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息没天赋》三色眼镜

18、五鹿乱

　　鲜红喷染面庞衣衫，浓郁的腥味招摇四散。绿色灵力罩住手腕伤口，郝强大平静地抹去脸上血污。

　　郝强大从血泊中捡起右手，伏礼此时与寻常铁棍别无二致，他拔出伏礼仔细看了看，然后在衣服上擦干、收进袖子。断手被扔在脚下，悄无声息地爆裂化作灰烬。

　　油生死未卜，但在郝强大看来已没有分别。“我赢了。”他说，明显不在乎油能不能听见：“我的果断胜你一筹。”

　　“或许我该感谢你。”郝强大来到油身边：“感谢你让我更加强大。我醒悟了，弱者永远被动付出代价，而强者能够主动以代价换取胜利，强者由此百炼成钢，这个过程多么令人陶醉。”

　　“若是没遇见我，假以时日你也能成长为强者。可惜呀，我会记住你的。”郝强大思索一会：“虽然不知道你叫什么，但你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蝼蚁。”

　　绿色灵力在油的脑门聚集。

　　“郝强大，你输了！”白色灵力随着杜问清气息微弱的呐喊灌满屋子，他扶着墙起身：“别忘了我们的比试还没结束。”

　　话音刚落，屋内白光便不复存在，杜问清已然灵力枯竭。

　　郝强大嗤笑道：“算你赢又怎样，一胜一负，我没输。反倒是你，还有能耐比第三轮吗？”

　　杜问清踉踉跄跄走向郝强大：“没了灵力我还有双拳双脚，你的招式我用肉身来扛。”

　　郝强大点头，一道绿色灵柱砸到杜问清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

　　“两胜一负，我赢了。劝你别乱折腾，我知道你叫杜问清，是江临渊亲传弟子，看你有些利用价值才手下留情。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否则你活不到明天。”语毕，郝强大转头打算取油性命。

　　杜问清呈大字趴在地上，被压得呼吸困难，他尽可能把头抬高，用最大力气嘶哑喊道：“他一死你就彻底输了！”

　　郝强大不管杜问清，一拳锤下。

　　千钧一发之际，杜问清说：“正子时已过。”

　　郝强大浑身一震，眨眼间飞出屋子来到前院上方。官府内人头攒动，气氛烦躁不安，郝强大看见人们脸上的疑惑与庆幸，一言不发地飞回屋子。

　　杜问清继续说：“我知道正子时已过，因为一直在计时，这就是我们的计划。他敢豁出性命搏最终胜利，他的觉悟赢了你。你现在杀死他就永远无法赢回来，无论你未来多强始终都有个无名小卒排在你前面。”

　　郝强大的怒火无处发泄，整栋房子开始晃动，他的原则正如同这房屋一般摇摇欲坠。

　　“我可以杀了官府中所有人。”郝强大转向杜问清：“包括你，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发生过什么。”

　　杜问清真心实意地大笑起来，好一会才停下说：“没想到你还能输得更彻底，连底线也不要。杀吧，但是你记住，自己变成这样是因为他。”

　　郝强大一声怒吼，房屋崩塌。

　　时间经常在黑暗中偷偷改变步速，它喜欢陪有趣的人休息片刻，然后加速跑补上欠下的路，否则太阳出来会教训它。

　　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醒来时头顶是漫天星辰。

　　油胸口悬着个拳头大小的绿色光团，他试着运功内查，发现郝强大的灵力竟然正帮自己控制伤势。

　　杜问清呢？油用手撑坐起来，周围尽是碎砖头破瓦片烂木头，看不见第二个人影。

　　“有人吗？”出于谨慎，油的嗓门不大不小。

　　没有回答。油到处翻找，先前用过的长凳已经断成数截，幸好长刀还在。

　　灵球没有跟随油移动，油伸手推了推，它纹丝不动。

　　四下万籁俱寂，油拄着长刀一瘸一拐地去往前院。主楼一层没人，前院也一样，看不见任何打斗痕迹或者尸体。

　　油高声喊了几次，仍然没有回答，他懒得上楼，权当整个官府空无一人。他知道，不管这里发生过什么都不会影响魔教实施下一步计划，官府已经不再重要，外面必然已经出现新的变化。

