这是我的人，是我大幽的人才，我有义务保证他们的安全，或者……我们都不进去。”

　　裘帽犹豫一瞬，往边上看了一眼，挣扎着补充：“那只能你一个人进来。”

　　关妘没有配武器，能看见的只有腰间挂着的一条鞭子，看着杀伤力也不是很大，她带着那几个大夫昂首阔步地走进去，眼神往边上一瞟就看见了坐在地上进气少出气多的人。

　　“快去看看。”

　　几个大夫跑上去，检查他们的伤势，大体包扎了一下，对着络腮胡子犯了难。

　　“将军，他伤的太深，得把箭挖出来，在这里实在是不行啊。”

　　关妘皱眉，把话原封不动地复述给了裘帽，“这个人你还治不治？”

　　“治！”

　　“好，我要把他抬出去，准备取箭。”

　　“不能在这里取吗？需要什么我可以准备！”

　　关妘挑眉，环视了一圈周围，“你能准备什么？”

　　裘帽噎住了，看着变得乱七八糟的街道，什么也说不出口，他确实什么也准备不出来。

　　“我要再叫几个人进来把他抬出去。”

　　“好。”

　　络腮胡子被抬出去了，大夫忙着仔细处理剩下的人，留关妘站在原地。

　　“你们守城这两天，就一点没发现不对劲吗？”

　　裘帽不理她，关妘就继续自说自话。

　　“他们刚进城就开始后撤，是明显的不敌，辽城离下一个城池也有一段距离，等去到下一个城池，筹备好足够的物资，调派兵力，再赶回来，速度赶再快也赶不上辽城火烧的速度，他们要是真有意守城，就不会一股脑的走完，更不会做烧城这种自断后路的事情，你看着不蠢，怎么连这一点都想不到？”

　　“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全部撤完。”裘帽一个没忍住，开口反驳。

　　关妘眉头一跳，抓住重点，继续狠狠地嘲笑他：“分拨撤就看不出来了？那他这招留人留的很彻底啊！你们也确实是蠢，哪怕醒悟地迟一些也足够离开辽城了，还非得在这儿死守着跟自己较劲。”

　　被激出两句话，裘帽不管关妘怎么说，也咬着后槽牙受着，坚决不再吐露半句。

　　关妘说得依然很欢畅，从他们如何蠢到南柔然撤兵是多么高明，从他们的队伍多么精锐到开战前生活多么安详，各种不明不白的事情硬生生被她串在一起，听起来还有些感怀春秋的意思。

　　“所以说你们还是看不清局势，明明个个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却不懂利用自己的优势，自家都分裂成两半了，不去忧国忧民还百姓太平，反而在这边玩火玩得挺溜，连劈房子烧火这种馊主意都想的出来，原本就只是烧个城墙而已，被你们这么人为一破坏，辽城算是真的被烧了个干净，百年古城，算是彻彻底底毁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你们太蠢！”

　　得，又绕回来了。

　　裘帽咬牙，忍住挥拳头的冲动，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你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不要和女人较劲，她就是想气你，不能打女人，不能打女人，千万不能打女人！

　　“差点忘了正事！”关妘忽的拍手，吓了他一跳。

　　裘帽按下准备挥起的拳头，咬牙问：“什么事？”

　　关妘摇摇手指头，指了指他身后：“请你先管好你的小弟，不要一直对我露出你们憎恶的表情，我是来谈判的，不是来被他欣赏的。”

　　裘帽咧嘴，把光头支到一边，让他去看看治疗的情况，“现在可以说了吧？”

　　关妘笑了，清清嗓子柔声问：“你们是要缴械投降呢？还是要被打得缴械投降呢？”

　　她的声音轻缓低婉，隐约听得出笑意，这么直直地传进他的耳朵里，要不是听得清楚，他会以为她在说什么情话。

　　裘帽的脸忽的黑了，声音从牙缝里钻出来，十分决绝：“誓与辽城共存亡！”

　　“啧，真麻烦。”关妘嫌弃地看着他，忽略掉他近乎要吃人的目光，转了转手腕，再眨眼，人就闪到了裘帽的身后，手掌做刀狠狠劈在他的脖颈上，声音都不带颤，“那就选择第二种喽。”

　　解决了被支开的光头，关妘看着安静立在旁边的大夫们，笑问：“都安排好了？”

　　“回将军，他们大部分伤得不轻，都已经被迷晕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很好。”关妘蹲下来，拍拍裘帽的脸，略带歉意，“我是真不想伤害你们，你们也是无辜百姓，被牵连进来也算倒霉了，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别再犯蠢了！”

　　裘帽原本只是半晕，迷迷糊糊地听见这番话，嘴角一抽，意志力荡然无存，完全不想清醒。

　　接着，他就听见那个女将军气沉丹田，声音铿锵有力，用他听不懂的话喊了一声。

　　紧接着就是不绝于耳的脚步声，听着人数真的不少，感受着地面的震动，他被人抬到边上，放弃挣扎，就这么任由自己半晕半醒地昏迷过去。

　　高远的天空，关妘的命令似乎还回响在耳边，经久不散。

　　“辽城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