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天边大小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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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天琼昏睡三天，醒来后对着自家卧室天花板迷糊了会，转头看见叶世乾正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自己，不禁庆幸没有习惯性地喊娘亲过来。
“他来过？”章天琼问。
“昨夜来的。”叶世乾活动颈椎：“他打得太狠，快两天才醒。”
章天琼听出戴觉没赢，心想竟是全军覆没了，有一瞬间猛地落寞。
叶世乾合起大腿上的书，捧起床头的碗询问章天琼要不要喝点粥解渴止饿。
“你待很久了吧？”章天琼小心翼翼地问。
“白天基本都在，晚上回去睡觉。你这清净，方便我琢磨事。”
休假期间除了钟离和叶世乾根本没别人住学院里。章天琼暗暗吐槽，难不成你怕住持特地破戒去骚扰你？想是这么想，他知道叶世乾不喜欢强调自己的辛苦与付出。
在瘦肉粥香的诱惑下章天琼难以持续思考，他不再说话，全身扭动一番，确认恢复得很好便仅靠腰部力量一下坐起，接过粥就往嘴里灌。
过去三天，章天琼娘亲每日三餐都会准备两人份的饭菜放在床头，今天收回去时终于是两副空碗盘。
章天琼吃饱喝足打算再小睡一会，躺下找个舒服姿势，开始向叶世乾打听自己错过了什么。
神典学院武试的结果没有多少意外，秦祜第一，雷辰第三，打败戴觉的人最后得了第二，那人打架时不要命一读书就像没了命，所以文武综合成绩只有第八，还不如叶世乾的第六，至于章天琼则只有第十。
叶世乾三天来都在读一本叫《凡间志》的书，上面会实时更新凡间局势以及新风尚，同时还能查阅凡间过往历史，是一本越放越厚的书。
对于即将毕业的学生们而言，这本书的主要作用是帮助他们选择下凡投胎的具体身份以及地点。
神典学院的学生毕业后必须先下凡历练才能封神。
下凡历练者可以继承性格记忆，但必须以人类之躯做出一番事业在人间享有盛誉才算完成任务，否则即使死亡也只能继续投胎而不是回归天庭。
因为个人能力志向皆有不同，仙界允许准仙君们选择投胎到怎样的家世中。
相同功劳下，投胎的家庭环境越贫寒成功后封的仙阶便越高。
最早叶世乾已经通读过凡间状况，决定挑战最难模式之一，出生于战乱地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从小体弱……但是毕业考试的经历让他认为自己凭借常规竞争手段难以超越前三名，于是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最难模式之上还有更难，规则中不会明写，属于叶世乾的猜测，它超越了学生考核标准的直白，等同于向天庭官场三分要挟七分讨赏。
毕竟天上一年凡间一甲子，一年足够凡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叶世乾要为新计划在凡间寻找合适的舞台。
准仙君们的下凡志愿要提前六日交给钟离，天庭将帮他们在凡间做好布置，让他们选定的未来“爹娘”在恰当时机成功怀上孩子。胎儿在娘肚子里长到二至六个月之时，便是准仙君们投胎的日子。
叶世乾没有透露自己打算修改计划，只提醒章天琼别光顾着修养忘了交下凡志愿，之后便离开他家专注于自己的筹谋。
下定决心相当于走了一半，这一半成败仅在一瞬间，虽然凶险但花的时间短，而剩下那一半则需要考验所有方面。
叶世乾用一天时间推演自己的谋划，当晚已经能心无杂念地坐在窗前绘制符箓。
这是他的习惯，开心时画，难过时也画，有所得失都画，但只要不想便绝不会强迫自己动笔。至于画什么则完全没有目的性，心动笔动，偶尔能做出些有奇奇怪怪效果的法术，更多时候仅是一张张灵力涂鸦。