　　迎接未来是尊重过去的最佳方式。

　　官府正门大开，油慢慢挪到街上，第一缕阳光照亮天边，他苦笑着叹了口气，朦胧天光之下，预示死亡的巨大图案刻满四方城墙。

　　五鹿城城门紧闭，城墙上围满士兵。

　　驻城军队出动了，魔教想屠城，这份恐慌太大，以至于对普通百姓而言昨晚官府中死没死人已经无足轻重。

　　满身伤痕隐隐作痛，油靠在墙上沉思良久，无论救百姓还是找杜问清都毫无头绪，祈求其他人取得进展似乎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认清这一点后，油决定去军队求助，然后心安理得地做个甩手掌柜。

　　旭日东升，灿烂金光中有一人影沿街走来。

　　油努力眯眼却始终看不真切，金光一闪，太阳整个跳出地面。油呆望空荡荡的长街，人影仿佛从未出现，油其实从来孤身一人。

　　情绪终于坠入地面，沾染满心尘土，油擅长坦率接受现实，可他无法抑制心中不甘。

　　愤怒与沮丧互相助长，心底空洞膨胀，惊慌在缝隙中生长，四者挤压令躁郁肆意流淌。油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向城门，他怀疑大事不妙，他害怕命不久矣，种种胡思乱想充斥脑海，疲惫、虚弱一起涌上来拖住他的双腿却鞭打他的思维。

　　守城士卒三人一队，看见一个样子凄惨的人火急火燎地冲过来，赶紧严阵以待把他拦下。

　　“京城兵部特派，带我去见你们将军。”油气喘吁吁地掏出文书，尽量显得严厉而易怒，他坚决不允许自己受情绪摆布行事，否则便真将命不久矣。

　　越是冲动，油越要抓紧当上这个甩手掌柜。

　　士兵不敢做主，拿着文书想去请示伍长。

　　油挥刀将一丈外的高大柳树拦腰斩断：“我有要事，没空等你们一级级浪费时间。”

　　士兵挺直胸膛，强硬道：“请大人等伍长来了再砍一棵树吧。”

　　油收刀，语气缓和：“是我莽撞了。”

　　情绪惯性被人强行打断，油冷静许多，回想刚才的状态不禁对士兵心怀感激。

　　一位士兵拿着文书去传话，不一会带着伍长小跑回来。

　　油迎上去说：“树长这么高不容易，应该珍惜，我赔钱。”

　　伍长没接茬，今天场面太大了，军队内部异常紧张，他不敢有丝毫分心：“速速随我去见将军。”

　　油步履蹒跚，伍长心急，遂让那名传话士兵搭着油的胳膊快步前进。

　　“有劳了，刚才多谢。”油近来欠下许多人情。

　　士兵不知所谓，含糊答应了一句。

　　将军在城墙顶上指挥布置，身边有三名部下一圈护卫。伍长将人带到便和士兵一同回自己岗位去。

　　将军姓刘，见油一身伤便非常客气，听油说是机密便让旁人退开。

　　油大致讲述过去十二个时辰的经历，重点说了官府中的情况。刘将军追问数个问题，然而油统统不知道答案。

　　两人面面相觑，所有情报都显得分量十足，可惜全部帮不上忙。

　　五鹿城地靠竹国中部，驻府军一千八，人数相对较少。刘将军已派遣士卒一千二分九片区域集合城中所有百姓，等待高手挨个检验灵力修为，不给情面无一例外，士卒优先受检。预计申时过半可结束。

