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如果爱情是一座花园》瓦伦丁

5、chapter 5

　　沈默生初看《将生》的大纲，心中大为触动，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再写这样的剧本，她甚至迫不及待想看到电影上映时候的样子，想到能参与到这样的电影当中去，手都忍不住颤抖，激动的。

　　搬到同一个屋檐下，沈默生发现了徐静初很多有趣的地方，比如他写东西喜欢外放音乐，有时候甚至身体会随着音乐不停的扭动，动情处甚至会直接离开椅子站起来，在客厅空旷的地方跳舞。有时恰恰，有时探戈，偶尔有那么点古典舞的味道，让沈默生想到看纪录片时那些天鹅的翩翩起舞，带着一种纯天然的野性与优雅。

　　野性，肆意，奔放，而又随心所欲。这种感受她从未在遇见的人身上碰到过，他对她有吸引力，在两人最开始碰面的时候她就知道。就像磁场，不需要太多时间鉴定，只要靠近就能感觉到。

　　沈默生看累了站起来伸伸胳膊踢踢腿，很想知道徐静初在做什么。她走出房间，看到徐静初自顾自的动作，不受任何人打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于是她站在楼梯的拐角处，驻足欣赏。徐静初转身的时候看到她，没有被看到的羞赧，而是过去将音箱关掉。室内一下子安静，空气的密度陡然增长，变得黏腻而潮湿。

　　“要一起吗？”徐静初问。
　　“没跳过，老胳膊老腿了。”沈默生拒绝。
　　徐静初笑了，如清风拂过湖面，“跳舞这种事情和年龄无关，和经验也无关，只要想跳，什么地方都是舞台。”

　　他朝着沈默生伸手，动作绅士，笑容狡黠而跳脱，沈默生将手交给他，第一次交出主导权。
　　“跳什么好呢？”徐静初自问自答，“探戈吧。”

　　沈默生的动作生涩而僵硬，有种不知所措的天真，徐静初垂眸看着她的睫羽，低声说，“不必紧张，只是尝试。”两人靠的很近，听得到对方细微的呼吸，空气似乎变的更为潮湿，连手心都不自觉出汗。徐静初含着节拍，前后左右，慢慢的，沈默生跟上了他的脚步，不一会儿就把紧张抛到脑后，全心全意的关注舞步，头微微抬起，看着舞伴。

　　客厅静谧而空旷，只听得到呼吸声，脚步声，还有徐静初低声指挥的节拍。默契从无到有滋生，节拍声渐渐消失，连呼吸的频率都趋于一致。
　　等到气喘吁吁的时候，舞步停下，徐静初松开沈默生，为她鼓掌：“跳的很好，你很有天赋。”

　　沈默生的眼睛明亮，连语气都有些明快：“是吗？我没尝试过。”
　　“我觉得你可以多做尝试。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跳弗拉明戈特别合适。”
　　“弗拉明戈？”沈默生觉得自己真的见识鄙陋，“那是什么？”
　　徐静初找到电影放映室的钥匙，在手中晃晃，“跟我来。”

　　陈科有收集癖，世界各国电影的蓝光碟片他这里几乎都有，徐静初凭借印象去找了几部片子，从架子上抽出来，一部一部的放，从《雨中的请求》到《弗拉明戈传奇》，两人就这样肆意的花费了一下午了解这种舞蹈。

　　弗拉明戈有热烈奔放型的，也有冷峻优雅如黑孔雀型的，但都是力与美的结合，就像飞向荆棘的极乐鸟，痛苦与快-感并存。舞者的下巴永远上扬，保存着骄傲直到落幕。沈默生痴迷的看着幕布，看着它彻底变黑，密闭的室内重新归于黑暗，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她对徐静初说：“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徐静初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因为我观察你很久了。”
　　“嗯？”沈默生感觉脸颊有些热，不自在的双手合十，“我不知道你还有当心理学家的潜质。”

　　黑夜也不全是黑的一丁点不能视物，所以沈默生感觉到徐静初在看她。他的目光并不带侵略性，而是温柔，见沈默生不自在的移开话题，并不逼迫她直视自己内心，若无其事的聊下去，“没那么深入，不过对一切事物都保持好奇心。”

　　这种品质本身已经分外难得，随着年岁的增长，很多人对世界的好奇心如同性-欲消退，颇为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实的压力像重力难以挣脱，想要活的潇洒何其难？需要对人生做许多减法才做得到。

　　徐静初去打开灯，两人之间那种张力顿时褪去，如同电影院在电影落幕后工作人员打开头顶那盏灯，属于自己的世界消失，人回到现实中。“走吧。”他没有多说什么。
　　沈默生忍不住升腾出失望的情绪，对自己的失望，犹豫而畏畏缩缩，简直不像是她。

　　这天过后，沈默生对弗拉明戈起了兴趣，忍不住搜来纪录片看，但工作日渐繁重，也就抛到脑后。
　　徐静初对工作异常认真严格，《将生》作为一部时代跨越如此长的电影，其中包含的信息量不可小觑，陈科并不干涉他的剧本创作，但会提出一些意见。剧本不是小说，小说可以天马行空地写，而剧本需要为拍摄服务，很多敏感的情节需要自己先删去，这点让一向冷静自持的徐静初也忍不住暴躁。

　　国内有审查制度，在电影拍摄前需要先递交大纲，如果三次不通过，那么这部电影会直接胎死腹中，大家绞尽脑汁的想方设法打擦边球，徐静初戏称这一行为“自我阉割”，充满了无可奈何。徐静初说这部剧本写完他一定要好好休息一阵子，被陈科鄙视，“你上一部写完扔给我，直接就销声匿迹了五年，五年啊，没有什么作品出来，你对得起自己的才华么？”对此徐静初只是笑，说“我对得起我自己就行。”