符咒在天界门槛不高，然而鲜有大能，想精进必须自己摸索门道。
今夜，叶世乾绘制符箓时丝毫不受种种烦恼压力的牵扯，唯有那股做决定时强大的动力与破釜沉舟的气魄充斥四肢百骸。
一支蘸水软毫在被磨平的黑色大石块上游走，运笔断断续续，轻重缓急毫无章法，握笔者神情放松，看着黑石板上杂乱的灵力痕迹，一幅图画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起来，笔端开始有序地描绘那幅云海晚霞图。
心中有景，烈日余晖烧层云；石上显画，天阳云霞皆如墨。
不知不觉，人已不在三界中。
直到叶世乾终于绘制完成，注意力向四周分散，才发现自己坐在一栋乡间茅屋前的树桩上，周围居然是白天。
他的感知力瞬间延伸出去，方圆三十里内有田有林有河流，却仅见这一间茅屋，更没有旁人。
“你这敲门砖倒是挺不错。”随着话音，一位老者出现在叶世乾身侧，弯腰看着用作练习画符的黑石。
“可惜了。”灰白胡子垂到胸口的老者瞥了叶世乾一眼，转身走出几步：“你制符天赋一般，不够当我关门弟子，此次是超常发挥才进入这小天地，回去吧。”
叶世乾即使对于身在何处找不到头绪，但完全清楚当下情势，他正色行礼道：“老前辈再看一眼？”
清风拂过叶世乾，老者依旧摇头：“的确一般。”
话说死了就要有一方让步，叶世乾退而求其次，单膝跪地抱拳说：“晚辈不敢奢求关门弟子，但还望前辈能允许我拜入门下，传授一二。前辈若是有所求，晚辈必当竭尽全力。”
老者叹口气，摆手让叶世乾起来：“也不怕和你说实话，我早已身死，能存一份神识于此算天道给薄面，只等收个关门弟子把功法学识灵力一股脑传给他我就彻底消散天地间。所以啊，教了你，我那未来徒弟便学不完整，十全九美听上去不赖，实则凶险万分。”
天大的机缘近在眼前，叶世乾作为早早当家熟知柴米油盐贵的，必然要尽全力争取。他改为双膝跪地，额头抵地，用力一字一顿说：“我相信勤能补拙，给我一个做关门弟子的机会，绝不敢有片刻懈怠，倘若真受天赋所限不入大成，我定寻得天赋卓绝者再将老前辈的一身本事不计代价传给他。”
叶世乾极近距离地眼睁睁看着泥土地面变成了自己住处中的砖石地。
他被赶回来了，耳中是老者的最后一句话：“没有骨气和傲气还成什么材？”
叶世乾嘴角抽搐，笑不像笑，在心里隔空顶嘴道：“老前辈恐怕是和天才打交道太多，不熟悉我这种普通人的活法。”
傲气确实没有，可骨气不曾丢。
又是七天过去，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从补给站传回来，期间叶世乾把自家宅子和学舍异常精细地收拾一遍然后盖上布。就这样到了举办下凡欢送典礼暨神典学院毕业典礼的日子。
按照规矩，典礼场地是华舞台。
华舞台通体莹白，高三丈，连同地面共有四层，地上前两层皆为方形，下宽二十四丈上宽十八丈，最高层则为十二丈宽圆形，四面各有二十七级台阶通向顶端。
天庭有规格名称各不同的高台九十五座，分布零散历史悠久，年岁来历均没几个人知晓，用途讲究更是如此。
对于此等古物，却没有任何明确礼法规矩约束人们心存敬意注意养护，位置偏僻的几座甚至积了半指厚的尘土。
有传闻说它们组成了封印阵法，镇压着数位大邪魔，要等一万年才能将他们彻底诛灭，也有人坚持说它们其实是诸多上古神仙为自己所铸的坐化之地，否则不会各有特色。众说纷纭下，无人能拿出确凿证据，大家闲时倒也乐于不断猜测。
华舞台因有下凡典礼一事，算得上是最为诸辈神仙所熟知。
今日主角是不拘小节的准仙君们，负责操持的又是性情大大咧咧的钟离，所以尽管规格不低，仪式感却弱上不少。
圆台中央是个一人高大香鼎，里面装着三尺深的香灰，香灰上插着十二根组成圆形的一尺长粗香，代表十二位准仙君。
青烟袅袅，升上三寸便淡薄难辨。神仙也经常祈福，供奉那虚无缥缈的天道。
圆台四周烟火气笼罩、香气四溢，竟是八灶高炉八口大锅放在下层方台上，每边两个，垒起来刚好有圆台上人的胸口高。
有八人悬空围绕灶台忙碌，根据点菜者的要求变出洗切好的食材做成菜肴。他们都是在凡间厨艺顶尖之人，因此不必修仙，死后被邀请进入天庭。