　　这是个笨方法，油认为极可能劳而无功，但他也想不出好主意，所以什么也没说。

　　刘将军传令下去，倘若找到官府相关人等就立刻带过来。

　　油想借个房间休息，顺便请军队郎中给自己诊疗，再配些伤药，可他看着刘将军及其部下愁眉不展的样子，斟酌再三始终不好意思开口。

　　突然传来炸响，众人扭头看见城内西南角地面崩裂露出打洞，楼宇倒塌腾起数丈烟尘，白日之下地洞闪烁耀眼灵光。

　　灵光璀璨，转瞬即逝，烟尘中飞出数人。

　　百姓惊慌逃窜，校尉迅速应急带兵包围敌人。刘将军挥旗命令其余八片区域各出一名队正带人支援，剩下所有人原地维持秩序。

　　两方交战，敌人九名皆是修仙者，士兵们射箭压制收效甚微。

　　油仔细分辨，郝强大并不在其中。

　　刘将军稍作权衡，留下副将镇守城墙，自己踏墙而跃形如巧燕，凌空抽刀乘风俯冲西南。

　　刀光绵延拦阻四人，军队士气大振，换上长武器与盾牌结阵冲锋。

　　战局陷入胶着，波及范围越来越大，油疲累不堪，撑坐城墙边沿有心无力。

　　有一人悄然从天而降，飘浮在油面前。

　　“你是化作鬼魂了吗？”油无奈道。

　　“我早已是鬼魂了。”何有思微笑。

　　油握了握刀柄又松开，平淡地问：“你来取我性命？”

　　何有思把附近所有士兵压得动弹不得，说：“我以为你会先关心一下姚正岭的死活。”

　　油翻个白眼：“你若真和将军拼过命，现在应该没比我好到哪去。”

　　何有思耸耸肩，笑容灿烂：“他还被困在有德村，估计气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哼哼。”

　　油指向交战地带继续说道：“你确实和魔教闹掰了，为了报复才逼他们暴露藏身之处。”

　　成立魔教过分嚣张，容易被群起而攻之，但世间偏偏真有两个魔教，一个属于习武者，另一个属于修仙者，它们都没有固定教址。

　　而能一次调动如此多魔道高手的唯有魔教教主，天下第一魔头。

　　“差不多吧，我在地底把他们收拾了一顿。”

　　“你还没回答是不是来取我性命。”

　　何有思撇撇嘴：“我觉得吊着不告诉你更有趣，不过这样一来你可能就不乐意陪我玩了。”

　　油郁闷地点头，何有思继续说：“我来的路上抢走郝强大两样东西，他让我别杀你，我看他可怜答应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何有思摸摸下巴：“你梳理一遍我设的局，评评哪部分最精彩。”

　　油同样摸摸下巴：“说对了活还是说错了活？”

　　何有思微笑不语。

　　油也微笑：“你们魔教都爱被拍马屁吗？”

　　何有思在空中盘腿坐下：“废话多就慢慢说，我听着。”

　　油深吸一口气：“你想杀江临渊还是抢竹玺？”他观察何有思的反应，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其实都不是，你计划把二者全引过来，调虎离山才是你的真正目的。”

　　何有思眯眼：“理由呢？”

　　“竹玺是块烫手山芋，你接不住，天下唯有三国君主接得住。”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把它献给他国？”

　　“他们出不起价，无论换来什么，不出半个时辰你必然觉得太亏。”

　　“再说说江临渊。”

　　油摇头：“不用说他，两个饵份量差距太大，无法构成二选一的迷魂阵。你的水平应该不止于此。”

　　何有思表情复杂：“理由几乎全错，但结果被你蒙上了。难道你昨夜故意说错给郝强大和杜问清听？”

　　油丝毫不敢放松：“如果昨晚表现得太聪明，我活不到今天，杜问清活不过今天。”

　　何有思默认，油问道：“杜问清现在如何？”

　　何有思保持沉默，油自顾自说道：“鸿钧山还是皇宫，你和魔教分别想去哪，那里有什么在吸引你们？”

　　何有思站起来：“留你活着给魔教找麻烦一定很有趣。”

　　油略一拱手：“太抬举我了。”

　　何有思摆摆手，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我来不光是逗你玩，有更重要的事。”

　　油眉头紧皱，双手握住刀柄。

　　何有思缓缓飘离城墙，他一边仔细注视油的神情一边说：“老火拜托我带句话，他说，习武者因技不如人而死算是不错的结局。”

　　长刀坠地，油险些掉下城墙；何有思心满意足，大笑着飞上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