　　陈科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眼神中有着嫉妒，“你们这种人，真是要气死我了。”
　　沈默生倒是逐渐理解了徐静初，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去沉淀的，人世间的功成名就对他来说吸引力不大，他只是想要写出他想写的东西，对他而言最痛苦的事情是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想做的事情对他来说就是自由，而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由。

　　两人，有时候是三人，开始对剧本进行讨论，一稿一稿的写，然后推翻，再写，再推翻。沈默生按照以前coding习惯，给每一版表明1.0、2.0、3.0版本，看着废稿箱里的内容，顿时觉得疲惫，觉得会改到无穷。写作翻来覆去的改很伤筋动骨，以至于自我怀疑。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坚持了一个月，有一天沈默生直接没起来床。赖床不是她的习惯，徐静初到中午发现人没下来有些奇怪，过来敲门。沈默生从床上起来，光是站起来就眼前一黑，强撑着去开门，看不清眼前的人。

　　徐静初摸她的额头，发现她额头滚烫，“你发烧了。”
　　“我睡一觉就会好。”沈默生想要关上门，病弱的时候她很不喜欢见人，因为会将自己虚弱的一面彻底暴露出来，她会忍不住想要依靠。

　　徐静初看着她，叹了口气。
　　那口气里究竟包含了多少种感情啊，沈默生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烧糊涂了，CPU宕机，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徐静初最后押着她去医院打点滴，季节交换时生病的人总是特别多，没有病床，两人只好肩并肩坐在走廊间。液体冰凉，输得时间长了，沈默生感觉自己如坠冰窖，从内到外散发着寒意，细胞都好像冻裂了。徐静初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将自己的风衣解下来，盖在她身上。

　　“有时候我想，你不这么倔强独立，会少吃很多苦。”徐静初轻声道。
　　沈默生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她头昏脑涨，很想靠个坚固的东西好支撑自己，于是她向后，徐静初眼疾手快，在她脑袋碰到墙面的时候贴在上面，最后夹在沈默生的脑后勺和冰冷的瓷砖间。沈默生有些感激地看他一眼，咳嗽一声，声音略带沙哑：“之前我回家一趟，看到了我初中一个同学……”

　　那天她是心血来潮，手机订了一张前往风城的票，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一下书包，赶到火车站，乘坐高铁回风城。家乡的记忆早已模糊，但她仍能感觉到那种风驰电掣般的变化，就像洪流将浪抛向悬崖峭壁，化成齑粉。从四中路过，本以为不会碰到熟人，但还是碰到了。
　　她遇见了项萱，但她没有上前。
　　项萱一手拉着个小女孩，一手推着一个婴儿车，脸色浮肿，形容枯槁，头发如乱草蓬生，她看起来焦虑而暴躁，不耐烦的给什么人打电话。过了一会儿有个男人开车过来接她，两人在街边吵了一架，差点动手。那个小女孩被甩在树下孤零零的站着，露出一种麻木又惶恐的表情。

　　婴儿车里的正主哭闹起来，那男人捋了把头发，烦躁的在驾驶座外抽烟，项萱把孩子抱起来，女孩塞后座，婴儿车塞后备箱，男人把烟熄灭，一家人匆匆离开。

　　沈默生站的很远，目睹这一切的发生。她没有上前，即便是上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从项萱转学后两人再也没有联系过，仅有的牵绊也是初中同班这点交集，聊完了，只会剩沉默。沈默生从前会想以后，现在却不自觉的想从前。如果她从前少坚持一点，那么情景会不会不同？

　　一定会的，会少太多选择，而不得不被生活推搡着向前，疲于奔命。
　　选择的生活方式没有高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也有自己的掂量，只是那些都不是沈默生想要的选择。活到后来，她甚至有些恐惧这种牺牲掉自我的生活，所以她选择无视那些对她评头论足的人的话，例如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没有结婚，又例如不生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

　　人就是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ta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性别，再其次才是社会赋予的身份，父母子女，上司下属，学生老师，这些身份随着时间可能发生转变，但内核是缓慢运动的。

　　时间逐渐消逝，往日的爱与恨都随风淡去，如今她不恨沈城，也不恨谢居意。当初的痛诚然很深，到现在已经逐渐淡去，只剩疤痕，想必再过几年，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在想，我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只是如今碰到了瓶颈期。很幸运的是碰到你，将我带入这个圈子，能够用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方式来写自己想要的故事，我从不觉得自己吃苦，我很幸运了，真的。《将生》会是一部伟大的作品，我能参与到这部作品的制作中，我已经说不出感受，我只觉得自己太幸运。”

　　徐静初盯着她，眼睛中感情不断变换，从惊叹到赞美，这样一个拥挤而潮湿的氛围，让他也有剖析的欲-望：“不，不完全是，我也要感激你，如果没有你的存在，我是写不出《将生》的，她就是以你为原型的。”

　　沈默生手忍不住颤抖，跑针了，透明管的血液开始倒流，她的声音眼见着颤抖：“你不要吓我。”
　　“我又为什么要吓唬你？不过这段时间你施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我是发觉了，在没有人监督的情况下，你是懒怠运动的，等这场病过去了，每天要去跑十公里。”

　　“不是吧？！”沈默生忍不住哀嚎，期期艾艾地说，“可是时间来不及诶，每天都要把稿子推翻重来，你确定我有锻炼的时间？”