神仙不用进食，但品尝美食是亘古不变的享受。
在凡间各个领域做到极致者死后皆可封神，在天庭统称贤功神。
其中某只辣味冲天的大锅旁站着个身穿赤衣的魁梧汉子，一手端碗一手执筷，正从锅里往外夹肉，装满整碗就一股脑倒进嘴里大力咀嚼，光秃秃的脑袋上大片汗珠摇摇欲坠。
今天是学生们的大日子，盛装出席的不在少数，这一身红的派头不算最足，不符合某人一贯的行事风格，然而能霸占一口锅不挪窝旁人还没有怨言的，唯有今日自掏腰包办宴席的钟离。
每年都坚持把典礼办成送行宴的只有他，让每年送行宴上不准摆桌椅的也是他，而且八灶高炉一个不能少，宴会期间炉子里的火一刻不能小，以至于必须施术将开水与滚油不时引入锅中。
曾经有天庭管理者小心翼翼地询问这位当年恩师为何执着至此。钟离拍着他的肩膀，满脸慈祥，用最深沉的嗓音说：“热闹嘛，我吃不吃、怎么吃无所谓，可对那帮孩子来说离开学院后八成就没机会吃这么热闹又痛快的宴席了。”
那人回望青春，觉得钟离一番话过于主观，可惜这事分不了对错，不好勒令他更改，也就随他去了。
此时叶世乾与章天琼吃得正香，兴致仅次于钟离，他们不断用手抹去顺着睫毛留下的汗珠，卷起袖子在各个大锅间跑动，掐着点赶场品尝诸位大厨的手艺。
大半圈下来，叶世乾还是觉得重油重盐的肉菜最合自己口味，他为了留肚子，遇见素菜只夹一筷，凡是荤菜便挖三勺。而章天琼则初显老饕风范，对所有菜雨露均施，他左胳膊夹一窄口大肚瓶，觉得嘴里味道重了就拿过来喝一小口甘泉水，舒缓片刻再悠哉游哉地夹菜吹气放入口中细嚼慢咽。
其他年轻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吃着滚热仙肴，想着凡间烟火，交流各自即将投胎去的人家，神色各异但都能在眼睛中寻见光芒。
有恋人选了门当户对的交好人家，准备到凡间先结一次良缘；有互相不服的选了同一领域的两个世家，打算到凡间再一决高下；也有合得来但志趣不同的，投胎人家虽然一个天南一个海北但依然商量好暗号，倘若有缘在人间遇见也不失为一次惊喜……
天庭有规定不允许公布准仙君们的下凡志愿，因此需要本人愿意说旁人才能知晓。
今年，不愿意说的多达四人：叶世乾、章天琼、雷辰、秦祜。
从他们脸上看不出异样。
叶章二人一反常态地没有关于这事通气，更没有定下在凡间碰头的约定。他们小心翼翼地同时选择避开相关话题，甚至没有就章天琼爱慕的戴觉选择了最难下凡模式一事谈论一番。
似乎根本没有食欲的雷辰双臂环抱靠在华舞台最底层的栏杆上，和爹娘站在一起。
秦祜起初吃了一阵，之后也下来陪伴家人，爹娘说一句他答一句。
吉时临近，所有人回到亲人身边告别。
钟离不知从哪拿出个黑色大坛子悬空托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面前变出一排瓷杯，声音洪亮：“都来喝一杯我酿的空无水，无色无味有益健康，喝完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是凡间。”
快二十岁的准仙君灵魂力已经十分强大，空无水有安神稳魂之功效，如果不喝就投胎，刚成型的人类胚胎会因为无法承受而与灵魂发生排斥。而喝下空无水后，他们直到在凡间成长至六岁左右才会缓慢恢复神仙心智。
有一个秘密，只有钟离和他的几个朋友知道，空无水加在酒中有画龙点睛之功效，不仅能造成口味上的飞跃，而且可以让饮酒者在一段时间内达到真正意义上的失神。
学生们聚集到钟离面前，叶世乾拉着章天琼站在最后。错过那桩机缘后，叶世乾心中的神界重新神秘莫测起来，这几天他脑子里冒出许多猜想，其中一个就与章天琼有关。
他低声问道：“我前几天进入过一个有人居住的神秘空间，你是不是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章天琼一听笑得眉眼放光十分好看，他激动地说“你也遇见啦，太好了。我猜应该是桩机缘，可惜那个大叔不让我对别人主动提起来着。”
叶世乾暗叹一句人比人气死人，对章天琼说：“人家是很厉害的前辈，有什么不懂的要抓紧机会问他。”
章天琼咧嘴笑道：“一个月来他净找我吃饭吹牛了，别的都闭口不提，完全没教过有用的东西。”
叶世乾试探性问道：“你在武试上用的招式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召唤出的那尊法相是不是和你见到的那位前辈有几分相似？”
章天琼用左手食指一下一下轻按自己的脸颊，片刻后说：“你不提我的确没注意，不仅法相外形相似，招式也是在认识他之后的一个月里陆续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叶世乾哭笑不得地拍了拍朋友的肩，提醒他未来多留神，没有说自己被前辈拒绝的事。
但章天琼已经察觉到叶世乾听自己说话时流露出的细微落寞，他没有问，只是说：“等从凡间回来我带你去认识那位大叔……呃，前辈。他讲故事特别有意思。”
那些小天地和前辈们到底有什么规矩现在还是未知数，叶世乾生怕到时候出岔子，赶紧摇头：“不了不了，我见德高望重的前辈容易紧张，出丑就惨了。”
章天琼对他人的真实情绪非常敏感，往往能在恰当时机打住，他下巴向前努努：“该去取空无水了。”
钟离面前凭空出现一根焦糖色两臂长的羽毛，有些残破，静静悬在空中。
这尾羽来源于上古神灵精卫，乃元始天尊让钟离保存，有护佑与运送的能力，专用于护送准仙君下凡。
钟离把一碗酒倒入黑坛，与剩个底的空无水混在一起。他凝视着酒坛中的漆黑一片，思绪飘飞出去极远。
平时只舍得一滴兑一碗，每年今天到你这才会装潇洒大方。
万一你能看见呢？
当年你说最喜欢我们一群人聚在一块热热闹闹的，所以总是做许多菜喊大家一起吃。有几个家伙经常不乐意去，都是我要么利诱要么威逼过去的。一眨眼他们没了，你也消失了。
现在我每年都带一帮朝气蓬勃的孩子来这聚餐，人年轻的时候常常不懂得珍惜货真价实的热闹，等到无人可闹才明白冷清的可怕。
这座华舞台是你最喜欢的东西，我每年都在此说一遍同样的话，希望你能听见。
倘若你嫌上面说得太啰嗦没工夫听，那么仅记住最后一句也好。
等我接你回来。
今日正式毕业的学生们齐齐举杯，在生命的下一个转折点前最后一次欢庆。钟离站在第一个，背对着他们，仰头将酒坛凑在唇边。
众人同饮。
精卫尾羽制造出十二个散发着赤金色光芒的分身，依附在学生们头顶。众人身躯被光晕笼罩宛若置身襁褓，全身肌肉放松，思维逐渐停滞，最终沉沉地睡了过去。
赤红衣衫缓缓收紧裹住钟离，刚开始像是贴，到后来更像是烙在他身上成了第二层肌肤。一团浓重黑气从钟离周身迸发出来，萦绕在一尺范围内流动，这即是他的部分真身。
此时那件红衣开始融化成液体，鲜红液滴再次凝聚化作一只鹰隼大小的神鸟，轻轻振动双翅围绕钟离盘旋于黑雾中。
曾经有个姑娘教他，衣服是用来凸显人的，不能喧宾夺主。于是钟离问她一团黑配什么颜色能好看，姑娘脱口而出说红色。
钟离轻轻挥手，刹那间十二道金光包裹着即将迎接第二生的青年男女疾速飞行，穿过天庭穿越云层，冲向凡间四面八方。
这一届学生的下凡志愿有几个异常有趣，而叶世乾与章天琼让他分外惦记。
两个人尽管动机可能不同，但恰好皆改选了原本属于对方的志愿，其中又有钟离暗中布局干扰他们心态的因素。
虽然包含私心，可钟离相信这样对他们更好，他喃喃自语道：“苦命孩子们，我只能帮你们这么多了。”
空无水失神效果完全退去的瞬间，一道磅礴黑红灵柱由华舞台直冲天外天而去，而先前早已有层结界展开遮蔽此方景象。
无人见，钟离蓄势百年，今日冲击九层境界。
青年们常常希望心仪的对象不漏过自己任何一个神采飞扬的时刻，此时这个长久隐瞒实力的天界旧人竟与那些情场毛头小子别无二致。
可惜她远在天边，独留空台在眼前。
作者有话说第4章 天边大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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